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第 6 章
◎外頭有人◎
鐘北駕車,抵達醉香樓時,天已完全黑了。
姜寶鸾先一步從馬車上下去,有模有樣地學鐘北裝成小厮站在一邊。
江扶元剛掀開馬車車簾,便有一道聲音從正前方的位置傳來。
“江副指揮使,好久不見,今日怎改坐馬車了?難不成是玩過了頭身子虛?”
姜寶鸾朝說話的人看去,是個穿着深紫色衣袍的年輕男子,手中拿着折扇一晃一晃,長相普通,和江扶元說話時自帶一股倨傲之氣。
“何大公子有所不知,我那匹馬知道今日在醉香樓門口會踩屎,所以死活不肯出門,只得換乘馬車,誰知道還真遇上一坨臭氣熏天的屎,你說這晦不晦氣。”
他這拐彎抹角罵人的話,成功将何雲的臉氣綠了,他指着江扶元“你”了半天,才放出一句狠話:“咱們走着瞧。”
江扶元目不斜視地進了醉香樓,對這樣的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何雲的何是宰相何遠平的何,只不過是一個沾親帶故的何家親戚而已,就在京城猖狂成這樣。
江扶元“啧啧”幾聲,道:“晦氣啊,晦氣。”
醉香樓內,紗簾飄飄,脂香撲鼻,靡靡之聲入耳,沒有姜寶鸾想象那般混亂。
大廳內正中央有數名舞女在輕柔舞動,絲竹悅耳,底下的食客坐姿不算端正,但好也沒什麽出格的舉動。
與話本子裏描寫的場景相去甚遠。
姜寶鸾眼睛在大廳內亂轉,被前面陡然回首的江扶元抓了個正着,他沒說什麽,眼神警告後,擡步上了二樓。
Advertisement
醉香樓在京城內不算是個尋歡作樂的去處,這裏的人頂多喝喝酒,打打趣,真說起來,要比那些青樓正經多了。
二樓燭火明明滅滅,照在紅色的紗布上,更顯暧昧。
他們在醉香樓小厮的指引下,來到一個雅間。
推門進去,裏面已然坐了不少人。
姜寶鸾剛擡眸,一下便看見了坐在正上方的程庚。
說來,她與程庚打照面的次數很少,出于女兒家的害羞,每次也只是匆匆一瞥,但不可否認,程庚生得不錯,就是長相偏陰柔了些,尤其是眉宇間總給人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離。
在程庚看過來前,姜寶鸾就率先垂下了眼眸,心跳愈快,生怕被看出端倪。
江扶元在一張空位置上落座,他剛坐下,便有幾位熟人過來攀談。
姜寶鸾安靜站着,見程庚自若地與旁人飲酒說話,明顯沒注意到她這樣一個小角色,這才稍稍安心。
江扶元将酒杯往前推了推,一旁的鐘北已經明白他的意思,正欲上前倒酒,卻被江扶元伸手攔住,點了點姜寶鸾。
姜寶鸾于是跪坐在他身側,端起酒壺。
她聽得江扶元道:“今日你在旁侍酒。”
姜寶鸾點點頭并未發出聲音。
今日這酒局是專為程庚所設,他前兩日又升了官,多了在聖人面前說話的機會,聽說現在和大皇子走得很近。
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尤其是如今聖人身體一年不如一年,太子又遲遲沒立下,大皇子年紀最大,又是程太傅的學生,在朝中呼聲很高,三皇子那邊則有武安侯支持。
雙方各有擁趸,所以這太子之位最後會落在誰手裏,還真不好說。
聖人升了程庚的官職,也許是一種信號,對于一些牆頭草而言,巴結攀附權貴之人永遠都不會錯。
江扶元百無聊賴地聽着朝中的瑣碎事,誰又被連升數職,誰又被貶嶺南,誰家又吃了官司,誰家又娶了小妾。
這些事兒在皇城司可算不上秘辛,甚至在傳出來之前,他就早已知曉。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靠門的地方,略顯冷清。
這場宴會江扶元本是不願意來的,這些人巴結程庚,和他又有什麽關系,只不過答應了要幫小侄女,就帶她來瞧瞧罷了。
現在看看,人不怎麽樣,就是命好,投胎投了個挺會來事的爹。
江扶元打了個哈欠,朝身邊一直沒出聲的姜寶鸾看去,就見她正豎着耳朵聽隔壁桌聊天,聊的正是京中某個剛過了七十大壽的官員娶了個十六七的小妾。
這種無聊的事情,她聽得倒是津津有味,江扶元屈指在桌上敲了兩下,都不見她回神。
“阿寶。”忽的,姜寶鸾察覺耳邊一股熱風,她回頭回得有些猛,鼻子險些和江扶元撞上。
江扶元那雙桃花眼形狀流暢,瞳色很淺,盯着人的時候自帶一股多情,他低聲道:“阿寶,倒酒。”
姜寶鸾端起酒壺,倒了半杯,壺裏就空了。
她不知該怎麽辦,求助地看向他。
江扶元指了指門外:“去取酒,和鐘北一起去。”
姜寶鸾跪坐久了,起身的動作有些慢,剛走到門口,門便被從外打開,舞女們魚貫而入,身上的輕紗遮掩住若隐若現的曼妙的身體。
樂聲漸起,舞女之後,又有一批女子入內,軟軟地坐在男人們身邊侍酒。
江扶元懂了,今晚是一場美人局,專門給程庚送女人來了。
他擡手想把還沒出門的姜寶鸾叫回來,想了想頓在半空中,厭惡地朝身邊那大肚腩男子腰上來了一腳:“滾遠些。”
這男子急吼吼的,手已經不規矩,真是礙眼。
男子回頭正欲開罵,一看是江扶元,頓時熄了火,讪讪笑了兩聲,朝另一側挪了挪,心中暗暗腹诽:江扶元這厮不是不愛湊這種熱鬧麽,今日突然過來,害得他們都不能放開手腳玩。難不成他是沖着大皇子來的?
