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禽獸

禽獸

洛清銳抿緊嘴唇，把拉杆一拉到底，偵察艦立時如一道流星一樣劃過，眨眼消失。

同時彈射出發的偵察艦有幾艘收到紀遠的命令，放棄了任務，掉頭來緊緊跟着洛清銳。

洛清銳朝着附近一座貓狀星雲而去，薄紗籠罩在星雲外部，使它看起來美麗且祥和，但緊随其後的星盜偵察艦們卻紛紛減速，将消息發回【誇父】星艦：“洛清銳跑去貓狀星雲裏了，裏面有些質量很大的霧狀組織，還有坍塌的黑洞，太危險了，還要跟嗎？”

從【誇父】星艦傳來紀遠的回答：“跟。”

軍令如山，只能服從。

洛清銳在星雲中穿梭，數次險些撞上在幸運裏漫游的物質，都被他以高超的飛行技巧躲過。

但跟在後面的星盜沒有這麽好運，三十來個飛船眨眼有半數以上跟丢，等到半小時後離開星雲時，洛清銳已經把星盜徹底甩掉。

洛清銳檢查了一遍雷達，不敢松懈，重新開啓了定位，試圖弄清楚自己在哪裏。

這時，一艘驅逐艦突破薄紗一般的物質，像是被從晨霧裏噴薄而出，直沖洛清銳而來！

兩人一前一後又開始了一場貓鼠游戲，對方技巧高超，仗着驅逐艦火力夠猛，把洛清銳硬生生逼到了一個荒星之上。

這難以對付的兇狠火力和孤注一擲的極端打法，讓洛清銳瞬間想起了大皇子斯雲和紀遠。

紀遠他竟然放着打到家門口的軍部和上四軍不管，親自追了過來。

兩人從太空中朝着荒星地面俯沖而去，洛清銳想借着荒星上橫亘突兀的峭壁山崖躲避對方，紀遠卻看穿了他的意圖，龐大火力将前進路上所有的山體都擊碎打散。

這是星盜和星盟軍部領袖的巅峰較量，也是曾在星盟軍校中上演了無數次的比拼。

但這次沒有和前面數次一樣打成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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紮起來的手臂因為血液不通泛起了無法忍受的酸麻，洛清銳躲閃吃力，被紀遠擊中飛船左翼，偵察艦呼嘯着撞向地面，尾翼拽着長長的尾巴。

通訊頻道上，紀遠用大統領的權限強行連上了洛清銳所在的偵察艦，勸他：“跳傘逃生吧洛清銳。”

洛清銳不理他，視線緊盯着高度表盤，在心裏估算着距離。

紀遠警告聲也從起初的好整以暇變得逐漸緊張：“你在等什麽洛清銳？？你知道極限距離跳傘的條件有多苛刻嗎？你在想什麽？？！”

那邊傳來紀遠一聲暗罵：“你想死嗎洛清銳？！現在立刻跳傘！想用爆炸沖擊波逼走我也不是這樣的用法！你不要命了？”

洛清銳不理他，只在一個和地面近的可怕的距離才開啓逃生系統，而紀遠已經調轉方向，生怕被偵察艦爆炸的火光波及。

洛清銳被沖擊波近距離沖擊，耳膜嗡鳴，身上滾燙。

但這是他為數不多的逃生機會。

一旦他擺脫機器孤身一人，僅憑紀遠和那一艘驅逐艦，他就算把這座荒星掀翻了也找不到自己。

沖擊波裏的火光撩過洛清銳的衣服，早将他的下擺帶走了一些，露出一截雪白的腰，小臂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只有被綁住的地方還挂在手上。

洛清銳踉跄一步，扶着山壁往深處走。

“你要去哪裏？”後面忽然有熟悉的聲音喊他。

洛清銳緩緩站定，回頭與他對視。

紀遠大概是用了什麽辦法緊急迫降，身上也有些狼狽。他随手把外套脫下，露出最裏頭貼身的黑色短袖，一邊活動着手腕，一邊朝洛清銳緩慢走來。

“學弟，為什麽你那麽聽斯雲的話，對着我卻這樣不乖呢？他讓你幫他養弟弟，幫他留在星盟你便聽他的，可我只是讓你考慮來星盜，讓你在小之星等一等我，你卻不聽。”

