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服

不服

星盟,母星。

意識投射結束,狄亞克和他的手下第一時間圍到斯炎身邊:“怎麽樣,陛下?”

□□撞上汽車的劇痛依稀還在神經上跳躍,斯炎克制不住得蜷曲了一下身體,等待疼痛的餘韻過去後,額上已經覆蓋了一層薄汗了。

審訊室裏,洛清銳正用手按着額頭,神情痛苦又迷茫,正在努力回想意識投射裏發生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完全回想起來。

斯炎收回視線,問狄亞克:“意識投射結束的條件是什麽?”

狄亞克神經大條地回答:“啊,屬下沒說過嗎?是預設條件完成啊。比如這次的預設是發生讓大統領最痛苦的事情,那麽當預設滿足,意識投射自動就結束了。”

——洛清銳沒有撒謊。

他當真把斯炎的性命安全看的比什麽都重要。

一股煩躁在胸膛裏橫沖直撞,斯炎擰着眉,語氣不怎麽好:“這麽重要的事情,為什麽不早點說?”

斯炎忽然很想抽一口在上個意識投射裏抽過的煙,手在冕服荷包裏摸了個空後,才意識到那種東西對星際人類來說已經是奢侈的、因對健康無益而被抛棄的古董。

狄亞克失了職,嗫嗫喏喏不敢吱聲。

審訊室在皇宮地下,見不到日光,但牆壁上懸挂的星圖可見時間。

夜已經深了。

意識投射是高度消耗大腦的活動,更別提斯炎這些天一直連軸處理着皇室重建事宜,不免有些疲憊。

“今天先到這裏。”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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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斯炎回頭看了一眼。

洛清銳腰部和四肢被縛,仰面躺在雪白的審訊床上。

他左臂的傷口滲出血,臉色有些白,閉着眼,眉頭緊皺,隐忍着什麽。

從始至終,他沒有再看斯炎一眼。

-

皇室重立後,消失了八年的皇宮議政随之重新回歸。

長桌之上,斯炎坐于主位,軍政分坐兩側,依次議政。

議會無甚可說,斯炎挑了些事情詢問,對方态度恭謹且敷衍,一看就不希望他插手太多。

斯炎捏着手邊權杖,微微笑了。

從前是皇室不在,議會和軍部分庭抗禮互相制衡也無所謂。

只是如今他回來了,議會這八年裏被養大的心也該收一收了。

軍部則配合的多。老統領今日露了個面後便退下了,顯然不想得罪新帝陛下,有放權的打算。

第七艦隊司令官馬維多有些谄媚地同斯炎寒暄兩句後問:“有關謀害皇室的真兇……陛下審問的如何了?何時行刑?洛清銳這是罪有應得,陛下真是明察秋毫!”

斯炎臉上笑容擴大些許,雖然笑意未達眼底。他轉過身來,把說話這人上下打量了一通,對對方的話不置可否,輕輕點了點頭。

還沒走開,又有一位少将級別的人過來問了兩句,還稱自己手裏也有洛清銳和星盜勾結的證據想呈上。

斯炎有些驚訝。洛清銳從未和他講過軍部的事情,因此他也沒有想到,對方竟然在軍部會有如此多的樹敵。

斯炎收下了錄音。那是一段從船艦裏截取出來的錄音,斯炎等到議政結束之後才聽。錄音裏一個星盜語帶痞氣,嗓音暧昧地問洛清銳:“親愛的,考慮的如何了?”

他還來不及意識到自己因為對方放肆的稱呼而起了怒火,海伯森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陛下,記者們今天又來了,都在會客室裏等着求見,想了解皇室縱火案的最新進展。”

進展?

斯炎一瞬間又回憶起了意識投射裏被車撞上的疼痛,面容有一瞬的扭曲。

“告訴他們,如果有進展自然會公布,不用每天來守着。”

洛清銳被從軍部帶走已經兩天了,這幫聞着肉味的禿鹫記者已經将消息捅破了天,相關的話題熱度已經徹底爆了,全星網都在聲讨這位八年前縱火使皇室覆滅的“真兇”,什麽說法都有。

洛清銳醉心權勢、狼子野心,洛清銳嫉妒皇室聲名想要取而代之,洛清銳勾結商業巨擘從戰争獲利,洛清銳勾結星盜給自己升官……

斯炎對海伯森道:“查,消息是從哪裏漏出去的。”上四軍去拿人時,從未透露過指控洛清銳的是什麽罪名,真正的罪名也只在軍政兩部和自己之間知曉。

他不能允許自己治下的星盟高層如同篩子漏洞百出,連一點消息都捂不住。

休息片刻後,斯炎再次前往地牢審訊室。

洛清銳背對窗口坐在審訊床上,手臂傷口已妥善包紮,一旁的桌子上放着兩包從來沒有拆開過的營養液。

一見斯炎,負責看守洛清銳的皇家侍衛便彙報道:“陛下,洛大校從昨晚到現在都未進食。”

