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絕筆

絕筆

作為軍部晉升最快、以最幼之齡統領一整只艦隊的人,洛清銳進入軍部的這些年見慣了排擠,被卡軍需物資也不過是其中最普通的一件事。

要拿粒子炮也不是非軍中分配這一條路可走。

洛清銳回到休息室後,打了一通視訊電話。

與此同時,斯炎一行人在雲上吾舍住了下來。

斯炎的房間位于懸崖最頂端,上可見星辰流霞,下有瀑布河面,蟲鳴悠遠,夜色濃郁,最适宜入睡。

然而床上的人卻滿頭大汗,修長身軀蜷縮起來,肌肉緊繃。

……

火,到處都是大火。火舌舔上他的皮膚,試圖侵吞他的皮肉,想卷他共赴地獄。

斯炎在一片灼人火光中看見了不遠處的家人。

他的父皇坐在輪椅上,高高揚起手裏的鞭子,狠狠一甩——

令人背後發冷的破空聲伴着一聲“啪!”,一道鞭痕浮現在兄長赤,裸的上身,緩慢滲出鮮紅血液:“區區兩萬星盜而已,兩萬!你為什麽拿不下來?皇家沒有你這種不中用的東西!若不是朕行動不便,什麽時候輪到你提前攝政!”

母後坐在父親輪椅旁,居高臨下的臉也染了半面火光,他們兩人好似從地面爬出來的修羅。

母後冷冷說:“阿雲,記住今天的教訓,這是你應得的。”

數鞭下去,兄長身形一晃,趴在地上。

斯炎看見他咬緊的牙關間滲出血來,嘴角卻扯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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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埋在手臂中的斂忽然擡起望向弟弟。

他笑的溫柔極了,緩緩說:“阿炎,我來解脫你好不好?”

話音落,火舌将斯炎徹底侵吞,可怖的疼痛從肌膚每一寸傳來。

“皇兄——!”斯炎猛地坐起,渾身大汗淋漓,宛如從水裏撈出來一樣。他渾身肌膚發紅,灼痛感宛如真實存在于皮膚上。

斯炎匆匆掀開被子,箭步進入浴室沖涼,随着他的動作,床頭一封書信被風吹起又飄落在地,漂亮字跡被月光照亮。

【阿炎,好久不見。

分別時你還是個纏着我要玩模拟星戰的孩子,如今應該已經是個上過戰場的男子漢了吧?

很抱歉沒來得及和你好好分別,我親愛的弟弟。

我會始終記得小小的你擋在我身前,阻止父皇訓斥懲罰我的場景。我能回報你的,大概就是盡我所能,不讓他們把對為兄做的事施加與你。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本來生在平凡家庭。

我給你留了可靠的人手,這些年你應當會被他好好撫養長大。為兄就像信任你一樣信任他,他是可靠的夥伴和朋友。

軍部政部已然腐朽,要變革必要先流血,不破不立。

雲上吾舍是我留給你的禮物,抱歉讓星盟成為你的負擔。

斯雲,絕筆。】

片刻後,斯炎從浴室出來,拾起落在地上的書信後就地坐下,久久不語。

早該想到的。

早該想到這一切除了皇兄,誰還能做到?

刻意以家庭獨處時光為由遣散侍衛與宮廷仆人,又用一個賭注支開自己,以及那些短時間內根本布置不好的助燃材料。

還有被迫入局,收到皇兄訊息趕來帶走自己的洛清銳。

斯炎捏着這一封書信,心亂如麻,過去一年從眼前略過。

他向洛清銳高了白,被拒絕之後又窮追猛舍了整整一年,等到洛清銳松口之際,他卻恢複記憶,受了挑撥懷疑對方,在一起第二天就對其疏遠、暗地裏調查,就連最親密缱绻時,他也總分了三分心神揣測懷疑對方。

他都做了什麽?

無邊的後悔與心痛攥緊了他的心髒。

既然洛清銳是無辜的,那麽那些東西是誰放在他們的家裏,引導自己誤解洛清銳的?洛清銳是否已經猜到了兇手是皇兄,所以才遲遲不願告訴自己,打算一直隐瞞下去?

斯炎在床邊望着星空,枯坐了一夜。

次日,議會大廈所在半人馬星座克蘭星。

瑪麗安娜将一頭卷發在頭頂紮了個丸子頭,打着哈欠走到餐廳。席上林肯家的小兒子亞爾曼一反常态,精神抖擻地起了個大早,笑眯眯地和親姐姐打招呼:“親愛的安娜,早上好!你今天可真美呀!”

瑪麗安娜見鬼了一樣回頭看他,眉毛都快被皺地活生生豎起來了:“你早上起床腦子被門夾了?”

亞爾曼挑眉:“你就是這麽回報弟弟對你的贊美的嗎?”

瑪麗安娜翻了個白眼,在他對面坐下,傭人拿來早餐放在她面前:“你一向無利不早起,說吧,又是哪個冤大頭因為緊急需要粒子炮被你宰了?”

