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醒
第21章 清醒
◎猶如燕雀臨死前的嘶啞悲鳴◎
閃電劈開夜幕,黑黢黢的天瞬間亮如白晝,雷聲如炸,響徹雲霄。
琉璃玳瑁拔步床上的顧南枝遽然驚醒,心跳驟失。她撫胸不斷喘氣,平複驚駭情緒。
不久前,她被守衛從杏花園子抓了回來,徹底關入禁閉,母親的控制欲前所未有的強烈,命宮人伺候她入睡,逼她喝下加重劑量的安神藥,睡意酣沉,在阒然無聲的寝殿睡去。而母親已經勘破雲中王逃離京城的計劃,通知舅舅去抓人。
又一聲閃電混着悶雷打斷她的回憶,顧南枝咽了咽幹渴的嗓子,良久才平靜。
然而平靜後,內心湧出一種巨大的空落感,似乎有什麽極重要的東西消散了。顧南枝倚靠雕雲鶴芙蓉紋床柱,緊緊抱住雙膝,試圖讓自己有所依靠,但那股空落感依舊繼續壯大。
一定、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是他出事了麽……
突如其來沒有憑據的念頭占據她的腦海,顧南枝愈發陷入其中,不得自拔。
她像一個不祥之人,所有待在她身邊的人或物都會接連不斷逝去。皇帝姨父、雲韶、葉公公,甚至連春蒐撿回來的野兔……現在輪到他了麽?
顧南枝陷進深深的自責與愧疚,早知道昨夜她就應該嚴詞拒絕,讓他不要冒險入宮,同時告訴他,她不會将他逃離京城之事說出去。
她希望他能平安。
烏雲叆叆,子時到了。
殿外一陣騷亂,忽然殿門轟地一下被破開,披堅執銳的士兵強行闖入寝殿。
顧南枝頭腦發蒙,尚來不及分清變故,茜紅銷金撒花帳子被扯破,她則被人拖了出來。
顧南枝使勁反抗,可她孱弱的力氣在健壯的士兵面前猶如蚍蜉撼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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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拖出寝殿扔在庭院,面前是森嚴的士兵,他們朔冷的寒甲殘餘鮮血,空氣裏都是濃烈的鐵鏽味。
顧南枝還穿着素白的寝衣沒有換下,一張小臉未施粉黛,如一只受驚的幼鳥瑟縮,仔細看連下巴都在顫。
她自覺衣不蔽體,羞懼着低頭掩面,整個人團成一小只。
一個醉玉頹山的身影攏住她玲珑的身軀,也遮住了将士們的探究,但是那道更為淩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要燙出一個洞來。
她聽見利刃出鞘的聲音,緊接着,森寒的劍身挑起她尖俏的下巴,她被迫仰頭看他。
他高大的身姿擋住背後皎月,神兵天降一般,威風凜然,雖看不清樣貌,但側臉割金碎玉般的輪廓卻尤為熟稔。
上一次見他身披铠甲,還是城門外的定勝臺,她站在十丈高臺向下俯視,而今她揚起脖子,同樣望不清他的神色。
她認出他了,親眼目睹他平安無事內心升起歡喜,但淺淡的歡喜在剎那便消散了。
如果不是身後列陣的士兵,手中染血的利劍,她會以為他是來接她的,接她一起逃去北疆。
顧南枝清醒而迷惘,她清醒,是明白眼下的時局她難逃一死;她迷惘,後知後覺才知曉自己錯信于人。
呵,可無論如何說,她都錯了,辜負了母親的期待。
顧南枝臉上的笑帶有濃濃的自嘲意味,他以為她終于看清了時局,不想下一刻她雙目噙淚,笑着說:“你是來接我的麽?我在杏花園子一直等你,只是沒等到你,我就被抓回來了,雖然晚了點,但我還是你把等來了。”
脖子上架着的劍有細微的偏移,就着劍身的反光,她看清了他的面容。殷紅呈噴濺狀落在他的側臉與下颌,即便稍顯狼狽,也不折損他的鋒芒。
一雙星眸似寒潭,眼底晦暗不明,在聽到她的話語後有幾不可察的怔愣。
顧南枝不知道,對于陸修瑾而言她是否赴約,他都能達到最終目的,讓楊宇赫以為他逃離京城,實則調虎離山,宮門大開。
浴血而來的年輕校尉上前催促,“妖後蠱惑人心,王爺不要受她蒙蔽。”
劍刃貼近纖頸的搏動,連血液都被凍住。
顧南枝再也忍不住,哭腔濃烈,猶如燕雀臨死前的嘶啞悲鳴,“你真的要殺我吶……”
淚如玉珠滴落在劍刃,陸修瑾仿佛聽到細微的脆響,是什麽東西碎掉的聲音,握劍的手也跟着一顫。
深埋的回憶在腦海裏浮現。
她右手潔白如瓷的小臂上橫亘着一條三尺長的疤。
茫茫大雪中寶相莊嚴的檀木觀音雕像裙裾邊的殷紅。
春蒐密林裏的挺身相護,她單薄脊背擋在面前。
“你是戍邊的将軍,護衛大瀚百姓,但誰又來護你?”
茶肆後院的小閣樓裏他假意照顧,實則試探,“顧娘子就不怕陸某嗎?”
“為什麽要怕呢?雲中王不畏艱寒,以身作則戍守北疆,為國為民,保護陛下和我,我有什麽可怕的呀?”她的鹿眸彎成秋月,純粹得不帶一絲雜質,“雲中王不會傷害我和陛下的,對麽?”
當時他是怎麽說的?他回:“嗯,不會。”
回憶僅僅一閃而過。
陳元捷說完後,顧南枝見他微頓,随後決絕地揚起長劍,斬向自己的脖頸。
鴉睫合攏,懼怕着緊閉雙眸,意料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倏地睜開眼睫,一縷被斬斷的發絲飄落跟前。
冷漠倨傲的聲線亦如他狹長鳳目裏凝出的冰雪,“将她帶回長樂宮禁足。”
華麗奢靡的長樂宮內不複往日紛華靡麗,而是清冷狼藉,栽絨毯上印着雜亂的腳印,月影鲛紗輕幔被扯碎,博古架上價值千金的瑰寶擺件也落地成碎片。
顧南枝掩在倒塌的屏風後,心亂如麻,是從未有過的紛亂。
今夜到底發生了什麽?她猜測舅舅去捉拿雲中王,卻與雲中王鬥敗了,雲中王趁機入宮,他能無所顧忌地帶兵闖入長樂宮,那甘泉宮也能暢行無阻。
那幼帝豈不是十分危險?雲中王的奪位之心昭然若揭,她不能對陛下不管不問。
顧南枝不停捶打緊閉的殿門,可沒有用,外面一點兒回應都沒有,就連右殿的軒窗都被封死。
她敲打良久一直到手掌紅腫,力氣耗盡,最終瘦削的身子脫力地貼着檻窗格子門滑落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