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墜
第58章 墜
◎利刃自上而下,貫穿陸修瑾右手◎
山崖鮮少有人涉足, 草木野蠻生長,邊緣橫生出的枝幹足有一丈長,陸修瑾手疾眼快用劍攀住枝幹, 另一只手緊緊握住顧南枝不放。
“咯嘣”本就受傷的肌骨崩裂, 令人牙酸的響。
陸修瑾咬緊後槽牙, 使出渾身解數将顧南枝拉上來。
兩人困在繁茂枝幹,山間的風兒喧嚣,吹得枝幹搖晃,有種将落未落之感,腳底下就是萬丈深淵,跌落必定粉身碎骨。
而他們離頭頂的山崖有三丈遠,如此近的距離如今卻又那麽遙遠。
陸修瑾左臂與後背的傷血流不止,他臉色蒼白, 渾身乏力, 即便不墜落山崖, 也會耗盡氣血而亡。
手中劍割碎衣袂,簡單地将傷口包紮,他對顧南枝道:“此地不宜久留, 枝枝抱緊孤。”
“可你的身體……”顧南枝并非有意拖延,觀他身體狀況已是強弩之末, 她提議道,“我自己一個人無法脫困,若你有方法, 不如脫困後再來解救我。”
枝幹承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并且陸修瑾的情況也不适合再帶着她一個拖累, 她身子輕, 枝幹能承載得更久, 不如賭一賭,讓他先上去,再來救自己。
陸修瑾搖首,“崖頂的刺客不知是否撤離,就算撤離,孤也不能将你一人留在此處。”
枝幹從懸崖的縫隙長出,紮根之處有斷裂聲。
“快走,來不及了!”陸修瑾催促。
她不走,他也不肯先行,再拖下去兩人都會死。顧南枝只得抱緊他,雙臂勾住他的後脖,盡可能不觸碰他的傷口。
陸修瑾攀登山壁,就在他們雙足離開的一剎,風吹日曬的枝幹承受不住重量,咯吱斷裂,落入崖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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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晚上一瞬,他們也會随枝幹一樣墜落,粉骨碎身。顧南枝心頭一陣後怕,凜冽的山風肆意吹拂發絲,透過皮膚侵入肌骨的寒冷,唯身前之人的體溫給予她源源不斷的溫暖。
“別怕,孤一定會帶你上去。”他不忘抽出空安慰她。
有他在,慌亂的心仿佛都能在頃刻間安定。
劍刃一下下在垂直的石壁上鑿出凹痕,陸修瑾緩慢地向上攀爬,過于用勁手臂的傷口撕裂,鮮血滲透包紮衣料,風中彌漫淡淡血腥。
他的氣力随着鮮血一起流逝,仰首望去,烏雲蔽日,天色灰冷,他們距離崖頂還有一段距離,不長,但他僅剩的氣力不足以支撐兩人一同脫險。
“他們的目标是孤,枝枝你上去後不要管孤,盡快逃離。”
顧南枝不明白他為何停下,兩人身軀相貼,離得極近,擡眸只瞧清他割金碎玉般的下颌,“你若是累了就歇一歇,不必耗費力氣與我說話,我不會成為你的拖累的。”
“你不是拖累。”他否認,看向她時,眸裏積年的雪融化成缱绻的溫水,不忘囑托她道,“枝枝,等你脫困後元捷會尋到你,孤在雲中有些私産,長安的開鴻錢莊裏也有銀錢,這些孤悉數交予元捷打理,你只需與他知會一聲,他便會交給你。
孤得與你道歉,孤騙了你,凡兒的夫子是太學太常,他博學廣識,稱贊凡兒聰穎出衆,若為男子必懷有棟梁之才,可孤覺得才學不拘泥男女。世道艱難,女子更是寸步而行,若有那個奴才侍奉你們,孤也可心安。
孤所留私財淺薄,但能護佑你們母女餘生不愁生計,衣食無憂。”
她第一次聽寡言的他說出一大段掏心掏肺的話語,顧南枝心底生出惘然不安,“你是不是累了?不要放棄,我們一起上崖頂好不好?”