亞爾曼立刻燦爛地笑了起來,藍色眼睛如寶石漂亮,閃爍着愛財的光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那個傳說中的星盟之刃哦。這麽難得的機會,我可是好好宰了他一筆!”

“噗”的一聲,瑪麗安娜不顧弟弟嫌棄的一聲“你好髒”,一只手抹去下巴上噴出的果汁,一只手捉住對方領口:“誰??你說宰了誰??洛清銳??”

-

星盟大軍在目标星球駐守巡視的第一天,無事發生。

次日大軍照常集結,兩只艦隊早就編組成約三十只小隊,将人手糅在一起前往周邊巡視。

飛船如蜂蝶離開巢穴傾湧而出,不多時就到了各自位置,紛紛上報是否有星盜蹤跡。

忽然,第三小隊傳來警報:“遭遇攻擊!懷疑是星盜!擊中我方左舷,已進行氧氣封閉,暫無人員傷亡!”

這種時候應該立刻反應,而馬維多卻只是原地站着,抱臂不懂。

洛清銳收回往出探了一點的腳尖。

這時傳來第十艦隊的連線:“第十艦隊報,剛剛是我方疑似看見了星盜,緊急情況下開火,而第三小隊在我方攻擊射程裏,造成了誤傷!”

“不是誤傷,你們就是故意——唔!”那邊有人被堵上了嘴。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身為這次行動總司令的馬維多在調查後給出了一份具體經過的說明,将最後結果判定為第十小隊自己陳述的那樣。

然而根據當時現場一位叫何姣的原第十六艦隊成員的說法,事實卻是——

原第七艦隊成員:‘欸,你們想不想試試粒子炮?聽說一炮就能幹掉好幾個星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何姣身為艦上的武器主控,反對了這個提議:‘要使用粒子炮必須有司令官同意,或者要見到星盜才行。’

對方笑嘻嘻地互相推搡:‘哎呀不就是星盜嗎,那不遍地都是,別着急啊,看着,哥這就給你找一個——’

對方走過來,手按在發射按鈕上,打開雷達,緩緩擡起炮口,對準了前方的第三小隊——

何姣大驚,一把推開對方的手:‘你瘋了嗎?’

‘不就是在一個小白臉大校手下麽,你小子狂什麽?!’對方忽然發難,拽着何姣的頭發将他的頭砸在桌面上,将武器發射按鈕也砸了進去,炮口藍光一閃,一枚沒有進行過坐标校準的炮彈“嗖”的一下中了友軍左舷。

兩方人馬都靜了片刻。

對方撤了手,眼神有些閃爍驚惶,然後忽然一邪笑,朝主控室裏其他的第七艦隊成員說:‘大家可都看到了啊,是這個十六艦隊的人自己對友軍下手的啊!’

……

“這不是欺負人嗎!”姜達凝重地皺眉,“太過分了!”

馬維多兩根手指掐着自己下巴捏了捏:“這個叫……何姣的,你的話有證據嗎?可不能因為嫉妒我們第七艦隊有粒子炮就随便栽贓陷害啊?按軍中規矩,誣陷戰友可是要被開除軍籍的。”

何姣臉色一白,求助地看向洛清銳。

馬維多明晃晃地威脅道:“不如這樣,這件事就到這裏,我也不計較你誣陷戰友的事情了,如何?否則事情鬧大了,洛大校,你那裏也說不過去啊,年底的升銜你還想要嗎,嗯?”

何姣低下了頭,半邊臉上還殘留着被人暴力按壓在桌面的紅痕,顏色最深處已經有些青紫。

洛大校本來就不應該只是一個大校的軍銜,他立了那麽多功,卻始終被軍部壓着他的軍銜,如果能升上去,他何必還在原地?他被放棄……也就被放棄了吧,不過受一點處罰而已。只要洛大校還在,他們後面也還有的是立功的機會。

“去調武器系統數據和指揮艙監控。”洛清銳朝姜達點了點下巴。

何姣驀地愣住,驚詫凝固在臉上,緩緩變成驚喜,而後紅了眼。

洛清銳沒有看他,只是如定海神針站在那裏,靜靜和馬維多對峙。

馬維多咬着牙關說:“洛大校,想想你的前途,行事前可要考慮好了——”

“考慮什麽?”洛清銳用眼神顧慮他把話說完,用自己的權限調出他們所在的指揮室的錄像,将剛剛馬維多威脅自己的那一段也截取下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馬将軍,想想你的前途,說話之前可要考慮好了,嗯?”

馬維多從軍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被一個軍銜比自己低如此多的人這樣威脅、把顏面踩在地上摩擦,怒發沖冠中恨不能動手,卻被洛清銳冷靜望去監控的一個眼神制止了。

足足過了五六分鐘,馬維多才嘆出一口氣:“洛大校,我手裏可還有你謀害皇室的證據,等這次任務結束我就禀告陛下!”

這話簡直踩了姜達的尾巴,他從原地跳起來的瞬間身後大屏也亮了,一眼鎖定洛清銳身影的陛下還沒開口,就聽姜達熱血上頭、義憤填膺地說:“你盡管去禀告陛下!我們大校債多了不壓身,已經習慣了被冤枉了!”

