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試鏡

試鏡

第二天白航宇校園摔門傷人的新聞不出意外地見網了。得益于信息時代的傳播速度,白航宇一早坐着私家車在去表演學院的路上就收到了他爸白彭董事長來自大洋彼岸的親切致電:

“喂,爸……”

“是,我知道了……”

“那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好好好,你放心,我會注意的……”

一路上他的手機鈴響,此起彼伏,直到屏幕上顯示了遲早要來的名字:秦斌。白航宇深吸一口氣,然後滑動接通。

“斌哥,這真是個意外。”

白航宇這麽解釋,他知道這次是完全辜負了秦斌直接從機場把他拉到學校的苦心,憑着混跡圈內多年養成的敏銳,秦斌可能早猜到記者會來蹲點兒了吧。本來這是個挽回形象的機會,白航宇想,徹底玩砸了之後,他面對秦斌多少是有點戰戰兢兢的。

秦斌做白航宇的經紀人大概要追溯到他八個月的時候跟媽媽合拍的奶粉gg,那時候秦斌是白航宇他媽的經紀人,順手也算捎上了白航宇。直到以童星的身份正式出道,秦斌對白航宇的栽培,可謂既當爹又當媽。從人設到公關,從劇本選擇到檔期安排,秦斌這十八年來對有關白航宇的一切親力親為。或許白航宇确實是個根骨極佳的好苗子,但娛樂圈“天之驕子”這部大戲卻顯然不是他區區一個演員能完成的,白航宇心裏明白,他有今天,秦斌這個幕後的總導演,居功至偉。

新演員對老導演,再熟識,也總帶了那麽些許的畏懼。

對于這次的突發事件,秦斌的應急公關方案是:暫避風頭。

他讓白航宇低調幾天,說等這風過一過,就會安排白航宇和姚文青在公開場合的會面,最好能爆出個友好合照什麽的,就此讓不合的傳聞不攻自破。

穩妥方案,白航宇想,他無法反駁。就在認真道歉之後,他挂了秦斌的電話,同時沒敢告訴他自己還有一門表演概論必修課即将挂科的事實。

白航宇稍出了一口氣,然後打開了微博。

熱搜榜:白航宇摔門姚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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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文青被爆出的鼻血照在近距離的拍攝下顯得有些驚悚,白航宇端詳了照片半天,最後得出了結論:大青這些年,可是真心是胖了不少啊。白航宇看着看着照片看了一會兒,還是徑自樂了。

車裏氣氛放松了一點,前面開車的助理孫奇終于找到了插話點:“航宇,今兒不是周六麽,你今天去學校幹什麽啊?”

白航宇懶懶地:“我去試鏡啊。”

孫奇頗感意外,他沒聽秦斌說過這幾個月有什麽試鏡的安排,不過多年做白航宇助理的閱歷已讓他學會了處變不驚:“哦,試什麽戲啊?”

白航宇沒擡頭,他手機的屏幕停在姚文青百度百科的照片上,那個中年的胖子西裝革履,意氣風發地在向他招着手。

白航宇說:“自然是,是姚導的新戲了。”

孫奇一個剎車踩在表演學院的門口:“姚文青!?你要去試他的鏡?”

白航宇大踏步地跨進了表演學院的門。其實他從昨天一回家就開始搜索有關姚文青的一切新聞,姚文青昨天出現在表演學院的原因正是他籌拍的新戲正準備海選試鏡。懷抱着一種不知是因為瞞過了秦斌而生的刺激感,還是急于對前世更多記憶的好奇心,小白哥就這麽自信又忐忑地來到了姚文青的試鏡現場,除了孫奇,跟誰都沒說。

試鏡地點是表演學院小禮堂,白航宇就這麽單槍匹馬走了過去,然後被門口的工作人員攔了下來。

看門的:“同學,你的編號是?”

白航宇:“編號??”

看門的:“順序號呢?”

白航宇:“順序號??”

看門的:“你是哪個組的啊?”

白航宇:“哪個組??”

