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雖然眼前發生的狀況已超出了顧言理解與認知的範圍,但陶丘的到來,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怎麽來了!”顧言從地上爬了起來,語氣是控制不住的喜悅。
為什麽來?當然是為了救你。
當然,這話陶丘是不會說的。
陶丘往屋裏跑去。他不希望顧言成為蘇雲泥的目标。蹲在會客廳一角的蘇雲泥,眼角的餘光一直向顧言閃爍。
果然,他一動,蘇雲泥本能地追着他過去。
陶丘從包裏拿起三根五行針攥在指頭縫間,蘇雲泥的手指尖就要挨着他的肩膀時,他一回身,手揚了起來,就要把針插進了她的天靈蓋裏。
就在這時,蘇雲泥忽然嘴一張,一條黑物從裏面竄了出來。
陶丘臨時改為一拳側擊了出去。
他的手裏攥了銀針,如同拳頭上長了爪牙,蘇雲泥的身子飛了出去,同時那張粉臉上多了三道疤痕。
疤痕處依然不見血,卻撕破了幾處臉皮。
蘇雲泥的嘴裏發出細而尖的細小叫聲,憤怒而膽怯地瞪着陶丘,忽然轉身向顧言撲去。
她的身體驟然變長,如同一只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瞬間已到了顧言面前,雙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兩人一起摔在了地板上。速雲泥把顧言死死地抵着,一張嘴張得大開。
陶丘在過去,已是來不及。一眼瞥見身邊牆上鑲嵌的一方圓鏡。他扯着袖子墊在手上,一拳打了上去,鏡子四分五裂地碎,陶丘伸手扯下一塊。
“蘇雲泥。”他猛地大聲叫她的名字。
蘇雲泥正和顧言在地上處于膠着狀态,雖然蘇雲泥力大而迅猛,但顧言也不是省油的燈,正在負隅頑抗。
蘇雲泥混混沌沌中,聽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似遠似近,又模糊又驚心。
她擡起頭,愣了愣,扭過臉去。
她看到自己的樣子。
半陰半陽的頭發,被撕爛的面皮,她又驚又怕,一張嘴,又發出一串如雛鳥般綿弱而驚恐的聲音。
顧言趁機一下子把她掀開。
蘇雲泥無比狂躁起來,上不停地扭曲蠕動。
她開始用力抓撓自己的面部,她似乎奇庠無比,又似乎如同一只發情期的貓,煩躁不安。
她長長的指甲在臉上抓撓,卻絲毫不見血,倒是有些皮屑細細碎碎地落了下來。
蘇雲泥的臉被撕抓開裂,如同殼一樣出現裂縫。
在越來越大的裂縫裏,是一張更加嬌嫩,更加新鮮的臉孔。
裂縫越來越大,從臉部漫延至頭部、脖部、領口,如同破殼一般。
一個更新的,更好的蘇雲泥在裏面掙紮,蠕動,從裏面一邊往外鑽,一邊去掙脫那張外殼的束縛。
蘇雲泥整個人已鑽了出來,貼在地板上,光滑滑的軀體帶着新生的熱氣,像是冒着煙,更襯得委頓在地上的那一堆毛發與皮囊的幹枯與醜陋。
她整張臉對着陶丘。
陶丘手裏拿着一大片碎鏡子正對着她,印出她新生的姿容。
她微微地笑着,輕聲地說:“好看。”
又看向陶丘:“你也好看。”
“那你還不到我這兒來?”陶丘慢慢地往後退。
蘇雲泥果然向陶丘移了過去。
她的身體柔白貼在地上,又像是滑,又像是蠕動,頭微微地昂着,一顆詭異而碩大的美人頭。
陶丘手裏攥了攥銀針,蘇雲泥整個身體忽然躍了起來,像彈簧一樣高而快。一張粉嘟嘟的嘴,裂到腮幫子。同時,一條黑物從裏面竄了出來。
這次陶丘沒有避開,反而迎了上去,手一擡,一根銀針紮進了她的嘴裏。蘇雲泥懸在半空的身體,一下子摔回了地上。雪白的一團,依然蠕動不止,如同一只巨大的蟲子。