要知道,今天在場的大部分都是大皇子的人,剩下的少數幾位則是大皇子想拉攏的。
江扶元一直是個中立派,現在也忍不住要站隊了?
皇城司都開始站隊,這朝廷當真是要變天了。
姜寶鸾第一次碰見這些事,她下意識看了眼江扶元。
江扶元身邊的那名女子已被喝退,除他之外,只有程庚身邊無人侍奉。
姜寶鸾手中的酒壺被鐘北拿走,她被江扶元召回身邊,剛坐下,就見程庚甩袖欲走。
他是今兒個的座上賓,衆人怎肯叫他現在就走,忙拉着嘻嘻哈哈說讓他再待會兒,程庚臉色有些冷,即便聲音不大,卻還是讓在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爾等若想用這些女子來折煞某,大可不必費此心思。”
江扶元聽了,頓時笑了起來,恨不得起身給他鼓個掌。
當真是個君子,幾個女人就折煞他了,不知道是他那身板不堪受用呢,還是過分裝腔作勢。
程庚說完,冷冷掃了衆人一眼,徑自出了房門,他臉上寫滿了嫌棄,瞧這模樣,是不屑與屋內之人同流合污。
“無礙無礙,室內熱得慌,宜豐他出去透透氣。”
說話的是程庚的一名友人,主要還是不想鬧得太難看,畢竟在場的人都有官職在身,若是一些話傳到大皇子耳中,徒增是非。
他緩和完氣氛後,命人去給程庚傳話,不多時,那名小厮抹着汗回來:“程公子去花園透氣,稍後便回。”
那些剛才被程庚弄得下不來臺的人,此刻臉色才好一些。
江扶元今日難得低調,位置被排在最靠門的地方也沒生氣,靜靜飲酒,姿态閑懶。
姜寶鸾自打程庚離開後,眼睛便時不時往外瞟,有些坐不住。
剛才程庚拒絕女人的模樣,讓姜寶鸾心中更是沒底。
如果程庚當真如這般潔身自好,她想找把柄退婚的辦法還能行得通嗎?
姜寶鸾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忽然一道陰影将她籠罩,江扶元不知何時起身,正居高臨下地看她,為她遲鈍的反應所不悅。
果然,一出門,他就道:“若是我的随從都像你這樣,恐怕早被打發出府了。”
姜寶鸾心中憋悶,也不回嘴,就這麽跟着他往外走。
原以為江扶元這是要回去,程庚說是去透氣,誰知會不會先一步離開,再待下去也沒什麽意義,哪知到了一樓,江扶元腳步一轉,帶她往後走。
醉香樓後方有一個很大的池塘,繞池是幾條石徑,石徑旁樹木蔥郁,再往後走,穿過池邊長廊,就能看見矮牆圍起的小院落,這些小院落的正中間,還有一個不算高的小樓。
此地清幽,蟲兒輕鳴,江扶元站在池塘邊,從他站着的角度仰頭,正好可以看見那座小樓上燈火通明。
姜寶鸾也跟着仰頭,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好能夠讓她看清小樓二層露臺上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襲銀色蓮紋袍,身姿筆挺,雖然看不清臉,但那在黑夜中頗為顯眼的衣袍還是讓姜寶鸾立刻知曉了他的身份。
不是程庚又是誰。
他上了那小樓去作甚?
姜寶鸾正疑惑着,忽見程庚身後出現一女子,雖看不清容貌,卻能清楚瞧見她用雙手抱着程庚的腰,姿态親昵。
程庚并未推拒,側着頭同她說話。
見此,姜寶鸾的眼中一下子便有了光彩,今日當真是不虛此行,程庚外頭果真有人!
江扶元見她那臉上藏不住心事,唇角勾出一抹笑。
自己未婚夫和別的女人摟抱在一起,能這麽高興的,恐怕只有他這個便宜侄女了吧?
“小叔,你看清那女子模樣了嗎?”
像江扶元這種練武之人,視力肯定比她要好。
姜寶鸾問的時候很是注意,拉了他的衣袖,等他側耳過來,才低聲說話,避免被人聽去,知曉她的身份。
江扶元也故意壓低聲音,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然後才道:“阿寶,你主子我是人,沒長鷹眼。”
姜寶鸾聽完,沒忍住,噗嗤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