看門的皺了皺眉,白航宇沉默了,他今天還是啥都不知道。

等等等,他以前的試鏡可不是這樣的,白航宇在腦子裏浮現的是他之前的試鏡經歷。一般而言是這樣的:由秦斌把他領下車,由孫奇幫他畫好劇本,由早就聯絡好的副導演在門口熱烈歡迎着他們一行。

排隊試鏡?

報號碼?

順序入場?

在白航宇這兒,都不存在的。

他突然有些懵了:“我,我是大一表演系的,老師,我,我一下忘了自己的…編號了。”

看門的:“忘了?”

白航宇站在小禮堂門口,看着看門的,就這麽癡懵地點了點頭。然而這位看門的,看起來比昨天的遇老師還要難對付,他連亮一下名號的機會,都沒給白航宇。

看門的:“去去去,你別搗亂!”

白航宇臉紅脖子粗:“我,我是……”

“白航宇!”就在看門的身後,有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了。

可算有人來救場了!白航宇看着看門的身後露出來一張頰上生着三兩雀斑的,年輕女孩的臉。

“哦哦哦,你好你好!你是那個…”

昨天剛見過,白航宇又一次忘了,幸好雀斑妹依舊很給面子的善解人意。

“我是姜祺祺,你也來了?快進來!”雀斑妹一邊向他招手,一邊對看門的笑了笑,“老師,這是我們一起的同學。”

白航宇就這麽混進來了,雀斑妹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了一點點,他也終于記住了雀斑妹的名字。

他低聲對姜祺祺說:“你也來試鏡?”

姜祺祺搖了搖頭,她悄悄把白航宇拉到了一邊兒:“不是,這次試的都是男演員,我是場管志願者。”

“志願者?”

姜祺祺笑了:“怎麽?輔導員把這事交給學生會了,我就來了。”

白航宇假裝了然地點了點頭:“哦哦,學生會學生會……”校園裏的事離他太遠了,就算白少上了表演學院,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就會像個普通的大學生那樣,積極參加各種無聊的社團,跟輔導虛情假意地套近乎,或者是一本正經地競選學生會。

大致弄清情況之後,白航宇的眼神就飄過姜祺祺,開始向小禮堂裏面探尋着。

姜祺祺明白了:“你這次沒報名吧?”

白航宇收回目光,沉吟一下,迅速就挂上了一幅招牌似的,陽光微笑:“我現在報行麽?”這種行為是他在真人秀街頭互動環節學到的必殺技,俗稱為刷臉。

姜祺祺盯了白航宇那麽一兩秒鐘,也心照不宣地笑了,她聰明地對白航宇眨了眨眼:“行啊,誰讓我認識你呢。”

接下來發生的事,多少有點讓白航宇對這個雀斑妹另眼相看了。姜祺祺跟幾個管理人員說了幾句什麽,就幫他拿到了一個試鏡未到人員的編號,以及一個大紙箱裏裝的,滿滿一摞的,考試題。

白航宇:“這,這樣也行?”

姜祺祺壓着聲音:“快點挑,挑完我還得拿給別人抽簽去呢。”

白航宇在紙箱裏翻找了一下,随即抽出了一張,遞給姜祺祺看了。

紙上是試鏡的臨場即興表演題:未竟之志。

姜祺祺說:“裏面是雙人試鏡,前面的人都排好了,我幫你頂了個沒來的人的名字,報了個遲到排在最後面了,不過現在人是單數,你得再找個戲搭子。”說完她朝白航宇眨了眨眼。

白航宇瞬間眼明心亮:“幫人幫到底,你就再幫我搭這一場戲呗。”

姜祺祺笑地甜蜜又動人,像極了這個演藝圈裏,從來不缺少的人精。有機會要上,沒有機會,她創造機會也要上。

于是白航宇和姜祺祺的組合,被順位到了兩個小時以後。

小禮堂裏,聚光燈集中到襯着紅幕布的舞臺之上,工作人員舉着抽簽題目向臺下示意:未竟之志。

姜祺祺是戴着假發走上來,俨然本世紀初裝X少年中流行的殺馬特造型。她女扮男裝一上場就灰頭喪氣,一路踢打着蹲到了舞臺一角。

白航宇在幕後暗自好笑,短劇劇本是按他的意思現編的,多少有點強人所難的意思,幸好姜祺祺的表現堪稱驚豔。目光最後落在黑沉沉的觀衆席上,現在還看不見姚文青的身影,不過白航宇知道,做為總導演的他,就坐在這黑暗中的某個角落裏。某種意義上來說,姚文青将是白航宇這次表演的唯一觀衆。

