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遇刺

第57章 遇刺

◎刀光劍影似要将他吞沒◎

西廂。

屋內的擺設極其講究, 無論是桌椅板凳、帷幔簾幕,還是青花穿蓮水缸裏的碗蓮與游魚,無不透出精致婉約。

顧芸禮眼覆白綢, 她遵循醫囑, 保護雙目免受光線刺|激, 白天日頭高曬的時候,她也大門不出,只傍晚的時候會出門。

她看不見,整日大半的時間待在廂房也實屬無趣,便讓識字的丫鬟念些游記聽聽。

往日傍晚時分,夫子教導顧凡結束,顧凡會趕來西廂代替丫鬟,給顧芸禮念書, 小孩子有的字還不識, 讀起來就會鬧笑話, 譬如把“冬日聽雪睡火炕”讀成“冬日聽雪睡火坑”,“不落窠臼”說成“不落巢臼”,逗得顧芸禮樂不可支。而待到夕時, 顧南枝亦會到來,三人一同用晚膳。

屋外傳來腳步聲和孩子的盈盈笑聲, 顧芸禮失明後耳力敏銳,偏頭朝向門外,“小妹和凡兒怎麽就來了, 應當還不到夕時吧。”

顧南枝與凡兒踏進屋內,念書的丫鬟噤聲退下, 帶上門扉。

“的确還不曾到夕時, 我來是與阿姊說一件事。”顧南枝抱着凡兒坐在梨花圓凳, 激動難掩,開門見山道,“阿姊,我能回小桑村了。”

顧芸禮一愣,不敢置信,“他……願意放你回去了?”

她初到此處,顧南枝便與她說清,身在此處并非顧南枝心甘情願,而是被陸修瑾所迫。

他費盡心機,從江南尋到廣陵,又不惜大鬧婚禮,搶走顧南枝,怎麽會突然放棄?

“雖然不知他為何會放過我和凡兒,但總歸可以回去了。”顧南枝繼續道,面上的欣喜褪去後是擔憂,“阿姊你的眼睛還好麽?”

“大夫說只要我按時服藥用針灸,雖然恢複不到原來的清明目力,但也比什麽都看不見來得好。”她拂過太陽穴的白綢,雙目失明是陳年舊疾,能重見光芒已是難得,“小妹,你不必顧及我,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快些回去罷。”

阿姊心思敏捷,立即便能想到她會擔憂阿姊的眼疾而推遲離開的日子,日子一長容易橫生枝節,保不齊陸修瑾會生出悔意,再行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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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枝握住她的手背,“阿姊,他答應我,離開後會将宅院相贈,我并非貪圖錢財,只想阿姊能在此處安心養病,少些奔波。等阿姊眼睛治好了,小妹接你去江南呀。”

顧芸禮也回握住她的柔荑,撫慰道:“你莫要擔憂我了,我呀也是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的人,什麽奔波磨難沒經歷過?我只希望小妹平安幸福。”

她頓了頓,清和嗓音的略顯低沉,“更何況現在我也不想離開此地。”

“阿姊是為了等啞奴?”

顧芸禮沒有否認。

那一日,啞奴将阿姊送到此處,便再也尋不見人影。顧南枝問起,見過啞奴的仆人三緘其口,不肯多說他的外貌,顧南枝猜測尋覓啞奴受阻,多半與陸修瑾有關。

不但如此,啞奴竟然能将阿姊帶來陸修瑾的宅院,兩人之間必然有隐秘關系。

她還從阿姊的口中得知,啞奴為人溫和友善,除了不能說話,将阿姊和兩個耄耋老人照顧得極好。

一個溫良敦厚,又與陸修瑾有牽扯的人……她驟然想起那人。

若顧芸禮沒有失明,便能瞧見顧南枝面上的欲言又止,“阿姊一定要等到他麽?”

