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下藥

第7章 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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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但卻并不曾伸手不見五指。林鸾立于長亭的廊檐下,目光落在花色濃烈,花香馥郁的幾枝寒梅上。

皚皚的白雪映明了原本應是漆黑的冬夜,亦點綴了朱砂染就般的梅花,如同被信手打翻的糖罐,皎潔的糖霜灑落于人間。

許久,是悠揚悅耳的簫聲,喚回了林鸾出神的思緒。

她側首,望向長亭廊檐下,吹奏起竹簫的裴應,只見他神色平靜,如靜影沉璧的月色。

半晌,簫聲落幕,瞧見裴應放下竹簫,望向自己的目光,林鸾捧場地拊掌,笑着颔首贊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裴七公子的簫,真是愈發精進了。”

裴應聽她這般言語,不禁亦笑了一下。收回落在林鸾身上的目光,去看不遠處的花叢,裴應笑意沉沉:“我們可是不曉得多少個三日不見了。”

蕭決不在,兩人多年不見,難免無話可說。驟然冷場半晌,裴應忽然開口,笑意淺然地問身側的林鸾:“在清州的這幾年,林二姑娘過得怎樣?”

聞言,林鸾輕輕地颔了下首。不經意擡眸,卻望見裴應正垂首望着自己,那雙熟悉的桃花眼仍舊烏潤含情,風流韻致,滿藏着關懷之意,同記憶中的模樣別無二致。

瞧着瞧着,林鸾只覺心中一暖,她莞爾笑了一下,再度颔首,認真地回答他的詢問:“甚好。”

想了下,林鸾笑着問道:“裴七公子呢?”

裴應同樣颔首,回答道:“同林二姑娘一般,亦是甚好。”

這是林鸾意料之中的答複,他是裴國公夫婦寵愛的嫡幼子,是皇親國戚,如今又有了新晉探花郎的功名,與禮部侍郎的官職,前途一片光明,怎會不春風得意呢?

林鸾在心中這般想着,忽聽身側的裴應聲音和煦似楊柳春風般,繼續道:“看來在清州你确是過得很好,自方才見你,你面上的笑模樣便一直不曾落下,亦比從前能說會道了不少。”

林鸾聞言,面上笑意愈深。裴應望着她滿面笑意,神色柔和的明麗模樣,語氣中帶了些親昵的揶揄,笑着感慨道:“從前的時候,林二姑娘可是一個整日木着臉,不茍言笑的小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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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裴應的一番話,想到了幼時的自己,林鸾一時竟覺得有些恍若隔世之感。抿唇一笑,她反問道:“人皆會變的,裴七公子不亦有所變化嗎?”

可誰料,聽到她這句無心之言,裴應卻好似起了些許興致。目光似有詫異地望着林鸾,裴應微挑了下眉,笑問:“嗯?有何變化?”

見裴應這般較真,林鸾稍顯無奈地思索了片刻,方才望着面前挺拔如竹的郎君,眉心輕皺,有些磕絆道:“嗯……裴七公子長高了不少……”

裴應聞言,笑着挑了下眉,繼續追問道:“還有呢?”

眉心不自覺微蹙,林鸾輕輕咬唇,又思忖片刻,方才神情略顯遲疑地躊躇道:“嗯……學問亦精進了不少。”

聽到林鸾這般言語,裴應不覺忍俊不禁。笑着颔首,他調侃道:“這都能看出來,林二姑娘可真是火眼金睛。”

望着身側面上笑意深深,倜傥風流的裴應,林鸾亦笑了一下。唇角微翹,她淺然笑道:“倘若學問不曾精進,裴七公子怎會成為我們大燕最年輕俊俏,才高八鬥的探花郎呢?聖上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可不會教一個蠢人做禮部侍郎。”

誰料聽罷林鸾的這番話,裴應面上的神情卻變得略微有些詫異。笑着彎了彎眼眸,他微一挑眉,打趣地反問道:“聖上?老人家?”

林鸾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已然有兩年之久。擡手撫了下自己的額角,林鸾笑着搖了下頭,神色略微赧然:“是我失言了。”

裴應望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終于有了今日這樣的契機,如這般凝視着她,有妥帖的由頭,而非從前思念之時,不能向她寄信,送東西,不能……得以去清州見她一面。明明這些,只要他鼓起勇氣,便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

有時,裴應亦深恨自己的怯懦與退縮。明明先遇到林鸾的人是他,可是終究,他卻只能是遇到了她,不過與她擦肩,他便軟弱地止步不前,望着她走向蕭決的身旁。

……

林鸾返回時,寺廟中已然掌起了燈。側殿中寥寥無人,不見林鳶與林莺,亦不見侍奉的下人們,只有一個身穿襖裙的小丫鬟,正背身拭着幾案。

聽到房門前傳來輕微的推門聲,與有人走進側殿的腳步聲,碧桃僵了一下,方才轉過身去,望向走進側殿的林鸾,行禮道:“二姑娘,您回來了。”

