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寧折勿彎

寧折勿彎

午時陽光刺眼,皇宮廢墟幹涸的噴泉池底,一枚枚銀幣躺在漆黑的大理石上,散發陳舊灰暗的色澤。

斯炎彎腰撿起一枚,攥在掌心。

幹淨的指尖當即就沾染上了灰。

“陛下,”多憲低頭看了眼光腦後上前一步,小聲說:“軍部來了人,就在會客室裏,說……不見到您就不走。”

斯炎看着手裏的銀幣,冷淡問:“他們想要什麽。”

多憲:“好像……是為了洛大校。”

斯炎一步跨出噴泉,随手一抛,“叮”的一聲,銀幣砸在池底,發出一聲悶響:“把噴泉砸了,告訴他們,皇宮裏以後不用建噴泉。把池底的銀幣全部收起來。”

會客室裏。

姜達領着身後一衆軍官坐着,面前宮侍倒的茶已經徹底冷透,卻沒有人動一口。

一聽見門外靠近的腳步聲,一衆軍官立刻齊刷刷站起來,朝着門的方向行軍禮。

斯炎一開門,便看見十幾雙星盟軍人的眼睛鎖定星盜一樣鎖定了自己。

他挑了挑眉,直接原地站定:“幾位是為了洛大校來的?”

姜達一步出列,身姿挺拔:“是。洛大校是星盟的英雄,但現在星網都在傳他是勾結星盜殘害皇室的兇手,請陛下為洛大校正名!”

斯炎垂頭,用宮侍遞來的帕子把手上的灰一點點擦幹淨,漫不經心地:“你怎麽知道,洛清銳不是兇手?”

姜達毫不猶豫:“洛大校不是那種人!陛下,恕我直言,如果洛大校有勾結星盜的心,那我艦隊的司令官早該換人做了,洛大校也不會至今只是個大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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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相信洛大校!”“陛下,請您相信洛大校!”

斯炎玩味地笑了,交疊着長腿,支着下巴看着眼前這群神情熱切地人:“你們是被他洗腦了嗎?說他無辜,有沒有證據?”

幾人啞了聲。

只有姜達上前一小步,被海伯森擡臂制止後,只能站在原地着急地說:“陛下,洛大校是什麽人,跟他一起生活了八年,應該最了解他了!”

其他幾個軍部同行的人震驚地望向姜達。

陛下過去八年竟然一直和洛大校生活在一起???外界竟然一點風聲也沒收到!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驟然得知了這個消息,其他幾個軍官反而不敢貿然開口了,于是對峙的只剩下斯炎和姜達。

斯炎臉上飛快地劃過一抹笑意,接着眼底的冰冷漸漸湧了上來,寒霜覆蓋在整個臉上:“正是因為我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我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才能親手找到那麽多證據。”

姜達懵了一下。

親手?那些證據都是斯炎自己找到的?這一瞬,姜達竟然有些動搖。

但他立刻回神,想起了自己決心這輩子都追随洛清銳的場景。

是洛清銳領着一隊人突擊闖入星盜牢裏,将俘虜關押的軍官悉數解放,他看着洛清銳對遭受了破壞的無辜異星居民承諾:我會讓星盜付出代價,總有一天,你們能不受到星盜威脅地自由生活。

姜達的眼神從茫然逐漸堅定。

他相信自己所見到的,對任何事情都漠然至極的洛大校,只有那時眼底有堅毅的光,他陳述的是他畢生的追求。

姜達篤定道:“陛下,這其中肯定有誤會。”

話不投機半句多。

斯炎沒了和他們多說的心情,讓多憲從光腦上調出證據給他看,擡腳往外走。

走到門口,斯炎被喊住。

“陛下!”姜達顯然是急了,有些口不擇言,“我都能相信大校,為什麽和他朝夕相處了八年的您反而做不到信任他?!他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了解嗎?!”

斯炎猝然扭頭,目光裏迸射出寒芒,“他是什麽樣的人,我的父皇母後和兄長,不是已經用性命告訴朕了嗎?”

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

姜達:“那麽陛下,請問您預備如何處理洛大校?如果您願意相信我,我可以來幫您審洛大校……”

“不必了。”斯炎打斷他。

斯炎離開後,姜達慢慢被一起來的同僚圍了起來。

“姜副官,什麽叫陛下和洛大校朝夕相處了八年?”

