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苦衷

第64章 苦衷

◎他沒有失憶◎

日薄西山, 月一踏着斜晖歸家,昨夜被梅娘撞見他與江南王會面,雖然她搪塞過去, 但難免梅娘回過神會再問起來。依他的腳程, 早就買好雄黃藥粉, 只是內心惴惴不安,遲遲不敢面對梅娘。

前路有一對夫婦,丈夫攙扶身懷六甲的妻子,謹慎地走在歸家的路途,夫妻恩愛,相扶相持。

月一沉重的步伐逐漸輕快,縱使被她冷聲質問,他還是想見她。

秋葉繁多, 薄薄一層堆在小院, 以往梅娘都會清掃。月一凝眉, 叩了叩主屋門扉,無人回應,他索性推開屋門, 室內整潔如新,卻是少了幾套梅娘與凡兒的衣物。

“梅娘!梅娘!”平靜的臉上浮現慌張, 他沖出屋子四處喚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疾步行過村子的小徑,焦灼的呼喊傳遍整個村落, 各家各戶都升起炊煙,唯他一人形單影只地踉跄奔走。

村長兒子剛下農活, 對他道:“我瞧見一個身形健壯的外來男子去了你家, 不久後你家梅娘帶着孩子去往村頭了, 我還以為她們要去小河灘,瞧你尋不見,應該是不在村子了。”

他口中的外來男子指的是陳元捷,但月一想當然地以為是陸修瑾。聽後面露不忿,為何陸修瑾就是不肯放過梅娘?

“快要天黑了,山路危險你也別想去尋梅娘和孩子,萬一她們沒尋到,反而把你自己搭進去了可怎麽辦?”村長兒子見他不顧天黑都要出村去尋人,将他勸了回去,甚至一直陪着他回到村尾的家才離開。

夜色掩住月一俊美的面容,卻掩不住面上的傷懷之色。黑沉沉的屋子裏是那麽孤寒,他動作遲緩地點亮油燈,溫暖的橘光熠熠生輝,也絲毫不能帶來半點溫意。

側屋的燈被點燃,他得以瞥見方桌上的麻|黃|草紙。

一種不好的預感蔓延心底,但他還是顫巍巍地拆開信。

紙是金貴之物,價格不菲,潔白如雪的白紙更甚,梅娘用的是給凡兒習字的草紙,一落筆墨跡就會泅暈,但娟秀的字跡的确是她所寫。

他看清信裏的內容,挺秀如竹的身形如勁風吹拂的柳枝,孱弱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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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一,你恢複記憶了吧?不,或許你從來都沒有失憶。我知你有苦衷,但我實在不願被蒙騙。你費盡心思潛入大瀚皇宮,接近我,獲取我的信任恐怕也是有所圖謀。你像一團霧,身份是假的,名字是假的,我對我們之間相攜相伴的情意也變得不自信。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清貧日子,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月一,山高水遠,各自珍重。

她的字跡沒有大開大合的銳利豪放,刺得他眼眶酸澀,雙目生疼。

他的确沒有失憶,清清楚楚記得自己的身份,他也有苦衷,梅娘為何不願意聽聽他的解釋呢?離別的話看在眼裏,鑽心的疼。

他不是大瀚人,是越裳人,越裳的少主,姓越名昭。越裳小國寡民,父王得知岢山以北是幅員寬廣的大國,名為瀚,父王有心與大瀚交好,互通商貿,改善越裳人的生活。越裳瘦瘠,與越裳毗鄰的象林又能好到哪裏去?象林王是奪嫡失敗的皇子,只能封邑到不毛之地。象林王為了讨好先帝,竟然率兵以父王有不臣之心而大舉侵略,覆滅越裳,搶奪啞瑞,用一千只啞瑞的翎羽制成羽衣,獻給殊貞皇後。

越裳人人擅蠱,但這偏門左道在铮铮鐵騎面前如螳臂當車,他永遠忘不了親人與大瀚軍隊抵抗,刀戟相交血花漫天,身軀倒下踐踏成泥。

忘不了年少時父親蒼老年邁的身體擋在他的面前,下一刻被長刀貫穿胸膛,口吐鮮血仍不忘對他說:“快走!”

越昭從前襟掏出那枚翎羽銀片,細致的紋路裏殘留的暗色不是塵灰,是幹涸的鮮血。

越裳國滅,他與妹妹以及幸存的族人逃出象林王的追殺,如無根浮萍漂泊于世。國破家亡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們潛心數年,為的就是複仇。象林王雖暴斃而亡,但一人之死焉能比得上一國覆滅?仇恨未消,他們要大瀚陸氏付出沉重教訓。

他将梅娘留下的訣別信小心翼翼地連同銀片一起收回胸膛。他不甘,他要把梅娘找回來,親口解釋,讓她回心轉意。

**

涼秋九月白荻升花,樹影凝寂,枝桠光禿禿的,地上鋪陳枯色。

越昭穿着深綠色錦裳,零落的秋葉如同舞倦的蝴蝶輕飄飄落在他的肩頭,眷念那一抹深綠。

不遠處四四方方的宅院便築在這兒幽靜的樹林中,宅院後還有一水灣,有山有水,浮岚暖翠。

他根據江南王的線報終于尋到這一處隐匿的宅院,猜測梅娘離開小桑村就是為了來尋陸修瑾,如今梅娘就住在裏面,他半刻都等不下去,想沖進去将她帶走。

她合該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不是麽?