“嗯,是他将我送到此處的與親人團圓,總該當面謝他。”

顧南枝隐約猜到啞奴的身份,當年阿姊能毫無牽挂地投河,想必對他是無甚感情的。若讓阿姊知曉啞奴就是張希夷,說不定阿姊情緒激動,影響治療效果……

顧南枝決定不再多舌,等阿姊眼疾好了,再與她說清。

“好,我一定會把他找到的,阿姊放心吧。”

姊妹二人又說了一番體己話,顧南枝決定明日啓程回小桑村,而顧芸禮則留在此地養病。待顧南枝尋到月一,他們應該還會去江南,屆時顧芸禮的病情也穩定了,便能将她接過去,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

翌日清晨,晨曦吐露,顧南枝抱起惺忪未醒的凡兒踩上馬車,車輪碾過枯葉,身後有金風桂花香相送。

小桑村位于廣陵和江南的交界,路途說遠不遠,來的時候一架簡樸馬車,晝夜疾馳,回的時候卻是玄蓬烏漆的馬車,行了兩日還未抵達。

他們一行有四人,陸修瑾與顧南枝母女坐在車廂內,陳元捷在外駕車。

他有意叮囑陳元捷,讓馬兒奔跑的速度慢些再慢些,将分別的時日推延。可馬兒行得再慢,路途終有盡頭。

一架古樸低調的馬車行在蜿蜒的山路,層巒疊嶂,有湖澤萦繞,湖面升起岚岚水霧,若雲一樣托着地平線升起的驕陽,蒸騰的水霧被日光一照,映出一線彩虹。

“娘親,快看吶。”凡兒指着橫跨湖面的虹。

美景怡人,顧南枝與凡兒一同漾起笑。霜林湖連系廣陵和江南兩地,支流繁多,其中一條經過小桑村,成為村子裏的活水源,小河灘的河流便是霜林湖的支流。見到湖泊,猶如與久別重逢的老友相見,歸心似箭,眼看就要到家了。

正襟危坐,佯裝假寐的陸修瑾睜木望去,她鹿眸裏的笑意如秋水般溫柔潋滟,似流入他的心底,卻激起陣陣酸澀。

再有幾個時辰就能到小桑村了,進小桑村的山路狹窄,馬車難行,他們一行人便下了馬車,改為步行。

舟車勞頓,顧凡打起瞌睡。顧南枝懷抱熟睡的凡兒,又要走山路,體力不支。陸修瑾想抱過凡兒,可并非他不願,而是凡兒害怕他。他只得讓陳元捷抱過凡兒。

顧南枝行在山路的裏側,陸修瑾行在外側,他身姿高峻,微微垂目便能見到她的發頂,雲鬟霧鬓上的珠釵輕晃,她步伐輕快。

忽然,無風掠過的山壁滾落幾粒碎石子。

顧南枝尚未反應過來就被身側之人攬進胸膛。

“歘欻欻”利刃抽出劍鞘的聲音自頭頂響起,顧南枝仰首,山崖莽莽榛榛的草叢裏埋伏着數十蒙面人。

他們不問錢財,二話不說提劍攻來。陸修瑾與陳元捷也拔出佩劍應敵,但對方人多勢衆,他們還有婦孺需要照應。

陸修瑾橫劍擋下刺客的攻勢,對不遠處的陳元捷道:“元捷,你先帶凡兒走!”

“是,王爺!”陳元捷應下,緊緊抱住早就被變故吓醒的顧凡,突破包圍逃走,引開一部分刺客。

陸修瑾劍術高超,與剩下的刺客打得有來有回,刺客一時尋不到他的破綻,轉而将攻勢對準他懷裏的顧南枝。

顧南枝不懂武藝,乖順地依偎在他懷裏不生亂。刺客利刃來襲,她被他攬着避開,利刃貼着側臉擦過,鬓邊飛揚的發絲被削斷。

顧南枝被劍光冷意所激,睜眼擡眸,此情此景十分熟悉,多年前他也曾在宴會上将自己攬進懷抱,抵禦刺客。但如今的狀況顯然比宴會上的那次更危險。

削斷的發絲飄旋墜落,陸修瑾漆深的鳳目眯成一條線,眸底的光不帶任何溫度。

對方竟也暫時停下攻擊,只因當頭的首領揮出暫歇的手勢,他蒙着面,露出的一雙眼狠狠剜了險些傷及顧南枝的刺客一刀。

抓住一絲空隙,陸修瑾趁機将顧南枝推開,“快走。”