他只笑着望向她,神色是從未有過溫柔,就像冰天雪地裏開出的冰花,冷硬剔透的花瓣舒展,露出柔軟的花蕊。
她莫名害怕,威脅他道:“你不許用其他的法子,我們倆人要麽一同上去,要麽一同……墜落。否則你休想取得我的原諒。”
不久前,他寧可不要性命,都要換取她的原諒。
陸修瑾欣慰道:“能得枝枝同生共死的一句話已足矣。”他頓了頓,“枝枝,把孤懷裏的烏玉環拿出來。”
他支撐不了太久,顧南枝依言照做,從他的衣襟處掏出那枚有缺損的玉環。
“你将它交給元捷,元捷見了便會明白。”
為什麽他不親自交給陳元捷,而是讓她轉交?他們不是說好要一起上崖頂的麽?她幡然醒悟過來,“陸修瑾你——”
雙唇被他攫住,呼吸交融,炙熱而滾燙,像是即将燃盡的火焰迸發出最後的灼燙。
依依不舍地結束綿長的吻,陸修瑾将她抛上崖頂,自己脫力往下墜。
天旋地轉間,顧南枝回到崖頂,她顧不上翻滾時的擦傷,比起墜落懸崖殒命,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麽。
她踉踉跄跄來到崖邊,俯身見到崖壁上的玄影,她對他喊道:“我、我去想辦法救你上來。”
可這裏是鮮少有人涉足的山野,她哪裏能尋到繩索。顧南枝在崖上焦急地想辦法,她脫下外衫撕碎,把碎布條連結成繩子。
若有生的希望,怎會心甘情願赴死?陸修瑾的左臂受傷嚴重,疼痛早已使他的麻木,他緩了緩,顧南枝安然脫險,他身上驟輕,僅剩的力氣或可一搏。
他粗喘地攀上崖邊,左臂盡廢,便用右手死死攀住邊沿,五指摳進地裏,指甲外翻,鮮血淋漓。
顧南枝扔下布條做的繩,奔上前去拉他,然而她沒有覺察到身後蒙面刺客的靠近。
蒙面刺客的速度比她更快,一柄利刃自上而下,狠狠貫穿陸修瑾的右手。
陸修瑾痛苦低吼,手背繃緊的青筋被血染紅。刺客拔出利刃,旋即将他踹落山崖。
迸濺的殷紅灑進眼眶,顧南枝的視野猩紅一片,她驚惶吶喊:“陸修瑾!”
她像是看不見身前的山崖,只想抓住他的衣角,即将與他一同墜落時,後脖一痛,雙目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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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修瑾,不要死……陸修瑾!”躺在床榻上的顧南枝遽然坐醒,她胸膛不住起伏,好半晌才略微恢複平靜。
她心有餘悸地打量四周,簡樸的一桌一床一椅,屋舍不染纖塵,窗明幾淨。
這裏是她在小桑村的家。
她不是在山崖麽?怎麽回到小桑村了?
她與凡兒、月一搬去江南,在西子湖遇見陸修瑾,他們慌怕地逃回小桑村,妄圖通過嫁人逃避他的捉拿。但婚禮被他打砸,她被帶回江南關進城郊宅院。
他想求得與她重新開始的機會,許諾一年之約,他還幫她尋到阿姊,姊妹團圓。
秋雨瓢潑的夜,他不惜以性命相逼,求她原諒,她做不到,而後他心灰意冷,終于放她與凡兒歸家。
歸家的路上遇到刺客埋伏,他為了護她,墜落山崖……
是啊,她不是應該在山崖麽?怎麽會回到小桑村,莫非所有都是她的一場夢?
夢也好,她沒有被捉,他亦不會墜崖,至少他還活着……
素淨的枕邊露出一點墨色,顧南枝怔愣,拔開填滿糠麸的布枕,下面赫然壓着一塊烏玉環。
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真實實發生過的事。
顧南枝驚悸的心懸吊,她赤足踩在地上,往山崖的方向奔赴,去尋找凡兒和陸修瑾。
或許他沒死呢,他還在崖邊等待她的救援。
明知道他雙手俱負重傷,但她不願放棄那微渺的希望。
門扉推開,大亮的天光照進眼眸,雙目被明亮刺痛,卻依稀見得庭院裏淵渟岳峙的身影。
她粲然一笑,“陸……”
雙眸适應光亮,瞧清那人的模樣,不是陸修瑾。
月一在小廚房熬煮清粥,聽見主屋動靜轉頭,他沒錯過她微弱但歡喜的稱呼,以及面上僵愣的笑顏。
他的心頭劃過澀然,就連手指直接貼在滾燙的粥碗都未反應過來。他依舊端着清粥向她行去,無比憂心道:“梅娘醒來怎麽不穿鞋就跑出來了,萬一傷到腳怎麽辦?”
他将顧南枝扶進主屋坐好,舀起一勺粥,吹拂到合适的溫度,再遞到她的唇邊,“梅娘剛醒來,身虛乏力,用點粥吧。”
顧南枝拂開他的手腕,“這是怎麽回事?我是怎麽回來的?”
月一放下勺子,呼吸由淺轉深,很快又恢複原先的平穩,“梅娘你暈倒在出村的必經之路,是路過的村民發現你後趕回來告知我……”
“怎麽會?那裏是山崖,沒有路的,荒山野嶺根本就不會有人涉足,村民怎麽會去那裏遇見我。”
難不成是刺客将昏厥的她帶到山路邊才被村民發現?刺客打暈她,留下一命已經匪夷所思,又怎麽會大費周章把她帶去山路?
月一被她的聲聲質問截斷話尾,清峻的容顏浮現傷心神色,“梅娘若不信,我去找村民作證。”
他起身欲走,衣角被她虛弱的力道拽住,輕輕一扯就能扯開,但他立時停住腳步。
顧南枝飽含歉意,“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覺得太不可思議,你莫要難受,我不會再問了。”她怎麽會忘記,陸修瑾大鬧婚禮以月一的性命相要挾,她出于無奈随陸修瑾離開,但也切切實實是棄他而去,讓他難堪至極。她不能再傷害他了。
“那梅娘将清粥喝了吧,身體為重。”月一順階而下,舀起尚有餘溫的粥,帶有一絲執拗地喂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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