“洛大校是在玩絕食?”斯炎緩步過去坐下。

審訊室裏的人一動不動。

斯炎也不在意,下令進行再次意識投射的準備,聽見聲音的洛清銳背影立刻緊繃起來。

“這次意識投射的指令是什麽?”狄亞克小心翼翼問。自從昨天失職,他一直擔心陛下扣他工資——為皇家效命的工資可比從前給軍部效命高了不少,他還是很中意這個飯碗的。

斯炎:“找出洛清銳謀害皇室全過程。”

狄亞克:“是!”編好指令之後,狄亞克看了看洛清銳,又看了看斯炎,又看了看洛清銳。

斯炎:“什麽事?”

“……那個,陛下,誰去給洛大校戴設備?”

聞言,昨天被洛清銳卸過胳膊折過腿的侍衛們不着痕跡後退一小步。雖然醫療艙能夠治好這些傷,但受傷時的疼痛可是不打折扣的。

多憲和海伯森這兩個一隊、二隊隊長便暴露在斯炎視野裏。

多憲&海伯森:“……”

兩人對視一眼,按着腰部的配槍,進了審訊室,像靠近吃人野獸一樣小心靠近。

當多憲拿出設備時,聽見動靜的洛清銳冷冷看了他一眼。

多憲一顫,忍住了想要拔腿逃跑的沖動。

見鬼,怎麽他見着洛大校跟見了先帝陛下一樣,這眼神,壓迫性太強了。

多憲重整旗鼓,正準備再小心靠近一步,面前忽然攤開一面白皙的掌心。

“給我。”洛清銳說。

多憲下意識确認:“什麽?設備嗎?槍?”

不是讓我把手或者脖子遞過去給你扭斷吧?還是想要走槍崩了自己?

其實起初,洛清銳軍中的稱號不是星盟之刃,而是聽起來就知道這是個美人的“星盟軍部之花”。

後來洛清銳上了戰場,不出一年,“軍部之花”這個稱號就無人再提,“星盟之刃”取而代之。昨天皇家侍衛以十對一還慘敗洛清銳手下就是最好的證明。

洛清銳:“設備。”

多憲趕緊雙手遞過去。

洛清銳自己把設備扣在頭上,受傷的手臂緊靠在胸前,另一只手緩緩撐着躺了下去。

他不吃東西,并不是斯炎揣測的所謂“玩絕食”,只是單純因為疼痛所以沒有胃口。

“這麽配合?”狄亞克詫異,他還以為皇家侍衛又免不了負傷呢。

“開始吧。”斯炎不欲多言,戴上設備閉眼。

再睜眼,斯炎置身一片漆黑,空曠,靜谧,幽深的可怖。置身其中,他只感受到了即将被溺斃的窒息和痛楚,心髒也像是被什麽攥緊了一樣,跳的艱難,無邊的恐懼一點點阻塞了他的呼吸。

斯炎睜開了眼。

整整三秒過後,他才猛的往前傾身,手掌捏緊胸前的布料,猛吸了一口氣。

就像溺水前一刻得救的人。

狄亞克看他一眼,沒有像平時第一時間圍過來,而是盯着屏幕上的數據,滿臉凝重地自言自語:“怎麽會這樣?這是什麽情況?”

審訊室裏,洛清銳滿臉痛苦,胸口劇烈起伏,手臂上的傷口因為用力抓着身下床而崩開,不一會就洇濕一片。

推開海伯森試圖攙扶自己的手,斯炎走到狄亞克身後問:“設備故障?”

狄亞克淩亂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不是故障。”

審訊室裏,洛清銳像是一把崩到了極致的弓,随時都有折斷的可能。

斯炎:“先把意識投射停下。”

狄亞克一番操作,屏幕上的數據仍然是瘋狂跳動,代表着洛欽瑞腦電波的曲線劇烈波動,一下從峰值跌到谷底。

“不行!”狄亞克神情焦慮,“得趕緊把他喚醒,這樣下去有情緒崩潰和腦損傷的可能,會陷入記憶混亂的!”

斯炎一震:“腦損傷?”他面容猛地冷了,命令:“現在就切斷意識投射!”

狄亞克被他危險的語氣震得頭皮發麻,雙手一頓操作,卻沒能斬斷意識投射。屏幕上代表腦電波的曲線浮動越來越可怕,千鈞一發之際,腦電波忽然拉平!

“怎麽回事?!”斯炎腦海有一瞬的空白,擡頭發現洛清銳手臂垂下,陷入昏迷,當即命令道:“立刻讓禦醫來!”

