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綁匪
綁匪
斯炎枯坐的這一宿想了許多。他想起父皇母後還在時對皇兄過分嚴苛的要求，想自己在兄長保護下無憂無慮的童年，想的最多則是最近這幾年，洛清銳在他生命裏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打擊下失憶的最初，皇室良好的教養在他身上最大的體現便是警惕。
斯炎在陌生的房裏醒來最初，下意識以為自己是被綁架了，翻箱倒櫃找出勉強可以用作武器的兒童玩具刀捏在手裏，每次機器人來開門收拾他都躲進衣櫃裏。
當天深夜，十二歲的斯炎趴在門上聽了半天，沒見任何動靜之後嘗試着推開他以為上鎖了的門。
合頁輕轉，房門無聲開啓，漆黑悠長的走廊暴露在小斯炎面前，像可怕的巨口，小皇子忽然全身僵住，幻視有火光從走廊深處呼嘯而來，要把他卷進去——
“有火！”他驚惶喊道，聲音驚動了洛清銳。
“殿下？”聲音清冷，是和幻覺裏的火光完全不同的溫度。
斯炎猛地清醒過來，“碰”的一下甩上門。
差點就被發現了！
他靠着門喘氣。
然而緊接着響起的敲門聲卻讓他脊背僵硬，冒出冷汗。
隔着門，洛清銳問：“殿下，你醒了？你發燒了，還難受嗎？”
斯炎握緊了手裏鈍鈍的玩具刀，背靠着門繃緊了身體：“你是誰，為什麽綁架我？！”
綁架？
“你還記得什麽？”洛清銳覺得有些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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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炎明明什麽都不記得了，卻強撐着自己補上邏輯：“我記得你綁架了我！”
門外沉默了。
“你生病了，我找個醫生給你看看。”
腳步聲随即遠離。
斯炎趴在門上聽着，直等一點動靜也聽不到才打開門，踮着腳打算往外跑。
別墅沒有鎖門，院子的警報系統自動響應，把小皇子關在了別墅前的花園裏。十分鐘後，騎在牆頭上下兩難的斯炎和被洛清銳喊來的醫生面面相觑。
後來這天深夜，斯炎躲在門後，聽醫生和洛清銳說着話漸行漸遠：“……創傷應激，對，這個要慢慢來，記不得……”
這些聽不懂的話在斯炎心裏紮了根，只等着未來有一天找回記憶後開始蓬勃發芽。
然而眼下，斯炎只能顧及眼前。
洛清銳自己是在孤孤單單的環境中長大，并不知道該怎麽養大一個孩子，把人丢進房間裏後就不再過問，只讓機器人定時定點去送飯照顧——就跟他被養育長大那樣。
他可以不需要和其他人接觸，被正常撫養長大的斯炎卻不行。大概本能不顧記憶忘記了兄長的叛離，非要給這具身體找個哥哥，在最初觀察了半個月确認洛清銳對于自己沒有威脅之後，斯炎邁出了第一步。
那是一個早晨，陽光明朗奪目，十二歲的小皇子在洛清銳往常出門的點提前等在他的行徑上。
一雙軍裝下的長腿是最先出現在小斯炎視線裏的東西，往上接着是洛清銳鍍了金邊的下巴、淡色的唇，垂下視線時被陽光照進眼底的漂亮黑眸，還有濃密烏黑的睫羽。
十二歲的斯炎原本是有家人的，也渴望家人。
既然這個人說他收養了我，那他就算我的哥哥吧，可是他真的不是綁架我的綁匪嗎……十二歲的小皇子很不好忽悠地想。
小斯炎往前猛的一撲，抱住了洛清銳的腰，腦袋靠在洛清銳的肚子上：“哥哥！”
洛清銳第一反應差點将對方直接掀翻，在克制住并且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之後，他從腳尖到發梢，一點一點僵硬了。
他在戰場上碰過同類的軀體，僵硬，冰冷，血液腥紅。
原來人活着的時候是這種模樣，柔軟溫熱，掌心滾燙，心跳轟鳴似雷響，碰！碰！碰！
心跳也震耳欲聾。
全軟陌生，但是……感覺不差。這是洛清銳人生中感受過的第一個擁抱。
洛清銳低頭看着懷裏的人，僵硬的手輕輕落到斯炎頭頂。
一觸即離。
“我還要去軍部，你今天先自己在家玩。”
太陌生了，洛清銳頭皮發麻，最後還是落荒而逃。
小皇子當即篤定：真心收養不可能對我這麽冷漠！這個人肯定是人販子，用收養的名義騙我控制我！
他立刻拿出光腦撥通了報警電話——謝天謝地小皇子還記得光腦的使用方法，不過即使記得也沒用，洛清銳早将給他的光腦和自己綁定了家長模式，不困斯炎做什麽，都需要經過他的監控與同意。