陶丘從黑布包裏摸出一個黑皮革夾子,夾子沒有金屬拉鏈之類,只是卷成一個包裹的樣子,陶丘一展開,黑皮夾子攤開。裏面插着長長短短的二十來根針狀物。長的四、五寸,短的不過二、三寸,閃着純粹的銀色光芒。
陶丘蹲在地上,從夾子取出三根銀針,一只手把蘇雲泥的身體扳正,另一只手由下至下,分別插入蘇雲泥的眉心、胸口、肚臍三個地方。
這些動作一氣呵成,不過幾秒,看起來他十分熟悉這套工作流程。
封了蘇雲泥幾處穴道,陶丘才捏住她的腮幫子,強迫她把嘴張開,兩根手指一夾,往外一抽,一條黑影從蘇雲泥的身體裏扯了出來。
那東西黑乎乎的,沒頭沒尾,只是圓長。當它完全脫離蘇雲泥的身體時,一端曲卷起來,繞上陶丘的胳膊,做盤繞狀。
陶丘甩了幾下,那黑不溜啾的物種,卻牢牢地盤在他的手上。
這時顧言也以過來,見陶丘一時掙不脫手上的那個東西,不由迅速出手抓住那東西,一下子從陶丘手臂上扯了下來,掼在地上。
陶丘跟着上前,用一根四寸長的銀針,釘在了那東西的頭部。
黑物像麻花一樣一圈圈地沿着銀針盤上了去,又散開,然後再次盤了上去,它似乎疼痛難忍,又似乎極力要掙脫銀針的束縛,在地上怎麽折騰都無濟于事。
直到現在,顧言算是松了一口氣。地上的那團黑影,說是條蛇,但是黑墟墟的一團,沒有頭尾,沒有眼鼻,像是道濃煙,又像條影子。
剛才自己抓住它那一刻,手裏又像是摸着一個毫無質量的綿狀物,并沒有想像中的滑膩之感。
“那東西是什麽?”顧言這才看向陶丘。
他心裏憋了無數個問題與驚嘆,這時終于可以問了出來。
顧言是個根深蒂固個歷史唯物主義者,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說什麽也不會相信這種違反自然法則的事情發生。
雖然做生意經常也會接觸到風水堪輿,但基本上都是抱着“姑妄言之,姑且聽之”的随便态度。
現在,他覺得面前給開啓了一個異世界的大門。
陶丘心裏也在犯嘀咕。鸠是種單屬性低等化獸,它毫無氣血,不具備實體。只用受過訓練的化獸師才能看到。
但剛才的那一幕表示,顧言與他一樣,可以能看到沒有另一個領域的生物。
不過,在陶丘漫長的除邪祟生涯中,也不是沒有遇到過一兩個這樣的人。
有的因為機緣巧好,有的卻是天生具備的能力,眼睛能看到常人所不能看到的東西。
這種能力于他們算不上好事。
“一種動物。”陶丘沉吟了會兒,用一個簡明扼要的詞,概括了化獸的屬性。
顧言苦着臉瞅着陶丘口裏的動物。
紮在那只動物身上的銀針足足有四五寸,比顧言日常認知的,叫針的東西要粗一些,露出的一頭稍稍扁平,方便抓握。
那個被陶丘稱為動物的東西,正在不停地掙紮中,身上一層黑得發亮的皮,如同殼一樣開始開裂,像蘇雲泥那樣,一層層地褪皮。
只是銀針的顏色也開始變化,有些微微發紅。
“什麽動物?”顧言問。
“屬于另一領域的蟲獸,我們一般稱它為化獸。”陶丘看了一眼顧言,又看向五行針。
“法師,你能說詳細點嗎?”顧言問。
陶丘的臉上閃過一絲滑稽的笑意。他除蟲獸的歷史生涯裏,還沒人叫過他法師。
沒別的原因,只是因為他不是和尚道士,也不畫符念咒。
“化獸與日常的動物不一樣,因為它們會發生各種變化。這種物種自古以來一直存在,也和人類一樣,遵循自然法則,生生滅滅。雖然它們在暗,但其實它們參與了人類歷史的整個進程。一些古籍上也都有記載。化獸與人一樣,具備金木水火土五種屬性,與氣血。屬性越齊備,等級越高。氣血代表化獸的智慧與表現形态。氣血虛弱或者沒有的化獸不具備實體,只是一團至冷的陰氣。氣血達到一定程度,可以以實體的形式出現,如果同時連五行都具備,那這種化獸不僅具備很高的智慧力量,它們甚至可以是人類的姿态。”