“我留在星盟不是大皇子要求的，收養斯炎也是你和他一手造成的局面。”洛清銳聲音也很冷，“你們兩個總是這樣自說自話，将局面面的不可收拾之後，卻說這些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紀遠聳聳肩：“無所謂了。從今天開始，我只想你乖一點。”

他說着如一只獵豹弓起脊背，兇狠地撲了過來。

兩人曾在軍校中有無數次交手，對彼此的身手熟悉到了一定的境地，因此當一方有明顯弱點時——譬如洛清銳麻木的手臂，戰鬥便能以極快的速度結束。

紀遠這次是真下了狠手，不出片刻，洛清銳已然遍體鱗傷，眼看被紀遠勒住脖頸，即将要失去行動能力。

洛清銳腰部猛然發力，被早就有所準備的紀遠察覺，一個側身卸力之後，抓着洛清銳的頭就往堅硬的岩石上狠狠一砸。

“你逼我的，清銳。”

這一下咋的洛清銳半邊耳朵有短暫的失聰，整個世界都遠去。

他看見了紀遠眼裏掙紮閃爍的殺意。

突然“碰”的一聲，紀遠耳朵一顫，一個飛撲躲開了标準他腕骨的槍子。

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站在不遠處，胸口起伏，還喘着粗氣。數個身穿外骨骼的人正攀在他身後的山壁上，一個個降到合适距離然後跳躍落在他身後地面。

局勢瞬間逆轉，寡不敵衆。

紀遠狠狠剜了一眼斯炎，又看了眼阖眼躺在地上，額頭淌下血液的洛清銳，可惜地嘆了口氣。

“陛下如果晚來一點就好了。”

只差一點，他就又能抓住洛清銳了。

他總是這樣不乖，下次……還是直接廢了他好。

“不會。”斯炎冷冷地說，也不知到底是在對誰給出承諾：“我再也不會晚來了。”

紀遠冷笑一聲，翻身從懸崖跳下。落在停于平臺上的驅逐艦頂，駕駛着飛船呼嘯而去。

斯炎臉上鎮定的冷色一下被擔憂取代，反身将地上的洛清銳攏入懷裏。

“哥，你怎麽樣了？”他驚慌地問，眼睛竟然有些紅了，聲音也發啞，“對不起，對不起……”

星盜驅逐艦在視線裏遠去。

紀遠走了。

這個認知讓洛清銳一下松懈，徹底陷入黑暗。

-

雖然闊別了皇室八年，但斯炎骨子裏畢竟是皇家人，權謀財勢人心，他利用起來得心應手。

在用雲上吾舍查出不少和星盜有關系的人之後，他又從裏頭挑了些好控制的人，反過來得到了星盜的消息。

洛清銳被星盜抓走又逃脫，星盜首領紀遠半路離開【誇父】星艦去追洛清銳，這樣的消息也是他這樣得來的。

于是他将主戰場交給軍部，自己則帶着一隊人火速前往洛清銳的坐标想要接應他，撞見了洛清銳和紀遠對上的畫面。

差一點，真的只差一點。

【狼牙】上，他用力摟着懷裏失而複得的人，直到海伯森在旁輕聲提醒“陛下，您再不松手會耽誤洛少将救治”，他才恍然大悟卸了力。

他第一次看到洛清銳這麽凄慘的模樣。

頸間是青紫淤痕，額頭是被紀遠按在地面砸傷的創口，半截小臂紅到發紫，腕上和腳踝上的鐐铐還沒來得及解下。

烏黑劉海遮住他的眉，即使昏迷中他也皺着眉。

像落難天鵝，引人痛心與憐惜。

第十六艦隊的随軍軍醫古利塔接到電話，皇家醫官針對洛清銳的狀況進行救治，要了解過往病史和身體情況。

古利塔确認了一遍洛清銳傷勢才說：“別的沒什麽，就是止疼泵要給到一級，洛大校對疼痛很敏感，二級鎮痛已經對他不大管用了。”

皇家醫官還沒吱聲，畫面外的斯炎插了句嘴：“怕疼？有多怕？”

