第5章 (修)

5(修)

奈郁到家的時候客廳的燈大亮着,她渾身淋得濕透,十分狼狽的樣子,看見玄關邊擺着的女鞋還是忍不住彎起了眼。

她開口,嗓子有些沙啞:“媽媽,你回來了。”

穿着時尚,妝容精致,連發絲兒都一絲不茍的女人坐在餐桌邊,面前擺着電腦,一只手撐着下巴,正仔細地看着花花綠綠的屏幕,聞言只“嗯”了一聲,連個眼神都沒時間騰出。

奈郁見怪不怪,走進廚房準備先簡單清洗一下等會需要用的食材,腦子裏已經開始琢磨起了食譜,她想了一會兒,放下手中的食材,又走出了廚房。

她并沒着急着擦幹身體,而是坐到餐桌另一邊,停頓許久,才鼓起勇氣像是随口問問一樣說道:“最近工作也很忙嗎?”

“嗯。”她還是只答出一個音節,突然想到什麽事情似的,指尖一頓,開口道:“等會兒我還得回公司一趟,我今天回來是……”

她說到一半擡頭看向奈郁,詫異過後眉頭擰起:“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能把自己弄成這樣?出門前不知道看看天氣預報嗎?”

奈郁一愣,解釋道:“我看過了,只是……”

“算了。”

女人并沒打算聽她說完,視線重新回到電腦上,敲完最後一行字,合上電腦,看着面前和自己像了六成的小姑娘,她渾身上下濕透了,鹿眼直直地看向她,卻好像帶着一些複雜的情緒,但是其中的委屈卻很外露。

抛開眼神裏的東西,就連表情都和年輕時的她如出一轍。

想到今天要說的事情,女人在奈郁面前一向強硬的神情裏多了些愧疚,語氣軟化了點:“奈郁,其實我今天回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

女孩兒肉眼可見的失落起來,她肩膀微微垮下來,垂眸看着餐桌。

哦,原來不是回來給她過生日的啊。

也是,她的母親可是知名雜志社的頂梁柱時尚主編來着,一向業務繁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加班,這也不是第一次忘記她生日了,習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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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奈郁的失落,竹內惠子難得有些緊張,她緩緩說道:“奈郁,你是我的女兒,所以關于我的事情,我都不會瞞着你……”

她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想說的是,我有了想要結婚的對象。”

“我和他交往了六個月,已經商量好準備結婚了。”

竹內惠子話說完,奈郁終于有了反應,她眼珠子動了動,擡眼看向她,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說些什麽。

怕她與自己産生不同的意見,竹內惠子又道:“話是這麽說,但是我只是回來通知你一下而已。”

說完她就後悔了,她平日裏在工作中過于強勢,這種習慣難免也會帶到生活中,導致和自己女兒說話都會像上司對下屬。而且由于自己的心虛,說話的聲音就更大了一點。

但是強勢的性格也讓她難以向女兒低頭認錯。因此,雖然她內心懊悔,卻還是只能僵在原地,維持着冷漠的表情。

兩人之間沉默的氛圍持續了許久,奈郁終于開口了,不知道是因為太久沒說話還是什麽,她嗓音有點沙啞,說話時都有些艱難。

“我知道了,那恭喜您了。”

她一說完,竹內惠子就差不多知道她的意思了。

她不開心。

竹內惠子不自然地動了動身子,尴尬地問:“你有什麽……想法嗎?”

奈郁直視她:“我需要有什麽想法嗎。”

她這句話就諷刺地非常直接。

竹內惠子被她涼涼的話一刺,“你這是什麽語氣?”

奈郁不說話,半晌起身往樓上走。

可能是二重刺激讓她難過得不輕,現在只感覺身上濕透的衣服涼得不像話,貼在她身上,刺進了骨頭裏,眼前也是晃晃悠悠的一片。

奈郁這時還能和自己開玩笑,滑稽地想着是不是自己被氣到頭昏腦漲,眼前的家具都出現了重影。

“停下!”

