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私見

第4章 私見

◎“臣對太後,确有企圖。”◎

顧南枝唇瓣啓張,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說。

母親日複一日的教導強行灌輸進她的腦袋,一言一行都受控制,而今失控的場面,她竟不知如何應對。

見太後被駭住,身為貼身宮女的缈碧出來主持,“太後娘娘受驚,宣太醫,回長樂宮!”

腰間的束縛松開了,顧南枝被缈碧攙扶着強行帶走時,忍不住側眸看向他。

經過突如其來的刺殺,不少朝臣衣衫淩亂,惟他玉冠端正,衣裳完好,只發絲有微微淩亂,額邊淌下細汗。

顧南枝被宮人簇擁着離開,餘下的狼藉都要靠楊宇赫收拾。

楊宇赫見雲中王安然無恙,別有深意地說:“雲中王辛苦了。”

雲中王陸修瑾漫不經心地睨了他一眼,從容自若地踏過地上屍首,大步離開。

楊宇赫瞥了眼慘死的舞姬,低聲呵斥,“廢物!”

金殿外,陳元捷來回踱步,心急如焚,腳底的鵝卵玉石都要被他踏平了。

一見到從殿內出來的熟悉人影,他立刻迎上去,焦急道:“王爺英明,果然料到今夜是一場鴻門宴,可你獨身赴宴,不知道屬下看見南軍進去的時候都快擔心死了。”

接風宴為雲中王而設,他們這些個下屬只能在別處飲酒。

陸修瑾卻沒說話,擡臂搭在陳元捷肩上,三分之二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王爺!”陳元捷頓感不對,佯裝接住醉酒的人,幫他穩住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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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瑾言簡意赅,“酒裏有軟筋散。”

他一早就知道此行不一般,卻沒想過楊顧兩家會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膽敢在酒水裏摻藥。

無怪舞姬刺殺時會冷哼出聲,只因他中了藥,定會內力凝滞、手腳發軟,失去反抗之力,命喪于此。

陳元捷:“那該如何是好?我們現在就出宮?”

“不可。楊宇赫喪病至此,一擊未中定有後招,此時出宮定逃不過他們的埋伏。”

陳元捷急得團團轉,“出宮不行,留在宮中更是身處虎穴。”

陸修瑾亦束手無策,他久居雲中,在長安毫無根基,此番入的本就是布滿陰謀詭計的局。

他本可以龜縮在封地,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只因不忍眼睜睜看着封地和雁門的無辜百姓餓死。

“王爺實在不行我們想辦法殺出長安,城外有接引我們的雲中軍,回到雲中,他們也不能奈我們何。”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而今保住一條命至關重要。

漆黑的夜幕繁星閃爍,似衆星捧月供着烏雲遮蔽後的一彎皎月。

數名舞姬手持匕首朝他刺來,他沉着冷靜地踢翻食案抵擋,并在瞬息間做好決策,趁機以保護之名,強行将太後與自己捆綁在一起,讓敵人投鼠忌器。

為什麽會相信太後?就不怕她也是設局之人,趁他無力之時,舉起暗藏的匕首刺入後心?

攬護她的時候,他是真正地暴露了自己的命門。

陸修瑾不想承認,但宴席上,太後端莊又不失靈動的慰問化作清風,在他枯井一般的心湖上吹起漣漪。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惟她一人希望他平安康健。

她到底是真善良,還是假僞裝……

“元捷,孤有一計。”

**

長樂宮。

太醫為顧南枝診脈後已經退下了,她的身體并無大礙,僅僅受了些驚吓,服用安神的藥物即可。

抓藥、煎藥、放涼,她雖然不用親力親為,但等喝完安神藥的時候,已經是子時了。

早過了每日就寝的時辰,明日一早母親還會來長樂宮教誨,她由宮人幫忙梳洗躺下。

燭火杲杲,映照得大殿金晃晃的,顧南枝特意吩咐,不用熄滅燭火,多留幾盞燈亮堂些,不然夜一深,懼怕、憂心、不安、煩惱的思緒就如藤蔓般無端蔓延開來……

然而,越是亮堂,顧南枝越是難以入眠。

鴛衾繡帳,華彩珠光,靜悄悄地窩在紫檀玳瑁拔步床裏的顧南枝,如同一具擺在精美櫃子,卻有所損壞、亟待修補的木偶。

一點兒也睡不着……母親的話、雲中王的身影、腰間的炙熱體溫……在腦海裏不斷浮現交錯。

“咯吱——”支摘窗似乎被風吹開,許是缈碧沒有關緊。

顧南枝沒有理會,被打斷的思緒,又逐漸混亂。

未幾,“咚”地一下,是窗臺前的蟠螭燈,還是多寶架上的白玉比目磐被風吹落在地上了?