十二歲的斯炎行事隐約可見狼崽子雛形，一通電話原本是想打到軍部的紀檢部門，可惜被截了胡。
“喂？”
“什麽事？說。”
小斯炎沒聽出來這是洛清銳聲音，心想這警官好冷漠，語氣深沉地回答：“我要舉報一個叫洛清銳的人，他綁架我。”
“……他怎麽綁架你了？”洛清銳語氣新奇，被小皇子的腦回路逗得想笑。
斯炎簡單描述了一下。
洛清銳難得起了點逗他的心思：“那你要小心。沒有綁你、沒有鎖門都是他大意的表現，說不定他今天回來發現你亂跑就會把你關好，可能還會斷水斷糧讓你沒力氣掙紮。”
小狼崽當即就炸毛了：“那你們快點把這個洛清銳抓走，然後來救我！”
今天的訓練也差不多完成了，洛清銳離開訓練室準備回家：“好的，那你稍等。”
“快點！別慢吞吞的！”小皇子習慣了發號施令，“萬一綁匪在你們救我之前回來怎麽辦！”
“知道了。”
挂了電話，小皇子發現別墅大門被鎖了，等他回房裏，房門也“啪嗒”一聲被遠程鎖上，他頓時寒毛直豎，在房裏上蹿下跳，把所有能防身的東西都搜羅堆在腳邊，只等着“綁匪”回來跟他“殊死一搏”。
他再次打通剛剛的電話：“你們動作怎麽這麽慢！他已經把我鎖起來了！！他肯定馬上就要動手了！”
洛清銳的聲音忍笑，不急不慢進了別墅，往樓上走：“別急，到了。”
“到了？！他這會不在家，你們先來二樓左手第一個房間！我在這裏，快救——”
門“嘀”的一下打開，小狼崽和棒“綁匪”四目相對。
“救”字的尾音從洛清銳手裏的光腦傳出，讓小皇子聞之瞳孔地震。他把玩具鈍刀攥在手裏，轉身藏進角落，思考着如何才能在這樣的力量懸殊之下幹掉對方，或者至少給自己留一線生機。
洛清銳看着他沒藏好的“狼尾巴”，無奈地嘆了口氣。
大殿下以前總說弟弟很調皮，既讓人喜歡他，又讓人想揍他。現在他明白大殿下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想起大皇子斯雲，洛清銳臉上表情淡了些，過去揪着斯炎衣領把人拎了出來，一只手就繳了他的械，褪去笑意的臉上冰冷攝人，一下就鎮住了小皇子。
洛清銳：“還要鬧到什麽時候？”他擺出兄長的樣子，将合法收養的手續擺到他面前，故意吓唬他：“手續已經下來了，以後你就跟我生活，要是你今天舉報成功讓我被軍部趕出來，你就等着我和一起去留宿大街吧。”
被無助拎着的斯炎拳打腳踢也掙脫不開洛清銳看似纖細的手指，打量了好幾遍他表情，然後才小聲嘀咕：“所以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是你戰場上撿到的遺孤，你打算收養我？”
洛清銳放開他：“是。你要是不願意随時可以走。”
小皇子立刻跳起來往外竄，到了門後往回扒着門問他：“我真的走了哦。”
洛清銳往書房去，一眼也不看他，“随你。”
斯炎一溜煙就消失在樓梯口，推開別墅大門消失了。
洛清銳在書桌前坐下，光腦投屏上顯示着斯炎的定位，他一邊處理要發給上級的郵件，一邊偶爾看一眼定位。
晚上一點，洛清銳洗漱完畢，在床邊坐了會。
定位顯示去外面野了六七個小時的小皇子已經自覺折返，沒有錄入他的虹膜和掌紋的別墅大門紋絲不動，他只能可憐巴巴地蹲在別墅門口，蜷縮着比起同齡人略微修長一些的身軀。
像只流浪的小狼崽。
半夜兩點。
小皇子抱着自己的腿，滿心沮喪。他沒有了家人，沒有了記憶，還和收養人鬧掰了，他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掉頭回來。
他跑的真遠，三四個小時，他用光腦裏的錢買了船票，都快登上商艦了也沒見有人抓他，只能默默折返。洛清銳沒有說錯，他真的不是綁匪，只是想要收養自己。
星盟嚴禁童工，他身份信息還沒拿到，能跑去哪裏？
小皇子委屈地胡思亂想時，眼前忽然籠下一片黑暗。
洛清銳一身純白睡衣，領口藏不住線條優美的鎖骨，指尖在夜燈照耀下純白，整個人都在發光。
“進來吧。”他什麽也沒說，打開了別墅門就自己往裏走了，“給你放好熱水了，機器人正在做夜宵，你吸完下來吃……”
“呼哧——”流浪回來的小狼崽猛吸了一下鼻子，手指揉了揉鼻頭。
走在前面的人話頓了頓就接了下去，沒有特地回頭看自己，這給自己保留兩分面子的貼心讓小皇子更為委屈，眼淚吧嗒掉了一滴。
像是身體終于突破了失憶的束縛，要把那些大腦不知道的委屈宣洩出來，眼淚忽然開了閘。
房門在洛清銳身後輕輕合上，同時響起的是樓下少年放肆宣洩的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