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鄰家學長

鄰家學長

從母星到氐丙星,最快的星艦來回要三個小時。

圖片發出去不到兩個小時,上四軍的人便帶着新帝手谕又出現在牢房裏。

洛清銳對這個速度很滿意。

雖然不知道他的阿炎什麽原因懷疑自己,但目前看來對方仍然在乎自己,事情還有回轉餘地。

載着洛清銳的星艦直接落在皇宮的停機坪上。

皇宮大部分還保留着燒焦的模樣,斷壁殘垣伫立,重建工作任重道遠。

在遺址之中,唯有一間二樓的房間和地牢修繕完成,一個新主已然入住,一個犯人即将被關押。

地牢裏溫度有些低,被血打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涼意侵蝕肌膚。

失血與寒冷,很快就讓洛清銳淡色的嘴唇變得蒼白。

沒多久斯炎就來了。

這是洛清銳第一次見身為星盟新帝的斯炎。

僅僅一天半不見,斯炎有了一副十分陌生的模樣。

黑色冕服左肩是星章,象征軍權;右肩是一柄權杖,象征政權;胸口的鳳尾蘭則象征皇室,披肩金黃華麗,墜着流蘇。

斯炎面容冷峻,冕服矜貴又禁欲,貼身剪裁修飾出他絕佳的身材,五官中的攻擊性被華麗過剩的打扮加強,緩步而來時,像只巡視領地的危險野獸。

他比洛清銳想象的還要适合這身衣服,一下就褪去了那股少年氣,顯露出一個成熟男人的棱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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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清銳不錯眼打量着斯炎。

他撿回的小狗崽,偷偷長成了一只狼。

走到洛清銳面前,成熟的狼忽然又變成了狗崽模樣,擡手把洛清銳往自己懷裏一抱,湊到頸側深吸一口氣:“哥,你受委屈了。疼嗎?”

洛清銳看着斯炎走到自己面前,輕輕喊了一聲:“阿炎?”

聽見洛清銳一聲抽氣,斯炎連忙放開,先查看他的傷口。

視頻裏只看見洛清銳後背和手臂受傷,卻不知道傷口具體情況。

匕首造成的傷靠近後心,肩上被激光槍射了個對穿,洛清銳身上還穿着被帶走時的軍部制度,深黑的衣服被染濕了半邊,以至于斯炎靠近便聞見濃濃血腥味。

洛清銳臉上露出疲憊态,側頭揉額角時,領口下一道從頸側蜿蜒到鎖骨又藏進衣領的傷痕,正巧蓋在斯炎一天以前留下的淡淡吻痕上。

一股無名火在斯炎心裏燃起燎原之勢。

是誰傷了洛清銳,染指了他的獵物?

等待皇家禦醫時,斯炎問他:“這是怎麽受的傷?”

洛清銳蹙眉忍着疼,“氐丙監獄不負盛名,監管有力,關押的星盜也很友善。”

斯炎捏了捏指骨。

原來是氐丙監獄和關押在裏面的星盜。

片刻,海伯森領着皇家禦醫趕了過來,後頭還跟了放棄高效機器人、改用落後人力搬運醫療艙的上四軍侍衛。

皇家禦醫一個沖鋒步闖進來,慌張提問:“誰要死了??在哪??”

搬運醫療艙的侍衛順着新帝陛下的視線,看見了身上滲着點零星血液的洛清銳。

皇家禦醫:?

幾個侍衛:??這就是“機器人從倉庫出來麻煩,人搬運更快”,讓他們人力搬運重半噸的醫療艙的理由??

皇家禦醫頂着斯炎野獸般的目光,檢查完了洛清銳身上的傷,斟酌後道:“陛下,其實不用醫療艙也可以。”

斯炎皺眉,眸光鋒利:“你沒見他一身傷?”

皇家禦醫:我的意思是這不是犯人嘛用得着給他用這麽好的醫療艙修複嗎?