顧南枝沒有在意,閉眸,決定不再亂想。

視野變作黑漆漆,聽覺則變得敏銳,輕微的“篤篤”聲被放大許多倍,如雷貫耳。

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倏忽睜眼,趿拉薄履鞋,端起一盞纏枝銀蓮花燈,向大殿走去。

寝殿左側是她的卧榻 ,右側放置一張美人榻,可供午憩,支摘窗下有一張羅漢床,幼時她就喜歡坐在上面玩娃娃。

夜裏本該有宮女睡在外間,随時伺候,但她不喜每時每刻都被人牢牢盯着,就連睡覺也不得喘息,就叫人不必入寝殿值夜。

她再不是小孩子,再過不到一年,就及笄了。

顧南枝捏緊手心,不斷提醒自己,她不小了,不應該害怕這夜風吹出的動靜。

皇宮戒備森嚴,怎會有賊人潛進?只是風在作怪罷了。

既是風,又有什麽好看的?顧南枝折返回去,然而下一刻,“篤篤”聲又從背後響起。

啊……

皇宮守衛可以防人,但防不住變幻莫測的鬼魅啊……

顧南枝戰戰兢兢地去到右殿,繞過紫檀雕漆海棠刺繡屏風,只見窗戶緊閉,無論蟠螭燈還是比目磐都安安穩穩放在原位。

長舒一口氣,什麽都沒有,是她疑神疑鬼了,想起太醫說的近日思緒不寧,加上一場不小的驚吓,偶爾幻聽也屬正常,只要喝夠一段時間安神藥就會好。

顧南枝自嘲地搖搖頭,自從雲韶出事後,她的心境就不算太好。

還是回去歇息吧。

轉身之際,後背有不屬于自己的體溫襲來,一只大掌遽然捂住她的口鼻——

“唔!”

手裏的燈盞摔落,被另一人穩穩接住,沒有發出半點落地聲響。

口鼻被捂住,冷淡的雪松氣息霸道地侵占鼻腔。

是他?

她看不見他,後腦緊緊貼在他的肋下,只聞沉金似玉的嗓音說:“太後娘娘,深夜造訪實屬迫不得已。”

陸修瑾一手制住她,另一手握住燈盞,燭火熠熠,映出她因受驚而圓瞪的眼,仿佛被流水洗濯過一般,貓眼一般明亮,燈盞湊近一分,能清晰見到她臉頰被他指腹粗粝的繭,磨蹭出的紅痕。

所謂銀燈映美人,無外如是。

他松了三分力道,“臣有一些話不能為外人道,只想與太後娘娘說,不妨聽一聽?”

顧南枝鴉睫撲簌簌地扇動,無措又無助,他也沒給自己拒絕的選擇。

“太後一定還記得天玺元年的七王之亂,陛下初登基,藩王虎視眈眈,聯合一衆,欲颠覆大瀚江山。這是史官筆下的記載,也是對世人的交代。但太後可知七王之亂更為隐秘的真相?”

他一頓,再次開口,變得沉重,“臣不否認七王裏的廣陽王有謀逆之心,但其餘六王卻是被逼無奈。私吞災銀、私鑄□□、官商勾結、買賣私鹽……無論那一項都是必死的重罪,您說若是清白被冤,上奏無門的情況下,除了造反還有何路可以走?”

不可能!顧南枝被他緊緊捂住的嘴唇翕動,到底是吐不出話來。

明明母親都與她說過,七王是咎由自取,陛下是先帝親封的儲君,七王卻想趁陛下年幼,羽翼未豐的時候奪取皇位,顧家和楊家忠于先帝、忠于陛下,不惜舍身平亂。

況且就算是雲中王說的那般,顧家和楊家哪裏有這般大的勢力,可以給藩王們扣上誅殺九族的重罪?

她的心思被他看穿,陸修瑾嗤道:“太後覺得不可能麽?殊貞皇後逝去,先帝的身體狀況也急轉而下,駕崩前兩年朝政已被楊家悉數把控,費盡心思僞造證據,就等先帝駕崩,将藩王們斬草除根。”

顧南枝的心宛若掉至冰窟,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只要他認定那就是真相,認為顧楊兩家謀害藩王,有了七王之亂的前車之鑒,雲中王定會先發制人,有所謀劃。

今日潛入長樂宮,挾持自己,可不就是他的謀劃麽?

他想做什麽?如今自己的性命就在他手裏,他要……殺掉自己麽?

被牢牢鉗制在陸修瑾手上的小太後,嬌小的身子不自禁地戰栗,猶如雨打的海棠,在風雨中無助顫抖。

纏枝銀蓮花燈被陸修瑾放落在一旁的半月桌,他仍舊捂住她的聲門,另一只手臂緊裹不及盈盈一握的細腰。

顧南枝掙紮,腰間的手臂愕然勒緊,像被揪住後頸的奶貓,她倏地不敢動。

不飾一物、自然散下的青絲如瀑流淌在陸修瑾玄衣,隔一層布料,他仍能感受到烏發的順滑,猶如精貴的月華綢緞。

宴上,取下她發髻的金釵,散落的青絲滑落,碰及他的手背,與此時的觸感相差無幾。

陸修瑾附耳于她,輕聲道:“臣對太後,确有企圖。”

【作者有話說】

陸狗現在就有企圖,以後還能得了,不敢想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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