瞧了一眼碧桃,林鸾颔了下首,略微疑惑地問道:“嗯,墨竹呢?你不是三妹妹身旁侍候的嗎?怎麽在這兒……”

碧桃忙答道:“墨竹姐姐方才被叫出去了。”

林鸾複又颔首,不再言語。她尋了處繡墩坐下,碧桃站在原處頓了頓,忽然走了過來。

伸手去拿茶盞,碧桃為林鸾斟了盞茶水,有些拘謹地笑道:“二姑娘出去這般久,該是渴了,用些茶罷。”

林鸾“嗯”了一聲,擡手拿起面前的茶盞來。碧桃只覺得一顆心将要跳到喉嚨口,眼瞧着林鸾将要飲下那盞茶水,卻又見她在将那盞茶水放于唇畔時,微頓一下,忽然擡起頭來。

碧桃以為林鸾發現了什麽,面色不禁微微有些發白。

她按捺下心中的忐忑與惶恐,強作鎮定地問道:“二姑娘,您怎麽了?”

林鸾望着碧桃發白的面色,不住微顫的雙手,寬慰似的對她笑了一下,柔聲問道:“我倒是要問你,可是出什麽事了?你的手都有些發顫。”

聞言,碧桃的心中羞愧得無以複加。她垂首,不敢去看二姑娘那雙滿是關切之意的潋滟水眸。

只是沉默片刻,對三姑娘的恐懼還是壓過了對二姑娘的愧疚,碧桃謊說道:“沒……沒什麽……許是因為寺廟清寒,奴婢有些冷,所以……所以才會一時發顫,請二姑娘恕罪。”

林鸾見她神色之中流露出的惶恐,失笑的同時,心中不由得想到,這還是頭一回她曉得自己這般唬人,面前的小丫鬟都慌張成什麽樣了。

複又拿起手邊的茶盞來,将已然有些溫涼的茶水一飲而盡,林鸾望了眼碧桃,笑着寬慰道:“你不必緊張,我不會為難你的。待會兒墨竹回來,我教她去房間裏拿一身棉衣來,你拿去穿上。你這一身,确是太單薄了些。”

見林鸾終是喝下了那盞茶水,此時又聽她這般溫聲細語地同自己言語,碧桃的心中一時又是解脫,又是愧疚。

只是木已成舟,無可轉圜,碧桃只能狠了下心,教自己不再繼續想下去,然後目光有些複雜地向林鸾道謝:“奴婢多謝二姑娘。”

……

林鸾按捺着身上傳來的那抹酥麻的異樣,匆匆自側殿中走出來。

殿外冷冽的寒風撲面而來,教她的意識暫時清明了一瞬,但亦不過只是一瞬。片刻之後,那抹酥麻微癢,仿佛羽翅輕拂的異樣,又自全身蔓延,她只覺腳下發軟,眼前亦有些發昏。

直覺方才那盞茶水定然有問題,林鸾心中暗道不妙。扶着廊下的闌幹,林鸾勉力支撐着自己,往房間的方向走去,腳步已然有些趔趄。

混亂的意識中,林鸾努力教自己清醒幾分,然後自心中思忖,只要回房之後,将門鎖好,應是不會出太大的岔子。其餘的,須等她熬過今夜,再去處置。

只是,半晌走到房間前,望見已然上了鎖的房門,林鸾的心下倏地一沉。她不禁苦笑一下,要害她之人還真是心思缜密,煞費苦心,連她最後的退路皆斬斷了。

左右環視一番,自回廊之外的花壇中尋了一截石磚,林鸾欲擡手砸開房門上的鎖,不遠處的拐角,卻忽地傳來一道略顯惱怒的聲音。

只聽男子斥責道:“真是個廢物,一個被下了藥的嬌弱女郎都能教她給跑了。”

另外一道男聲響起,帶着些不耐:“少啰嗦了,她被下了藥,跑不遠的,而且她若還想要名聲的話,定然不會往外面人多的地方跑的。”

聞言,林鸾的心中仿佛墜了塊沉甸甸的石頭,急速落下——顯而易見,這兩人是沖着她來的。

手中綿軟無力,石磚都有些握不住,林鸾回神,只覺得身上的酥麻微癢之感愈發濃重,而可以用上的力氣,卻皆消失殆盡。

“砰”地一聲輕響,手中的石磚應聲而落。與此同時,拐角處的兩人,亦聽到了這廂發出的聲響。

“什麽動靜?”

“在那邊,快追。”

顧不得身上的不适與眼前的昏黑,林鸾聽得那兩人的腳步聲漸近,忙跌跌撞撞地沿着回廊,勉力往前跑去。

她一面跑,一面用殘存的理智與清醒自腦海中思索着,倘若這般下去,她不過片刻便會被追上,如今之計,只有尋一處房間暫時躲起來,方能保全自身。

而在連推幾扇房門,皆無法推開,身後的腳步聲又漸漸逼近之時,林鸾心急如焚地伸手去推下一扇房門,這一回,阖着的房門卻意外地被推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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