皇家禦醫不敢說,默默給人治好了退下。

皇家禦醫走後,收拾幹淨的洛清銳和斯炎面對面坐下。

斯炎:“哥,你被指控策劃了十年前的皇室覆滅一案。你有什麽想說的?”

洛清銳十分鎮定:“證據呢?”

斯炎從光腦調出文件,洛清銳一目十行看完後,篤定道:“這些證據是僞造的。不是我。”

“信件的字跡是你的,東西是從家裏找出來的,郵件是從你的星腦發出的,軍部的網絡屏障加上星腦的防火牆,幾乎沒人有能力攻破。哥,你怎麽證明這些是僞造的,不是你做的?”

人要怎麽證明自己沒做過的事情?

斯炎肯定明白這個道理,卻還是這麽問自己。

洛清銳打量着斯炎神色,其中無意流露的猜忌與懷疑,深深刺痛了洛清銳的眼睛。

僞裝出來的和睦一戳就破。

洛清銳挺直了背脊,拉直的唇線透着一絲罕見的無措。在斯炎面前,他從來不是外人看到的冷漠模樣,他早就被斯炎捂化了,毫無保留地露出柔軟內核:“你不信我。”

斯炎往前傾身,手臂越過桌子捧住洛清銳的手:“哥,我信你,只要你跟我講實話。”

“我說過了。”洛清銳皺眉,“不是我,有人污蔑我。”

斯炎撤回自己的手時,洛清銳下意識勾了勾他的指尖想留住他,卻被斯炎毫不留情躲開。斯炎揉了揉額角,有些煩躁道:“東西是我找到的,難道是我污蔑你?不是你的話,是誰?”

洛清銳錯愕道:“是你找到的?你從哪裏發現的?”

斯炎抱臂往後靠在椅子上,眉心擰出“川”字,“從家裏發現的。你的保密箱、你的光腦裏。”

洛清銳胸口發悶,“有人陷害我,刻意讓你發現。”

“誰?”

“星盜。”

是不是還要扯那套是星盜害了自己家人的說辭?

油鹽不進。

斯炎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洛清銳看在眼裏,心也漸漸被不安逐漸侵蝕。

昔日親密無間的戀人對坐審訊桌兩端,一個仇恨填胸,一個滿腹冤屈,中間隔着的,是洗不清的嫌疑。

斯炎:“看來大統領是不打算招了。讓審訊科來見朕。”

一刻鐘後審訊科趕到,圍繞新帝陛下提出的“有效審訊”的要求,他們激烈争論了足足有半小時,各種駭人聽聞的審訊刑罰手段都被搬出來斟酌。

新帝陛下僅有兩句發言,一次辯駁他們提出砍人胳膊再丢醫療艙裏恢複的行為“野蠻”,一次批評他們學古地球用鐵釘椅的方案“粗魯”。

又過了半小時,他們終于定下幾個項目,吐真劑、重力籠等輪番上場,均收效甚微。

洛清銳不愧為星盟之刃,安靜地接受了這些安排,但沒有一個項目能讓他撬開他的嘴。不僅如此,他還在審訊中間問斯炎:“阿炎,你不信我,總該信吐真劑。”

不料斯炎卻回答:“洛大校意志堅定,區區吐真劑而已。”

洛清銳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自己戀人口中吐出的話。

斯炎向審訊科下令:“這些都沒用,軍部原本就有反審訊訓練。立刻制定新的方案。”

審訊科思來想去,最終拿出了殺手锏:“陛下,意識投射!”