姜達擡手抹了把臉。

洛清銳領養斯炎的事情十分隐蔽,多年來保密到位,知道的人非常之少。可眼下,瞞不住了。

離開會客室後,斯炎打開了光腦浏覽星網上的報道。

幾乎所有的版面都被洛清銳的新聞占據,配圖只有一張多年前洛清銳接受授勳時的照片。

昂貴的高清攝像機隔着遙遠的距離,把洛清銳身上的每一處細節拍的清晰。

精致到銳利的臉部線條,清冷的眸光,垂眼時濃密的睫羽,以及和上司握手時伸出指節勻稱的手掌。

他像一把出了鞘的寒刃。

那一場戰役,洛清銳全殲五萬星盜,一戰成名。星盟之刃的稱號從此開始。

時隔五年,那些曾把洛清銳捧上神壇的人又落井下石,稱他是卷了刃、已變鈍的星盟之刃,竟然将刀鋒對準自己人,也有人說洛清銳從一開始就不配星盟之刃的稱號。

一夕之間,洛清銳所有的榮譽皆被否認。

而一片罵聲中,又有少數冷靜的。

有時事觀察家在自己的個人頁面上發帖分析,稱:【理性分析一下,現在那位被全網罵的這麽狠,是有什麽實質證據嗎?皇室官方不是說還在審理,也還沒有下具體結論,各位小報記者到底在狂歡什麽?無腦網友到底在狂歡什麽?】

斯炎關上星腦,“通知軍部和議會,讓那些上次說手裏有證據的整理一下,明天聯合會審。抓緊時間……把洛清銳定罪。”

審訊室裏,狄亞克和助手忙忙後地調試着設備,斯炎的命令忽然從背後傳來:“準備一下,再次進行意識投射。”

狄亞克忐忑問:“陛下,指令是……?”

“還和之前一樣。”

狄亞克:“……”禦醫和您說的話,您都忘了嗎?

“陛下,您聽我說,不是我不願意下指令,是昨天之後我們進行設備檢修複盤的時候發現,昨天設備差一點點就燒壞了。”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劃,“我覺得再來一次不只是洛大校有受傷的風險,設備也有報廢的風險。”

斯炎沒料到這個結果,抿唇思忖。

狄亞克:“如果不讓他接受這件事,強行把他投入意識投射……下次設備肯定就燒了。既然洛大校潛意識裏您是他最重要的人,不如……您去親自跟他聊聊?”

眼下沒有其他辦法,斯炎只能試試。

審訊室裏,洛清銳身邊沒有動過的營養液又加了三袋,長久沒進食加上失血讓他隐約有些眩暈,靠在身旁的牆壁上,蹙眉專心忍着疼。

這副虛弱的模樣有些堪稱病美人,然而當他銳利眸光投來,軟弱瞬間褪去,他又是那把寧折勿彎、銳不可當的“星盟之刃”。

“你兩天沒吃東西了。”斯炎推開門,腳步在寂靜的審訊室裏帶着冰冷的回音,語氣不自覺柔軟些許:“我知道你不喜歡意識投射,但是換做是你看到這些證據,也會不信我吧?再試一次,只要我從意識投射裏看見你是清白的,你就能恢複自由了,好不好?”

斯炎等了很久。

久到他忍不住再開口時,才聽見洛清銳用略啞的嗓音說了一句:“我不會。”

“什麽不會?”斯炎問出了口,才反應過來洛清銳說的是“不會不相信你”。

他想反駁這話,洛清銳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陛下不用屈尊跟我打感情牌,我拒絕意識投射。”

斯炎結結實實怔住了。這是洛清銳第一次用這樣冷漠的态度對他。直到這時他才發現,洛清銳一直将自己和旁人劃開,給了自己足夠的特殊優待。而淪陷的最初,便是因為這麽個冰山一樣的冷美人,只會對自己柔聲講話、對自己展現溫暖笑容。

“最後再試一次,好不好?”再次開口,斯炎聲音忽然有些啞:“我也想相信你,可你得給我證據。再試一次意識投射,好不好?我不看別的,只想要真相。”

洛清銳從窄小單人床上走到斯炎面前,垂下的衣袖有些空,人瘦了不少。他皮膚太白,綁縛在腕上留下一圈暧昧脆弱的紅痕,但只要他站在那裏,就不會有人把他當做弱者。

洛清銳蹙眉,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血跡和勒痕。

竟然把自己弄到這麽狼狽的地步。

自己一手養大的狗仔原來是個批了僞裝的狼,有能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咬他一口。

洛清銳這些天來,再一次覺得自己可笑。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既然對方已經斬斷這段關系,用仇恨取而代之,自己又有什麽繼續堅持的意義?

“最後一次。”洛清銳說。審訊室裏燈光通明,照亮他漆黑的眼底。

斯炎微微垂頭俯視着他,好似有什麽偷偷從心底溜掉,蒸發在了此刻寂靜的審訊室裏。

狄亞克心驚膽戰地下達指令,開啓又一次意識投射。

然而這次意識投射結束速度為歷史最快。

斯炎先一步被彈出來,夢裏灼人的火光仿佛還殘留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有種被燒傷的錯覺。

他睜眼後,就見狄亞克和助手手忙腳亂地維護設備。

“保存數據!切斷信號!”

“來不及了,直接切斷信號吧!”