她一叫,奈郁停了下來,但是并沒有回頭看她。

奈郁背對着她,她拍了拍自己的嘴,又懊惱地扶住額頭,又一個不小心用這種語氣和奈郁說話了,怎麽就是改不過來呢……這破嘴。

她吸了口氣,盡力讓自己的聲調變得柔和:“奈郁,媽媽知道你心裏不舒服,但是你要知道,媽媽已經一個人辛苦了十年了,偶爾也會想要……依靠一下別人的。”

她還是覺得奈郁是不想讓她結婚。

能說出這些話,竹內惠子的确已經在示弱了。

奈郁恍恍惚惚地想,居然也有十年了。

十年前,她的父母離婚,渣男父親毫不留念地一個人遠走法國,好像從未認識過他的妻女,從此再無音訊。

她父母的結合是典型的富千金和窮小子的故事,雖然她的母親還算不上是富千金,但是也與父親家一窮二白的狀況有些差距。

她的母親竹內惠子小姐也和富千金溫婉乖巧的性格相去甚遠,是個有主見又執着的女人。

上學的時候,她不顧家人勸說學了新聞,而她們家恰好是個醫學世家。

結婚的事情也是,說嫁就嫁,說離就離,嫁的時候寧願和家人斷絕關系,離的時候也不考慮往後歸途。

也好在她是個這樣的人,帶着當時才六歲的奈郁回家之後,只消沉了一個月,就開始惡補這幾年當家庭主婦落下的知識,再過一個月,就正式進入了現在所屬公司。

事實證明,做家庭主婦的确埋沒竹內惠子的能力,沒出三年,她就坐上了主編位置,并讓《ALOOK》穩穩坐在日本銷量第一的寶座,打造成為一線時尚雜志期刊。

代價就是不眠不休的加班,偶爾親自上陣拉資源,失去了自由,也失去了和家人相處的時間。

奈郁一直是理解并且崇拜她的,所以小時候即使再久見不到面也不會哭鬧。

她在竹內惠子打拼事業的這些年裏一直被寄養在各種親戚家。

剛開始是在外公外婆家,那時候她還能肆意撒嬌,偶爾哭鬧博取關心。後來外公外婆相繼去世,她輾轉去了舅舅家、阿姨家。

她跟他們都不熟,從小她就只跟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

雖然大家都對她很友善,可惜由于家庭狀況如此,奈郁從小就是個敏感的孩子。

她能感覺到來自于表弟表妹因為寵愛被分走一半的不滿,也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偶爾會給親戚們帶來煩惱。

也經歷過幾次突然的轉學,和學校裏小夥伴們要死要活的分別。

慢慢地,她開始小心翼翼,學會了察言觀色,也不再輕易和學校裏的同學交朋友,變得不愛說話,畢竟遲早都要分開。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怎麽和人相處了。

國中時到了倫子阿姨家,才打破了這不太妙的狀況。

龍馬确實用他自己的方法讓她走出了怪圈,不再擔心自己的到來會分走對他的關心。

可即使是吃了很多苦,她也沒有記恨竹內惠子,小時候是知道媽媽在外工作很辛苦,長大了就更加明白離異帶着孩子的女人,在這個社會有多難。

她能做的就只有獨立。

雖然她确實不懂,為什麽經歷過了那麽一場失敗的婚姻,竹內惠子依然選擇相信愛情,或者說是相信婚姻。

但她根本就不是氣竹內惠子要結婚。

而是氣她到了這個時候才告訴自己,氣她忘了自己的生日,氣她這麽多年了,依然一點都不了解自己。

思緒飄得太遠,回過神來的時候竹內惠子已經叫了她兩三聲。

“奈郁,你先上去好好洗個澡吧,等你洗完了再下來,我們好好談一下。”

奈郁搖搖頭,“不用了,我不會阻止您。”

她又回頭看了眼竹內惠子,輕聲道:“您回公司吧,不是還有急事嗎。”

竹內惠子在桌邊站着,她能感覺到奈郁突然不生氣了,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她疲憊地坐下來,擡手按了按脖頸——太累了。

誰能想到在時尚界聞風喪膽、公司裏呼風喚雨的女魔頭,能夠做出日本頂級時尚雜志,卻不能好好與自己的孩子相處。

奈郁回到房間裏時,屋內伸手不見五指,窗外漆黑如墨,只有偶爾劃過的閃電照亮小小的空間。

雨勢傾盆,豆大的雨滴兇猛地砸在窗上,轟隆的雷聲伴着風聲。

她抱着膝蓋沿着房門坐下,額頭輕磕在膝頭,輕嘆一口氣。

太糟糕了——

無法好好和母親說話,也無法好好與同學相處的自己。

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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