意識投射,洛清銳不僅聽過,手下還有研究過這項技術的人,也曾用此審問過星盜,效果斐然。

洛清銳當即反對:“我不同意。”這是完全侵入人隐私,不留絲毫顏面和餘地的審訊方式,即便是軍中用來審訊星盜也要斟酌再三,否則人權組織必定要找上門。

換句話說,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會想要被別人肆無忌憚地窺探大腦。

“什麽意識投射?”新帝陛下忽略了洛大校的話,問剛剛發言的人。

只聽名字的話,不像是審訊手段,倒像是什麽娛樂設施。

一個名叫狄亞克的人站出來介紹:“陛下,這是我三年前開發出來的一項審訊技術,通俗來講可以理解為催眠,也可以理解為命題做夢,夢裏的一切對做夢的人來說,都是真實發生的事情。”他舉例道:“比如讓他在夢裏喝酒、殺敵、甚至自殺。既然無法從現實裏審訊出來,您可以指定檢測者入夢——也就是進入他的潛意識層面,尋找線索。”

“自殺”這個詞讓新帝陛下的無意識眉梢壓了下去。

接着狀若無意地就此敲定:“就這個。一天準備時間夠不夠?”

狄亞克立刻信心滿滿地回答:“陛下,不需要那麽久,設備都是我親手配好的,只需要花十分鐘搬過來就行。”

審訊室裏溫度宜人,洛清銳卻覺得徹骨寒冷。

他冷下聲,是警告也是提醒:“阿炎,不要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斯炎直直對上他的目光,視線交接的那一瞬,仿佛整個皇家地牢裏的氣溫都低了兩度:“怎麽會後悔呢?早些證明你的清白,對你我都好。”

幾分鐘後,一個看起來并不複雜的頭戴設備和監測儀器拿了過來。

上四軍的人充分吸收拿人時被繳械的教訓,出于安全考慮,把洛清銳牢牢綁在了審訊室的床上。

狄亞克坐在監測儀器前向新帝介紹完設備後等待他給出指令,斯炎正要開口,被洛清銳清冷的聲音搶走了注意力。

剛剛還冷聲勸阻斯炎的人,這回忽然又風輕雲淡地挑釁:“意識投射不算什麽,這世上能讓我痛苦害怕的事情不多,陛下。”

洛清銳心裏存了最後一點希望。

他不怕斯炎用任何其他方式對他進行審訊,但唯獨意識投射,這種入侵人思維的審訊方式太踩底線、太不留情面,也太侵犯一個人的隐私,洛清銳無法接受。倘若斯炎執意如此,對他們的關系将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但倘若無法避免,他只能設法暫時轉移斯炎的注意力,讓意識投射為自己所用。他願意把自己的心剖白給斯炎看,希望他能看在兩人關系的份上,重新考慮是否要用意識投射。

新帝陛下臉色烏沉,果然中了洛清銳的激将法,吩咐狄亞克:“就如大統領的願,讓他在意識投射裏好好經歷能讓他痛苦的事情,朕親自做監測者。”

狄亞克:“好嘞~”他歡快地敲鍵盤,給斯炎遞過去一個頭盔一樣的東西:“最、痛、苦的事情……指令已傳達。戴上這個您就可以進入洛大校的意識投射啦。”

話音落,雪白床單上的人雙眼慢慢失神,睡了過去。

斯炎一怔:“怎麽回事?”

狄亞克信心滿滿:“做夢怎麽能睜着眼呢?意識投射會讓人直接進入深度睡眠,結束之後才會進行喚醒。”

斯炎這才戴上頭盔,沉沉阖眼。

-

洛清銳再睜開眼,已是完全陌生的場景。

人類還沒有開始征服宇宙;母星人口還沒有破百億,還是歷史課本中那顆沒有枯竭的水藍星球,而他則忘記了自己是宇宙時代的星盟之刃。

盛夏,蟬鳴,在籃球場的樹蔭。

洛清銳腳邊放着一箱冰水,手邊放着一條幹淨毛巾,正支着下巴,看他的少年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

一個暴起扣籃,少年表情專注,風吹起他衣擺,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腰腹。

場邊同樣圍觀的一群女同學頓時小聲尖叫起來,惹得洛清銳有些不悅的皺眉。

斯炎是校籃球隊的主力,打法又狠又出其不意,只要他控住了球,對方沒有幾個人能從他手裏拿分。

一場球賽下來,斯炎揮汗如雨,撩起一截衣擺擦了擦下巴上的汗,腹肌被汗水打濕,泛着一層誘人的亮光,眉眼還帶着剛剛搶分的戾氣,讓人看了心跳加速。

洛清銳就坐在第二排的家屬位置,比賽一結束就被幾個隊員團團圍住:“洛學長又來了!”