陶丘的話玄之又玄,聽起來像是一個神棍。
可地上那條如暗影一樣扭曲的東西是實實在在的,現在那暗影似乎又有了變化,顏色越來越淡,忽然“呼”地一聲,像是起了一道火,暗影瘋狂地在火中抖動了幾下,便煙消雲散了。
只有陶丘的銀針落在地上,發着寒白的光。
顧言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也知道一種化獸。”
陶丘瞅向他。
“狐貍精。你不是說氣血到達一定程度的化獸能變成人嘛。”
看來顧言領悟得倒是挺快。
“沒有狐貍精這種化獸。狐貍只是動物。九尾狐才是。”陶丘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銀針,收進了皮革夾子。
“那是什麽武器?”
“五行針。”陶丘說。
五行針是利用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針對化獸鍛造的武器。
陶丘不知道自己從哪裏得來,或是繼承來,在他有記憶起,自己好像就在從事這項事業。
顧言還想問什麽,但目光被蘇雲泥所吸引。
蘇雲泥的整張臉如同作了蒙太奇效果,在用很短的時間,表現了一個時間迅速流逝的過程。
蘇雲泥的嘴角忽然耷拉了下來,整張面皮都松松垮垮,一身白肉倒是沒有幹瘦,反而有些膨脹,竟有些珠圓玉潤的感覺。
等顧言再定神凝視時,她的臉上已起了皺紋,倒還沒到溝壑縱橫的地步,只是明顯受重力作用,法令文,雙下巴嚴重。
蘇雲泥十七、八歲的花容月貌在不足一分鐘的時候,已變成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大媽臉如圓盤,皺紋很多,但也還是白胖的,竟還有一絲喜感。
顧言忽然覺得這張臉并不那麽陌生,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
“這又是怎麽回事?”雖然顧言猜想這是因為陶丘口裏的化獸所影響,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是她本來的樣子。因為被鸠寄生,所以才會出現短暫的回光返照。鸠這種動物,喜愛漂亮的姿容,年輕的氣血,如果被它寄生在身上,宿主會在短暫時間裏重獲青春。但這種返老還童并不真實,只能維持很短的時候,它寄生一段時間,宿方的氣血被消耗怠盡時,它将會找新的宿主。”
陶丘又瞄了顧言一眼,再一次确認他确實儀表不俗。
“大概晚上你在餐廳吃飯的時候,被鸠列為寄生對象。所以,蘇雲泥才會出現在你的門口。”
顧言苦笑。當時蘇雲泥在他面前出現,他以為她不過是白晶銀的粉絲。
顧言皺着眉看了看還躺在地上的蘇雲泥,蹲下身體,伸手探了探鼻息,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呼吸。
他伏了下來,把耳朵貼在了她的胸上,靜靜聽了幾秒。蘇雲泥的心髒跳動極其微弱。
“她怎麽辦,能救嗎?”顧言看着陶丘。
陶丘搖搖頭,他不是醫生。救人并不在他的職業範疇。
“化獸在她身上寄生時間太長,耗盡了她大量氣血,她大概是兇多吉少了。”
陶丘的工作糾正軌道出現偏差的化獸,讓它們各行其道,并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而且依他的經驗,蘇雲泥現在基本上也只有一口氣了。
看來陶神棍只能除祟,不能救人,顧言只有另謀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