一陣噼啪電光,随着火光點星燃起,意識投射的設備徹底燒毀。

“陛下小心!”海伯森上前一步護住斯炎,其他近衛立刻抄起随身攜帶的微型冷凍滅火噴霧,眨眼間設備就被裹上一層冰霜。

狄亞克呆滞片刻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的心血!我的寶貝!”

審訊室裏,洛清銳狀态一如上次。

斯炎忍着皮膚被燒傷的錯覺沖了進去,拍着洛清銳的臉頰喊他:“醒醒!洛清銳,醒醒!”

洛清銳窒息般微微張開嘴,昂起了脖頸。

足足過了有半分鐘,他猛地睜開眼,揮開斯炎的手,一個翻身沖到牆角,嘔吐起來。

兩天一夜沒進食,能吐的只有膽汁。

洛清銳被逼紅了眼。

他靠在牆上,眨了眨眼,一滴無意識的眼淚被擠了出來,順着眼尾垂落。

他盡力了。

只是他的潛意識在抗拒,抗拒被人入侵大腦窺探隐私,也抗拒講出本人不願意袒露的所有內心。

-

本該在次日舉行的聯合會審被提前到了傍晚。

起因是洛清銳被星盟抓起來的消息傳到了星盜那裏,本來被洛清銳治的服服帖帖的星盜有些蠢蠢欲動,趁着洛清銳不在,在星盟裏四處騷擾,不少星球不堪其擾,紛紛向軍部求助。

駐守在附近空間站的艦隊立刻出動,卻被星盜打的趴下,叫了兩波增援才把嚣張的星盜趕走。

老統領手下無人可用,便同斯炎通了話,将審訊提前了。

姜達等人執意接過這次提審的護衛職責,看見洛清銳手臂帶血、臉色蒼白時,眼眶都紅了。

洛清銳無奈:“軍部不夠你忙?這種時候湊什麽熱鬧。”

姜達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身為新帝親衛首領的海伯森撒氣。

罵不了新帝陛下,罵罵他的走狗還是可以的:“上四軍閑了這麽多年,哪裏知道該怎麽辦事?恐怕星盜打上門了都對付不了,還是我們親自來放心。”

海伯森莫名被罵了一通,卻笑眯眯地回答:“姜副官說的是,我們哪兒能和星盟之刃的副手比呢?那洛大校的安全就交給您了。”

“油嘴滑舌,狡猾奸詐!”姜達一拳打空,憤憤嘀咕。

法庭上,軍部政部分作兩邊,斯炎坐在主位,法庭分坐其下,每個人身上都帶了一枚标志着公平公正的天平徽章。

大法官落了錘,法庭随即押上犯人——即洛清銳,對照着軍政兩部和皇室提供的證據,一樣一樣的審。

最讓人震驚的是,軍部來了四十個人,竟然有快二十個人手裏都掏出了所謂“洛清銳和星盜有勾結”的證據呈上。

斯炎眼神愈發冷,看了眼無動于衷的洛清銳。

倘若自己是冤枉了他,那麽這些同僚呢?若不是行事有偏差,怎麽會成為衆矢之的?

還有剛剛最後一次的意識投射,他分明不願意,卻騙自己願意,借機毀壞了意識投射的設備。

大法官收下所有“證據”。

正欲進一步調取人證,忽然整個地面都震了一震,法庭亂成一團。

“怎麽回事?”“地震?”

“母星內核早八百年冷卻了,上哪兒地震去?”

“保護大統領!”“保護陛下!”

以海伯森為首的皇家護衛和以姜達為首的戍衛官兵分為兩派,各自護主,剩下大法官和軍政兩部要員無人問津,不管生死,在原地抓狂的喊叫。

肅穆的星盟大法庭,熱鬧的與旅游星的購物集市沒有差別。

洛清銳早在第一聲巨響時側耳聽的分明,聲音通過面前被告席位的話筒傳遍整個空間:“是星盜自己研發的PZ-2星際光子導彈。”

軍部的官員大驚失色:“星盜怎麽會打到母星來了!母星防衛系統為什麽沒有發揮作用!”

“母星防衛系統這幾年托管給你們艦隊維護了,你們這是怎麽維護的?”

“防衛系統在陛下回來時已經轉交給皇室,關我什麽事!你別亂攀咬!”

軍部的人互相推搡責任,亂成一團時,又一枚PZ-2星際光子導彈落地,這次明顯距離皇宮更近、震感更強。

皇宮安全官忽然從席間起立,腕上光腦投射出一張母星防衛圖,原本嚴密的防衛網處處是漏洞,上萬艘星盜的船艦正在迫近。

“預計只要兩個小時,星盜就能成功攻上母星!母星防衛空間站已經被摧毀,最近的增援在一個星系外,趕到最快也需要兩個小時。”

換言之,就算增援最快趕到,母星也可以直接準備戰後重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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