“這次帶了什麽好東西?哇,冰可樂!”

洛清銳笑着掀開另一邊的袋子:“還有冰奶茶,自己選。不過這杯水果茶是斯炎的,你們不能喝。”

“又沾隊長光了!謝謝隊長!謝謝學長!”

然而洛清銳把可樂和奶茶分發完了,也沒見斯炎過來。他看了一圈,眼見一個背影就要消失在休息室的門後,忙拿着東西快步跟了過去。

“阿炎,怎麽不來拿喝的?你帶幹淨衣服了?”洛清銳推開休息室的門,看見斯炎正脫掉被汗打濕的上衣,手臂肌肉鼓起,側身時人魚線分明。

洛清銳下意識錯開了視線。

斯炎瞥他一眼,沒有吭聲。他剛進來,還在消化這個意識投射的背景。

狄亞克給的手冊上寫着背景是由投射者的潛意識決定,讓他務必遵循其走向和設定,眼下他還有許多信息沒弄明白,不敢妄自行動。

不過有一點他倒是很意外。

在這個意識投射,即洛清銳的潛意識裏,自己和洛清銳的關系似乎也十分親密?

至少——他對自己是付出了真心的。

斯炎多年來無法訴諸于口的疑惑在這個不合時宜的場景,終于落了地。

洛清銳沒得到回複,無奈地跟過來:“還在生氣?昨天不是道過歉了。”他解釋道:“晚飯不是故意放你鴿子,是我導師介紹的那位老師臨時來了A城,只呆昨天一晚就走,我只能趕緊去找他,他畢竟是我論文那個領域的資深專家。”

這場景有點眼熟,很像某次大統領為了軍部的一個會議,放了他鴿子的後續。

那時斯炎還不知道對方是皇室覆滅的罪魁禍首,十分好說話地原諒了他。

斯炎拒絕了洛清銳的東西,換好衣服之後推開休息室的門往寝室走,準備去洗個澡。

洛清銳不得不大步跟上,語氣滿是無奈,更多的卻是毫無底線的、明顯的縱容:“阿炎,別生氣了,明天、後天、大後天,我都抽空陪你吃飯好不——”

眼看斯炎走過體育場拐角,洛清銳心裏忽然浮起慌亂,好像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又好像又什麽恐怖的事情馬上要發生。

我得做點什麽。

他白着臉,伸手想把斯炎拉到自己身邊。

意外就是這時發生的。

一輛車忽然從籃球場拐角沖了出來,直直朝着斯炎而去。

“阿炎——!”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洛清銳不顧一切伸來的手,和驚恐到了極致的表情。

-

母星,皇宮地牢裏。

新帝剛躺下不到兩分鐘,狄亞克見腦電波差不多穩定了,起身伸了個攔腰。

他屁|股剛離開凳子,就見躺下沒多久的新帝陛下唰的一下又坐了起來。

“卧槽。”他吓了一跳,在近衛海伯森的瞪視下捂住爆粗的嘴。

新帝陛下擡手揉了揉額角,徹底從意識投射裏醒了過來,胸口止不住地劇烈起伏。

片刻後,車撞來的劇痛也慢慢消散。

新帝陛下臉色烏沉的可怕,目光鎖定驚魂未定的狄亞克。

“狄亞克,”他目光如狼,一字一頓,“你來給朕解釋下,懲罰他的夢境,為什麽死的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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