兩人在一起時，他沒見到什麽洛清銳特別怕疼的跡象，就算是兩人之間的第一次，他混賬地出于報複目的下手狠了點，也沒見洛清銳抗拒。

古利塔：“這麽說吧，洛少将的疼痛阈值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低，對于普通人來說，被劃傷可能是一件小事，但洛少将也會吃神經性止疼藥。”

一旦仔細回憶，斯炎便開始逐漸從記憶的各種角落找出一點線索。

比如兩人第一次發生關系後，從來不曾遲到早退的洛清銳，破天荒向軍部請了三天假，隔天自己回家後，在家裏發現了不少藥。

比如洛清銳第一次學烹饪時劃傷了手，從那之後家裏再也沒有烹饪用的餐刀。

還有兩人第一次後，隔了足足三四個月才有的第二次。

斯炎的心漸漸涼了。

這樣明顯的事情，他竟然遲鈍到如今才被動知道還是從他人口中得知的。

“他這是天生的嗎？”斯炎眼裏有些血絲，從皇家醫官手裏躲過光腦問。

古利塔“啧”了一聲，“陛下，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翻過洛少将小時候的就醫記錄，沒有相關的診斷，甚至都沒有醫生提到過怕疼這件事。”

聊完這些，斯炎挂斷了通訊。

醫療室被海伯森既有眼力地清空了，只剩下醫療艙裏安靜沉睡的洛清銳和外面守着的斯炎。

剛剛和古利塔的對話在斯炎的腦海裏反複播放。

——都有哪些人知道？

古利塔回答，該知道的都知道。

可唯獨斯炎，這個最該知道的人，不知道。

洛清銳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無法動。

他的第一反應是毒性還沒完全消退，眨着還有些迷茫的眼睛坐了起來，本該沒有知覺的手似乎覺得有些熱，好像把什麽東西扯倒了，發出“碰”的一聲悶響。

洛清銳一下吓清醒了。

只見斯炎從地上爬了起來，額頭還留着在醫療艙上磕出來的紅，他一只手從指尖到小臂滑溜溜濕漉漉的，像是剛從液體裏拿出來。

“你醒了？……”斯炎把剛剛靠坐的椅子扶起來，表情竟然有點殷切與局促，“睡了七個小時了，餓不餓？”

洛清銳怔了一下，拿過一旁的袍子準備從醫療艙裏出來。

斯炎還直愣愣站在旁邊。

洛清銳皺眉：“請陛下回避。”

斯炎欲言又止，乖乖轉過身去。

被他吞回肚子裏的那句話是“反正我都看過那麽多次了”。

不敢說。

水聲嘩啦，這畫面斯炎不需要看就能用想象力重現。

洛清銳的腿是他親手見證過的白皙筆直，而上面的肌肉也是他親自确認過的勻稱有力，曾經浴室裏，看水劃過他的皮膚是最能讓他悸動的畫面之一。

禽獸。

斯炎暗罵一聲自己，想起洛清銳怕疼的事情，整個人萎頓下來，再也沒有心情胡思亂想。

“陛下，請您把第十六艦隊的坐标給我。”洛清銳還想問斯炎借一艘偵察艦和一小隊人，他竟然打算趕回去十六艦隊。

斯炎沉默了一下，端不出高高在上的新帝模樣，語氣弱弱的，圍在洛清銳身邊的樣子像只徘徊在主人腳邊的小狗：“你恢複好了嗎？現在就去？你不用着急，我們行駛的目的地就是軍部後方，到時候你就能回十六艦隊了。”

“太慢了。”洛清銳朝他略一點頭，“謝謝陛下專程營救。”他客氣又自然，可見早就把那些過節徹底放下。

“那你至少吃點東西吧。”斯炎輕聲說。

洛清銳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等着海伯森前來告知可以借給他的飛船是哪艘後就直接領人出發了。

斯炎立在舷窗前眼睜睜地看着洛清銳駕駛飛船離開。

像只被主人遺棄原地的可憐小狗。

海伯森過來本來準備彙報一點戰場情況，見他這樣，一下就不敢往前走了。

斯炎回頭看他一眼：“怎麽不吭聲了？覺得我可憐？”

“不敢。”

斯炎又說：“不用同情我。我自作自受。”

有關過去的回憶不斷襲擊斯炎。

“活該。”他忍不住又低罵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