-

“……簡單來說就是重大刺激引起的大腦應激反應。”禦醫檢查完,和狄亞克交流一番後才向斯炎彙報。

狄亞克臉色凝重地補充:“洛大校意識太過堅定。可以理解為,他非常抵觸進行這次意識投射,強行切斷阻攔了設備的鏈接。以前我也見過能憑意志力切斷意識投射的,但代價還是挺嚴重的,大腦掌控全身神經,強行切斷釋放的電信號會無差別釋放,據說人會感受到四肢被切斷一樣的疼,所以也可以說……洛大校是疼昏過去的。”

這個人對自己也太狠了,狄亞克在心裏嘀咕。那麽疼啊,他居然想到了這個辦法,并且還對自己下得去手!

難怪他那麽配合,其實根本就不服。

斯炎目光沉沉。如果不是心虛,洛清銳為什麽要這麽抗拒?

“什麽時候可以繼續進行意識投射?”他問。

狄亞克和皇家禦醫對視一眼,後者微笑看着他。老實人狄亞克自認倒黴開口:“……陛下。意識投射倒是沒問題,不過最好換一個指令。您也看到了,洛大校的意識堅定,非要用他不肯接受的指令,恐怕最後人逼瘋了咱們也找不到答案……”

狄亞克的聲音在斯炎冰冷的目光下越來越小。

“讓他好好休息。”留下這句話,斯炎轉身離開。

從皇家地牢回到寝宮要路過長長一條走廊,外面原本是歷代星盟皇帝精心布置的花園,如今一片黑色荒蕪,都在八年前的大火裏付之一炬。

斯炎心中煩躁莫名,腳下不自覺走了過去。

花園西邊用低矮灌木做了一個迷宮,是曾經的小皇子最愛的娛樂場所,也是八年前的斯炎第一次遇到洛清銳的地方。

-

入目是盛大沖天的火焰。

火舌從每個房間的窗戶沖天而出,貪婪地将所有能點燃的東西染上火光。

小皇子按照和兄長的賭注,去花園中的噴泉幫他尋一枚銀幣。噴泉池壁高接近一米五,正好擋住彎腰的小皇子身影。他俯身打撈了半天,最後不得已踩入水中打濕了鞋襪才成功打撈到一枚。

銀幣沾了水,潮濕光亮,證明印刻着皇帝的側臉肖像,反面則是皇室的象征,鳳尾蘭花。小皇子将硬幣收入荷包裏,準備回去交給兄長。

然而回頭那一瞬,他瞳孔一縮。沖天的火焰已将整個皇宮拖入火海,隔着兩百多米遠的距離,那熱氣似乎沖到臉上、灼傷了小皇子的皮膚。

三樓的南面那個窗戶,父皇、母後和兄長正在房裏用晚膳,今夜兄長特地遣散了侍從,将策劃已久的一家四口獨處時光付諸行動,如今,火舌卻從房間裏放肆地噴湧而出。

“父皇……母後,兄長!”小皇子的眼眶被火光熏紅,用盡全力地去吶喊,耳旁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這樣大的火勢,房內要不了多久就會達到上千度的高溫,裏面的人已無生還可能。

“救火!!”“陛下和幾位殿下還在裏面!”“三樓!快點!”

宮人們姍姍來遲,手忙腳亂去撲火,無人注意到跌坐在噴泉中滿面淚光的小皇子,不知從何處趕來和皇宮侍衛交上手的星盜亦然。

滿目火光裏,忽然有個人闖進視野。

他一身漆黑的軍裝,身形挺拔似刃,劈開漫天的紅,一步跨進噴泉裏。

他表情冰冷,線條精致的五官卻染上火光,在矛盾感的沖擊下多了一分妖冶感,看得小皇子窒息了一瞬。

“找到您了。”他說着,在小皇子身前屈膝半蹲,定定看了眼身後的火光,表情有些複雜去,“請跟我走。我會保護您的安全。”

那雙眼睛幹淨透徹,像是從星艦窗戶裏看見的遙遠辰星。

小皇子淚眼朦胧,抓緊了伸到面前的手臂:“父皇母後……”

對方眼底閃過不忍,盡力柔和了冰冷的語氣:“來不及了,殿下。再不走星盜就要找到您了,這裏不安全。”

小皇子趴在年輕軍官的肩上,看着視線裏的火光越來越小,看着皇宮侍衛和星盜戰做一團。

他無憂無慮的童年就此結束。

這一晚,刺目火光在夢境裏灼灼燃燒了一宿,小皇子也高熱一整晚。

等到燒退下後,星盟皇室的小皇子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個忘記了自己身份的戰場遺孤,湊巧和皇室小皇子同名,叫做斯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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