“誰又冤枉洛大校了?”斯炎鋒利目光緩緩掃過當場,眼下隐約有約有些憔悴的青黑。

姜達還沒發現不對:“還有誰,馬将軍、陛下,都冤枉我們大校了!”

馬維多立正站直,以拳抵嘴以掩飾自己抑滿臉的幸災樂禍。聽說陛下只是因為證據不足暫時放洛清銳走,等自己把證據交上去,還愁按不死洛清銳?陛下突然找來,說不定就是因為找到了最新證據呢。

看吧,陛下肯定也恨不得早早處置了他,姜達這個出頭的也完了。

馬維多豎起耳朵,等着聽陛下如何處置洛清銳。

他心想,首先陛下肯定會說洛清銳是罪有應得,自己沒有冤枉他。

在馬維多的期待中,斯炎緩緩啓唇,目光沉沉凝視着面無表情看向別處的洛清銳。斯炎從來目标明确、拿得起也放得下,此時知道錯了,也能坦坦蕩蕩過來道歉,“是。朕确實冤枉他了。”

這自稱……?

姜達忽然發現不對,擰着眉回頭發現是斯炎在說話,震驚地掄圓了眼眶。

洛清銳往主控臺走時擡頭看了一眼,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從他眼裏,斯炎已經看不到任何對自己的情緒波動。

苦澀如潮水一波波沖擊着斯炎,他像一只在主人前低下頭顱的狼,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哥。”

洛清銳把截取下來的兩段監控視頻發給嚴老統領和軍事審判庭,放任斯炎在沉默中忐忑了數分鐘才奇怪地擡頭回答:“陛下,您的兄長斯雲殿下在八年前已經故去了。”

斯炎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我喊的是你。”

星艦主控室裏人數不多,兩位艦隊指揮官及副手加被喊來問話的幾個當事人,加起來整十個人,其中九個人臉上表情出奇的統一:瞪着眼睛,微張嘴巴,表情迷茫,好像在夢游。

陛下和洛大校在說什麽?為什麽我們聽不懂?

還剩下一個姜達,緊抿嘴唇抱着胳膊仰頭看屏幕裏的斯炎,就差把“天道好輪回”寫在臉上。

洛清銳傳完視頻,順便也将粒子炮誤觸的事情寫上了日志,馬維多尚在震驚中,等反應過來時,可供全軍軍官查閱的日志就登入了軍部檔案。

給他的軍旅生涯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污點。

“洛清銳!”馬維多手猛拽洛清銳領口,擡起準備照着臉一記猛砸的動作被洛清銳手指牢牢攥住。

常年在太空裏見不到太陽的皮膚極白,五指纖細勻稱,這麽圈着比他粗糙壯實一圈的鐵拳,竟然有股肌膚交纏、鐵漢柔情的暧昧意味。

馬維多随着觸感,望向自己拎着洛清銳領口的另一只手。

小麥色的手背上,洛清銳白皙的手指按了上來,觸感柔軟,虎口的薄繭便在這一對比下更加刺激人的神經,他微涼的手指一根根把馬維多的手指捏住、掰開,然後微微昂起頭,冷漠地勾起唇角:“比起包庇下屬濫用武器造成軍備及人員損失,毆打戰友也不算什麽,這件事我就不提你上報了。”

洛清銳說着,微微往前探了一點身,略帶警告地說:“好自為之,馬維多将軍。”

馬維多的視線不可自制地落在他淡紅潤澤的唇瓣上,似乎随着洛清銳說話,隐約嗅到了一點香味。

屏幕裏,斯炎看着這一幕,目光落在馬維多呆滞的表情、莫名變紅的耳廓上,眼神沉了下來,像只領地被觊觎的狼。

洛清銳望來的一瞬間,斯炎眼裏的冷意瞬間消散,低斂眉眼抿着唇,活像一只被主人遺忘的委屈小狗,“陛下,恕失陪,還有任務在身。”

洛清銳如此反應是他意料中的事情,斯炎雖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設,這會再難過也不敢勉強洛清銳和自己講話,有些蔫蔫地應了一聲,眼巴巴看着洛清銳離開主控室,據說是前往一個叫GS33星球的編號星球執行巡邏任務。

他一走,斯炎瞬間從狗仔變成狼,野獸般的視線落回馬維多的身上:“馬維多将軍,洛大校身為第十六艦隊的指揮官,為什麽還要親自出巡邏任務?”

這是馬維多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因為洛清銳軍銜不過大校,他折辱對方,故意将他和自己軍銜同樣是大校的人安排在一起出任務。

可眼下他支支吾吾半天,嘴巴卻像黏住了一樣,什麽也說不出口。

主控室裏忽然響起一聲警報,戰時應急通訊無須權限就能自動接通,裏面傳來地面巡邏部隊長的聲音:“馬維多将軍,GS33號星球地面發現星盜痕跡,有一個星盜挾持了上萬民衆,身上攜帶了最新型的分解型離子炸彈,如果點燃,半個GS33號星球都會被他炸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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