他拖住一擁而上的刺客,為她的逃走做掩護,玄色衣袂獵獵翻飛,濺灑的鮮血滴落上面,濡成深色。他孤身抵擋刺客,刀光劍影似要将他吞沒。

顧南枝緊緊攥住衣襟,她留在此處會是他的拖累,保住性命才能解決他的後顧之憂。

唇色咬得發白,她狠心轉過身,朝山路奔逃。

雙拳難敵四手,陸修瑾縱使身手再了得,也有精疲力盡的時候,如今的掙紮抵抗不過是徒勞。刺客首領默然退出,跟随在顧南枝的身後。

陸修瑾眼睜睜目睹其中一個刺客追擊顧南枝,心下擔憂,手中劍劃破空氣猶如長嘯龍吟,刺客們團團包圍,拖住他的腳步。

小桑村有月一照顧,顧南枝甚少出村,對道路不甚熟悉,加之慌張無措,她居然跑到一處山崖。

山崖高數百丈,向下望去可見平靜的霜林湖,朦胧水霧已經被日光蒸散,湖面幽邃得像蟄伏山野巨獸張開的深淵大口。

她被刺客追趕,無路可逃。

顧南枝轉過身,刺客離自己有三丈之遠,對這群亡命之徒求饒根本無用,而她身後就是百丈懸崖,既然不能決定生,那就決定死。

梨花纏枝繡鞋的鞋跟不斷後退,再退毫厘便會墜落。

腳底摩擦的細碎沙石散落,在空蕩的山谷間傳出回響。刺客首領覺察出她的企圖,剎住腳步,沒有再上前。

顧南枝也随之停下後退。

劍刃在泥地上比劃,他倒寫下兩個字,從顧南枝的方向看去寫的是“過來”。

她身處皇室,曾聽聞豢養的刺客死士會斷舌,以免他們被抓住後洩露主子的身份。

他是來抓她的敵人,她才不要過去。

崖邊,瓊琚裙袂若蝶翼翻飛,她若幻化成蝶,頃刻間就要墜落深淵。

“枝枝!”

不遠處傳來陸修瑾的嘶吼,顧南枝恍然回神,停下後退的步子。

陸修瑾急着來尋她,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後背的衣裳被劍劃破,露出深可見白骨傷口,左臂也被利刃貫穿,鮮血奔湧,有敵人的有自己的,整個人恍若從血裏撈出般。

陸修瑾與刺客首領扭打在一起,他身負重傷,攻勢減緩,叫首領抓住破綻,踹落懸崖。

解決陸修瑾後,刺客首領捉住顧南枝,并将她從崖邊拉回來。

陸修瑾攀住邊緣,搖搖欲墜,刺客露在外面的雙眸有快意劃過。

崖邊的泥土松動,他的身形猛然往下滑落三尺,顧南枝的心跳一剎那驟停,她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掙脫刺客的束縛,俯在崖邊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刺客眼中的快意被驚愕取代。

陸修瑾拼盡全力攀住邊沿,連牙關都在顫,卻在見到她時揚起欣慰的笑。

顧南枝用盡渾身解數也只能止住他下滑的趨勢,咬牙切齒也想将他帶上來,“陸修瑾,你還不能死……”

可是孱弱的她怎麽能将玉山一樣的英武男子拽回,崖邊碎裂,她與他一起墜落。

遽然的失重感讓顧南枝大腦空白茫然,耳畔響起聒噪的嗡鳴,以至于她沒能聽見刺客撕心裂肺的叫喊——

“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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