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倒臺
第20章 倒臺
◎“雲中王他反了!”◎
燈火通明的宮殿,古青纏花枝的銅燈猶似審訊的刑官,整肅地凝視俯趴在冰冷玉磚上伶仃的人。
環佩雍貴的曌夫人高坐紅木扶手交椅,威勢迫人,猶如生殺予奪的帝王。
“枝兒。”如果不是熟悉的音色,顧南枝定會覺察出其中的生冷。
曌夫人開門見山:“你為何半夜去杏花園?”
顧南枝低垂腦袋,不言不語。
“不說?”對付細作敵人,縱使筋骨再硬,曌夫人亦有辦法斷骨抽筋,撬開他們的嘴,可面對自己不争氣的次女,她竟有一絲無奈。
她的次女吃軟不吃硬,尋常的折磨手法怕是無用。
她放緩語調,盡量溫和,“枝兒是因為雲中王?你和他在杏花園私下相見?”
果然,她柔柔的嗓音令顧南枝聞聲一動,怔怔地望向她。
曌夫人循循善誘,“他想告訴你什麽?你為什麽要為了他,不惜和為母作對呢?”
一瞬的念頭在腦海閃過,曌夫人神色有一息的冷凝,美目微眯,“枝兒你是不是要與雲中王私逃?”
一個女子能不惜為一個男子抵抗親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十分在意他。曌夫人怎麽能容自己的女兒在意敵人!
被說破計劃,顧南枝心咯噔一下,“不,不是……”
曌夫人見她反應更是堅定了想法,宣人下去:“來人,去禀報楊衛尉,雲中王違抗皇命,妄圖逃離京城,即刻布下天羅地網去逮捕,生死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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曌夫人決不允許甕中之物逃離自己的掌心,雲中王必須死在京城。
顧南枝抓住她的梨花勾紋袖角,卻被去意已決的曌夫人無情揮開。
怎麽辦,到底怎麽辦……她原以為陸修瑾是潛進宮時,不慎行跡敗露才沒有來赴約,可從母親的反應來看并非如此。
他到底在哪兒,會不會有事……
**
王府。
一影白鴿劃破寂靜的夜,陳元捷取下來信,迅速禀報給前方的沉肅男子。
“王爺,收到消息,南軍有所動作,楊宇赫集結宮中七成兵力與北軍一起搜城。”
參天槐樹下的那抹玄影已經伫立良久,從日暮到月上中天,一動不動,宛若巍峨玉山。
陳元捷又喚:“王爺。”
陸修瑾鳳眸掃過面前的供桌,舉起紅泥酒壇,汩汩濁酒傾倒入碗。
私奔之諾不過是一次利用,他本就不會前去赴約,只是借用此事給楊顧兩黨傳遞假消息——他要攜太後逃離帝京。屆時楊宇赫定會調動兵力去圍追堵截,宮中兵力銳減,他便有可趁之機。
雲中軍分為兩隊,一小隊跟随陳元捷制造他北逃的假象,引出楊宇赫。另一隊則跟随他,攻往皇城,清君側。
泠泠月色下,陸修瑾雙手端起斟滿烈酒的碗,目望北方,酒碗傾斜,烈酒灑在地面。
“砰”一聲,酒碗碎于地。
陸修瑾與陳元捷從王府暗道離開,分別時,陳元捷聽到王爺道:“保重。”
他鄭重拱手,擲地有聲:“屬下必不負王爺希冀!”
陳元捷騎上駿馬率領一小隊突破城門守衛,奔逃出十裏地後被人圍截。
身後暗箭如雨突襲,陳元捷抽出長刀反手擊退,奔跑的速度降了下來。
倏忽,身後人馬登時包圍。
楊宇赫如捉住甕中之鼈,揚起肆意地笑,“雲中王還想逃嗎?”
陳元捷摘下兜帽,如願見到楊宇赫驚詫的表情。
楊宇赫自知中計,指揮南軍道:“快趕回皇城!”