越莺在宅院周圍勘察結束後回到他的身邊,松快地開口:“阿兄,我探查過了,這院子周圍雖有護衛,但看守疏漏,可以混進去。”

越昭舉步走去,越莺連忙拉住他的衣擺,“阿兄別急。我知曉阿兄想盡快見到顧娘子,但顧娘子到底在不在裏面還未得知,即便你上門去問,她不願見你也會搬出不在的借口搪塞。”

越昭仍目光灼灼地凝視宅院,急切道:“莺兒放開我。”

越莺暗暗嘆息,她的阿兄當真是動了真情,曾經的阿兄在越裳被滅國後,心如死灰、練就了一副處事泰然、不悲不喜的堅冷心腸,如今終于有了絲活氣,卻不是開懷愉悅,而是傷心難過。

她苦口婆心地勸道:“不如這樣,待我前去查一查,若顧娘子委實在裏面,阿兄再上門尋找。左右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阿兄不妨再等等,一定會找到她的。”

越昭也不是粗莽之人,他一時心急被越莺勸住,也反應過來不知陸修瑾告訴梅娘多少隐秘,即便自己上門梅娘也不一定會親見自己,權衡之下越莺的法子更有用。

越莺說服阿兄留在原地等待,切莫輕舉妄動,她則悄悄進入宅院。纖盈的身子從牆頭躍下不見蹤影。

金烏西斜,雅致的別院浸潤在霞光萬丈的餘晖中,晚秋時節霜菊開得正盛。越莺尾|随遞送晚膳的丫鬟來到西廂,輕輕推開支摘窗,露出一隙往裏瞧。

一個朱紅羅裙的娘子正坐在八仙桌前在丫鬟的伺候下用膳,越莺只能見到她尖巧精致的下巴,手一使勁,想看清她的面孔,熟料窗牖碰到窗臺上的矮松盆栽,發出輕微的聲響。與此同時,越莺也看清她雙眼覆着一抹白綢,五官輪廓與顧娘子有四分相似,但絕不是顧娘子。

顧芸禮耳力過人,竟停下動作,“東窗戶那邊是有什麽東西倒了麽?”

丫鬟走去東窗,撿起掉落的松枝,“娘子耳朵真靈,矮松盆栽的枝幹折了都逃不過娘子的耳朵。”

另一丫鬟附和道:“天幹物燥,是奴婢們懶怠了,待會就去将松枝修剪。”

顧芸禮也不再糾結,繼續用膳。

窗外,越莺貼在牆壁上屏息凝神,待屋內恢複碗筷聲才悄然離開。

廚房裏就準備了這一席飯菜,料想這座宅院裏再無其他人,阿兄心心念念的顧娘子根本不在這兒,她打算原路返回。

熟料,她正欲踩過翻院牆離開,身後疾風而至,她來不及躲避,就被人擒住了臂膀。

“你是誰,為何出現在此處?”陳元捷在西廂意外見着她離去的身影,她身穿茜紫色紗裙,烏發雲鬓,不似丫鬟打扮,院子裏只有顧芸禮一個主子,但顧芸禮雙目失明,行動沒有她自如。

院子裏竟然進了女賊?陳元捷第一反應如此,當即将其擒拿。他将她拽住,愕然見到她脖頸上壓着的銀飾璎珞圈,銀色的流蘇底下綴滿赤紅的瑪瑙玉石和鈴铛以及那雙熟悉的圓潤貓眼。

“小鈴铛!”嚴肅的神色被重逢的驚喜取代,他沒想到自己奉王爺的命令來水灣別院探望顧芸禮,還能意外見到念念不忘的小鈴铛。

越莺眯起眼眸,像一只慵懶的貍奴打量他,搜腸刮肚也想不起自己何曾見過這號人,“你認識我?”

“八年前在北疆,你途經匈奴與大瀚的戰役,你救了我,還把我送到大瀚軍營外。”陳元捷難掩激動。

越莺怎麽會不記得,她踏遍大瀚山河,期望尋找一個棋子能實現他們的複仇大計,因緣際會下用新練就的靈蠱護住将死之人的心脈,救他一命,不求報答,舉手之勞爾爾。

可她又怎麽會忘記,這裏是攝政王陸修瑾的地盤,她無意所救之人出現在此,竟與陸修瑾關系匪淺。

她看向自己的眼色慢慢冷了下去,陳元捷滿腹的熱誠猶如被一盆水澆滅,“你不記得我了?”

“記得怎樣,不記得又怎樣?”越莺神色冷漠。未想到當年一時興起救下的人,居然會是自己的敵人。

陳元捷放心不下她的處境,“你是不是有什麽難處,江南王那厮不是好人,你莫要再跟随他了。”

他怎麽知道自己與江南王有牽連?越莺福至心靈,“你就是那夜潛入王府的蒙面人?”

她尚不确定,但話一出口見陳元捷吞吞吐吐的模樣,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呵,她可真是給自己救了個麻煩吶。越莺掙開他的鉗制,“你說江南王不是好人,你憑什麽篤定人的好壞?大瀚的皇帝就是好人了嗎?”

她還想再叱罵,然而院外樹林裏傳來兵器交接的打鬥聲,兩人皆是一凜,就近翻過院牆。

地上厚厚的枯葉被卷在半空,紛紛揚揚落下,一時間刀光劍影,惟有兩人各自手持三尺青鋒纏鬥在一塊兒。

越莺:“阿兄!”

陳元捷:“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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