白航宇凝神走上舞臺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變了。

青春、陽光、完美無缺本是白航宇在娛樂圈的經典人設,他的腳步總是輕快的,昂首挺胸,聲調也高揚,縱然是碰到什麽尴尬窘境,一個輕輕的微笑,就能把全世界融化在少年嘴角的梨渦淺笑裏。這是十五年的新生賦予他的資本。

但是在骨子裏,在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一個前世的影子,疲憊、陰郁、暴躁易怒。那個影子的腳步踏在舞臺上,砸出的咚咚響聲都透着憤世嫉俗和玩世不恭。就在走上舞臺的那一瞬間,白航宇變回了前世的他。

姜祺祺飾演的那個蹲在角落裏的角色剛和他幹了一架,然後雙雙被從表演學院的藝考考場趕了出來。多年準備,一朝從雲端,落到了現實的谷底,所謂未竟之志。白航宇記得,那天,姚文青哭了。

兩人被考監驅趕着,一先一後地走出來,要跨出表演學院大門的時候,姚文青突然洩了氣,他背對着白航宇,蹲在了表演學院的門口。白航宇太知道他在哭什麽了,還有什麽臉,再去面對門外翹首以盼的父母親長。

心裏是歉疚地,可不知為什麽,他偏頭啐了一口,嘴上竟一句人話也說不出來:“哭屁啊你,考都沒得考了,你他媽還給誰演戲呢?”

姚文青抹了一把臉,跳起來一把又抓住了白航宇的衣領,兩人摔打在一起,滾在電影學院門口楊樹下的泥裏。

一邊打着一邊也沒忘了損人:“你哭個屁,你個北京佬,你自己數數高考比我們外省的占多少便宜。生來就比別人金貴,還他媽受不得一絲半點的委屈了?打的就是你,你個丫…”

白航宇一邊罵着一邊把拳頭招呼到姚文青半邊青腫的臉上。姚文青也不甘示弱,一個側踢就把白航宇重新撂倒,臉紅脖子粗地吼着:“是你丫的,傻X…,眼紅到老子地盤上來了?老子逛國家大劇院後臺的時候,你還和尿泥呢你,知道什麽叫電影麽你,進過個電影院麽?那是電影,不是你們村裏的二人臺,你玩的起麽你?跟老子争,你懂個屁啊你。”

白航宇被打的有點懵了,再吼出來的聲音有些嘶聲力竭:“你懂!就你們懂!投對了胎你就牛X啊!?多逛了大劇院了不起麽,你他媽知道離家千裏的滋味麽?你住過鐵皮房麽?你吃過馊飯麽?你為了省幾塊錢車錢,從北京站走到過海澱麽?你個傻X,整天被爹媽爺爺奶奶捧着撺着,上我們在老家做夢都上不到的補習班的時候,你他媽知道什麽叫理想麽?!”

打架靠的一股血氣,白航宇抱着姚文青的腿,一下把他拉回了地上,兩人打着滾,嘶吼着彼此都聽不懂的話。直到被拉開的時候,才發現兩個人的臉上,都已挂上了淚。

表演學院小劇場的舞臺上,就這麽被白航宇和姜祺祺打了個亂七八糟。

兩三分鐘的短劇,看的一旁舉牌的工作人員,一臉懵逼。

“停停停停停!”臺下的執行導演終于看不下去了,“停停停!你們兩個,你們演的這是個什麽啊,沒頭沒腦的?你們幾號來着?叫什麽名字?”

臺上的白航宇和姜祺祺停了,姜祺祺的假發掉了,高馬尾散了下來,她眨眨眼睛,拍拍身子站了起來,略帶尴尬的,向臺下鞠了一躬,保持着科班演員的姿态。

白航宇還坐在臺上,他看見觀衆席上,有個身影,打最後一排站了起來。其實從他一上臺,說出第一句臺詞開始,那個身影就一直站着,他早注意到了,那是姚文青。

白航宇演的,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當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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