“想回去?也得問你陳爺答不答應!”陳元捷揮手,原先随雲中王前來長安的軍隊從樹林裏沖出來,兩方人馬纏鬥在一起。
南軍是護佑皇城的精兵,可雲中軍是與匈奴搏殺的雄兵之師,南軍數量衆多,但雲中軍以一敵十,硬生生絆住他們回城的步伐。
楊宇赫心下發寒,指揮南軍堆起人牆給他一線機會,沖回皇城。
一柄烏金長刀穿過人牆間隙,直奔楊宇赫後心,楊宇赫後腦發毛,及時轉過身提劍抵擋。
“铛——”長劍哪能敵過烏金折鐵長刀,劍刃猛然折斷脫手。
與此同時,陳元捷突破包圍,撿起烏金長刀将手無寸鐵的楊宇赫挑落|馬。
陳元捷愈戰愈勇,“接風宴後你埋伏中傷,而今一臂之仇我該讨回來了!”
楊宇赫東逃西竄,陳元捷緊随其後,揮起長刀斬向他的臂膀。
“啊——!”血花濺落,旋即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
陳元捷吐出一口惡氣,南軍見衛尉被重創,軍心動搖,未幾便被雲中軍制服。
漆黑的夜幕挂着一輪銀月,沒有一絲浮沉,月光清明如水。巍峨壯闊的皇城下靜水流深,如今風雲攪弄,濤瀾洶湧。
一名渾身是血的士兵策馬趕到安樂侯府,書房雕花镂空門砰地一下被血糊糊的人撞開,黃花梨木鑲烏木邊條案後端坐的曌夫人卻沒有怪罪。
“楊太尉去城外追捕雲中王,重傷被縛,雲中王他、他反了!”
眼前燭火的光暈陡然變大,曌夫人急急閉目,手肘支住太陽穴,“來人,去通知北軍執金吾,務必堅守宮門,攔截叛賊雲中王,誅殺不待。”
話尾甫落,門扉訇然裂開,朔風呼呼地灌進來,吹拂案頭的燈盞,一時火光顫悠,影子搖曳不定。
他身披蒼玄盔甲,手執利劍,戰靴踩過破碎的門扉,身上似乎裹挾着北方的風雪,一進書房霎時驟冷。
挺拔如松的身影镌刻入夜色,淵渟岳峙,即便一言不發,也自有一股駭人氣場。
來者不善,曌夫人好半晌才找回丢失的呼吸,唇角扯出自我欺騙的假笑,仔細聽尾音都在發顫,“我還以為雲中王會去皇宮。”
“南軍私自調動出城,北軍躁動欲進皇城,孤的軍隊已經去皇宮救駕。”音色如刀鋒拭雪,劃破夜色落在耳畔,仲夏之夜依舊冷到砭骨。
他們委實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打算逼迫雲中王起兵造反,如今卻被請君入甕,按了個謀逆的罪名。
曌夫人嘴硬譏諷,“說是救駕,實則是控制陛下吧。”
陸修瑾不願與她廢話,沉冷的聲線如長刀破開她的虛與委蛇,“交出玉玺。”
曌夫人不言,她深知對于雲中王這樣韬光養晦、暗藏鋒芒的人來說,裝瘋扮傻絕不是計策。
說什麽都無用,倒不如閉口不言。
陸修瑾揮手,士兵登時沖進來搜尋玉玺。書架、博物架、箱櫃,都被翻了個遍,滿地狼藉,仍然一無所獲。
帶領搜索的士兵禀報,“回王爺,沒有找到玉玺,屬下們都翻遍了,屋子裏也沒有暗室、暗格等機關。”
曌夫人一襲秋香色蹙金百鳥朝鳳宮裙,板正地坐在玫瑰文椅,任由周圍哄亂糟糕的情狀也削弱不了她的從容氣場。
她只要拖到北軍前來,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找不到玉玺作為證據,雲中王怎敢對他們出手?她會讓他知道什麽叫做竹籃打水一場空。
價值千金的大師墨寶被扔在地上如同廢紙,皂靴踩過,發出細碎的紙張皺響。
他徑直朝自己而來,渾身冷冽如置人于數九寒天。
曌夫人面上不露聲色,自然搭在膝上的手捏緊了袖口的牡丹花紋,洩露她的不安。
“還請夫人讓位。”纖長的手骨曲起,以食指第二指節叩動案頭。
曌夫人恍若未聞,掌心冒出的汗,濕滑粘膩。但由不得她,士兵架起她的雙臂,強行拖離玫瑰文椅。
士兵上前搜查,“王爺,果然有古怪!”
玫瑰文椅竟是四條腿釘死在地面,長戟削去椅腿,椅子奇重無比,翻過來一瞧椅子的坐面下方有個夾層,破開後藏匿的正是玉玺,還有一雕镂鳳凰的玉印與聖旨。
那玉印竟是原本應該在太後手裏的鳳印。而聖旨展開,分明是一封遺诏。楊顧兩黨狼子野心,計謀除掉陸氏皇室的正統血脈,讓幼帝孤立無援,企圖竊國弄權。
待皇室血脈被除盡後,屠刀會落在幼帝頭上,下毒幼帝營造病死假象,屆時皇位的繼承權就是楊顧的一言堂。
遺诏上蓋印玉玺,待幼帝病去後,皇室凋零,傳位安樂小侯爺顧于野,曌夫人以太後之名監國。
他們竟是要讓大瀚江山改名換姓,但今日這一切都被雲中王勘破。
楊氏一黨用假玉玺掉包真玉玺,偷取玉玺與鳳印,竊國罪證鑿鑿,無可抵賴。
大勢已去,曌夫人閉眸,萬念俱灰。
陸修瑾厲聲道:“把她押下去!”
此夜無眠,大風湧起波瀾未平。浩浩蕩蕩的雲中軍經過朱雀街,在正宣宮門前與北軍相遇。
北軍領袖執金吾身為顧家人,見到曌夫人被俘虜,當即以謀逆之罪下令擒拿叛賊雲中王。
漆黑的夜幕裏血色漸漸浸染寬敞的朱雀街,厮殺震天,曌夫人被束縛在一旁由兩名将士看管,他們憤懑自己不能親自上戰場為王爺效力,而是要在陰暗的角落看守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曌夫人雲鬓上的點翠金釵早已掉光,發髻歪歪斜斜,散落的發絲遮住面容,靠在牆邊,顯得無力又虛弱。
然則,發絲遮掩後的雙目無比清明,直勾勾地關注場上那蒼玄盔甲之人的動靜。
他身陷執金吾的圍剿而臨危不懼,手中長劍如同銀龍,騰飛間取下數人首級。身後将士見他一馬當先,皆士氣高漲,愈戰愈勇,那群窩在京城溫柔鄉的酒囊飯袋,焉是苦戰多年雲中軍的敵手?
曌夫人是見過雲中王的,數年前,昭穆皇帝在世,她領着兩個女兒參加宮宴。彼時他還只是一個九皇子,被帝王忽略,任人欺淩。
他的坐席安排在最末尾最角落的位置,區區一個皇子卻比朝中的大臣還不如。寒風刺骨,身上穿的是單薄的舊衣,瘦骨嶙峋,誰都能在他的腦袋踩上一腳,壓折他不值一文的脊梁骨。
可現在……曌夫人面露自嘲,若是知曉有朝一日會是如此,她早就應該在深宮中就扼殺掉他。
看守的将士十之八九的注意力都放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上,曌夫人一改虛弱姿态,尋到時機打暈他們,趁亂逃走隐入黑夜。
月上中天,子時将至。
北軍節節敗退,執金吾還想負隅頑抗,一柄利刃劃過他的脖頸,街上的青石板縫隙淌滿殷紅,在黑夜裏如墨線一般。
亂鬥後,陳元捷亦率領兵馬入城與陸修瑾彙合,剩下駐守皇宮的南軍量小力微,不堪一擊。
宮亂初平,之前負責看守曌夫人的将士來禀,她已趁亂逃走,是否要分兵力去搜查捉拿。
陸修瑾抖落劍尖鮮血,“漏網之魚,不急于一時。”
陳元捷:“王爺接下來可要去甘泉宮?”
如今真正的玉玺與鳳印在他手中,皇帝那處的不過是個假玉玺,宮變大亂,陛下年幼受驚被誤傷駕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沒有人會對唾手可得的帝位,不生出觊觎之心。
然而,王爺略過他的提議。
深夜如墨,他玄色的身影卻镌刻刺目,低磁的聲音乘着充滿血腥氣的夜風送來,“去長樂宮。”
【作者有話說】
要寫到文案啦,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