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惑心海妖(二十九)

惑心海妖(二十九)

“你就是那個海妖?”那人說完又笑了:“忘了你不能說話了。”

洛九醒來的時候,身上一陣軟麻,喉嚨裏像塞了團棉花。他像是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剛進來的時的鐵籠子裏,四肢都被綁上了鐵鏈。

面前坐了一個中年人,一身高定西裝,脊背挺直坐在輪椅上,面相和阮言钰有三分相似,只是阮言钰總是戴着一副金絲眼睛,因此顯得放浪許多。而眼前這人,将那雙銳利的雙眼直直地暴露出來,盯着人的時候總像是在打量獵物。

“眼睛生得倒是漂亮,可惜沒什麽用,”那人手裏拿了對核桃,慢悠悠地盤着:“次品就是次品,就算是得了寶藏,也只會用在一些肮髒的事兒上,殊不知只有這嗓子,才是最值錢的寶貝。”

洛九:【這人誰啊?】

418:【阮言钰的父親,阮家的家主,阮天啓。】

【阮天啓?你這劇情裏沒這段啊?】

那您在劇情裏也沒活到這個時候啊……

【話說我怎麽又被綁了,小尾巴,你們這個世界線對我意見很大啊。】

您是bug,意見能不大嗎?更何況渡劫世界原始設計就是會無差別的針對每一個外來靈魂。

再說了,那個假博士綁他的時候自己分明預警了,是洛九非要跟人過來的。

只見洛大佬想看路邊的白菜一樣掃視了一圈,毫不客氣地評價道:【怪不得阮言钰長成那副樣子,原來是跟他爹學的。】

418:【他爹比他可怕多了,宿主,你剛剛沒醒的時候,他居然想剜了你的眼睛。】

【這不是還沒剜嗎,】洛九的目光停在阮天啓身邊一個黑衣保镖的身上,【劇情線裏對江霖動手的那個人,是不是他?】

418察覺到他語氣的變化,小心翼翼道:【是,是的。】

洛九冷笑一聲,在心裏給這人劃了個大大的叉。

随後才把目光從阮天啓身邊移開,落到了他旁邊一個男生身上,那男生穿着一身白色羊絨衫,看起來像個乖乖的大學生,整個人的氣場與阮天啓和他那一隊黑衣保镖格格不入,一雙眼睛猶猶豫豫地望着籠子裏的洛九,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又不敢開口。

洛九來了點興趣,忽然問道:【阮言钰和他爹關系好嗎?】

【應該不怎麽好吧,背景介紹裏阮天啓只喜歡他哥哥,後來他哥死了之後,才不得不用阮言钰的。】

【那他最近做的事兒,他爹知道的不是那麽詳細喽?】

【應該是的。】

那也就未必了解他的真實性格……洛九勾了勾唇:【這不就好辦了。】

他說完這話,忽然抖了抖身上的鏈子,像是剛意識到自己的現在的處境一樣,圓潤的眼睛裏滿是水汽,整個人驚慌地向後移動。

阮天啓果然對他這個樣子十分滿意:“怎麽,害怕了?”

“別害怕,我是來跟你談合作的。”阮天啓動了動輪椅,靠近了他,“放心,對于合作夥伴,我一向是擁有足夠的誠意的。”

“只是合作這件事嘛,太過輕易的難免讓人懷疑,所以你先在這裏多待兩天,我會讓他好好照顧你的。”

阮天啓揮了揮手,就有人拿着一管試劑從他的脖頸處注入,洛九只覺得全身都像是萬蟻噬心般爬過,額頭瞬間一片冷汗,418火速給他開了痛覺屏蔽,【宿主,你沒事吧?】

【沒事兒。】洛九靠着栅欄站穩身體,只不過為了不引起阮天啓起疑,還是裝作難受掙紮的樣子,壓着喉嚨嗚咽了兩聲,身上的鐵鏈嘩啦作響,眼角的餘光若有似無地瞥向男生。

那小男生果然皺了眉,猶猶豫豫道:“家主……”

阮天啓卻沒理他,只是對着洛九道:“這只是點兒開胃菜,兩天,你會在這裏待兩天,第三天的時候,我們再來談合作的事兒。”

“阮桑,”阮天啓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走了。”

阮桑只好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就在快要出門的那一刻,他看到海妖扒在籠子邊緣,霧氣朦胧的眼睛滿懷希冀地望着他。

他被那雙眼睛看得一陣心慌,趕緊往外踏了兩步。

正主一走,洛九整個人就随意了許多,窩在籠子裏裝昏迷,敲了敲418:【上回那個劇呢,給我再放兩集。】

418:【宿主,我們不是應該想辦法出去嗎?】

【出去?按照海妖的淨化能力,我還有多久能開口說話?】

【嗯……這次的劑量比較大,如果沒有解藥的話,大概還需要三天零四個小時三十八分。】

【那不就得了,我現在又使不上力氣也不能用異能,拿什麽出去?】

418都快哭了:【那您跟着進來幹什麽啊?】

洛九看他這不争氣地樣子,也沒再逗他:【放心吧,我出不去,但是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不會說的是他家主神吧……

418弱弱道:【可是江霖不一定知道你在這裏,就算是知道了,阮家守衛重重,他又沒有證據,憑他一個人,很難闖進來的。】

【當然不是,】洛九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道:【你若是愛一個人呢,最好不要抱有太多的期待,這樣,這份愛還能持久些。】

【算了,看你們這個清心寡欲的系統,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愛情。】洛九一邊看劇一邊道:【等等吧,晚上魚就來了。】

洛九猜的沒錯,當天晚上,門外果然傳來了腳步聲。

一看到來人,看守的人立刻站了起來:“三少!”

“那個,”講話的人分明是個清脆的少年音,卻故意清了清嗓子讓人覺得嚴肅,“父親讓我來看看他,你們先下去吧。”

“可是……”看守這位還沒說完,就被旁邊那人拉了拉袖子。

“行。”旁邊這個倒是挺有眼力見,“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去門外候着,三少您有事吩咐一聲就行。”

“幹嘛拉我,”那人一直到了門外才敢說話,“不過就是一個家主收養的小破孩罷了,又不是真少爺。”

“那又如何,人家還是比我們尊貴多了,而且你以為他做的這些家主能不知道,你也不想想,家主為什麽放一個兔子進去。”

那人聽完這話,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心驚膽戰地往裏瞧了一眼。

阮桑卻不疑有他,自以為耍得一手好威嚴,悄悄來到了洛九的籠子旁邊道:“你醒着嗎?”

海妖從懵懂中睜開眼,身上還是很疼,但看到他來似乎驚訝了一瞬,慢慢往籠子邊緣靠了靠,仰起頭非常乖順地望着他。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星星一樣。”

洛九眨了眨眼睛。

“你居然能聽懂我說話!”阮桑笑起來,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東西:“要不要吃巧克力?你是不是還沒有吃過?快嘗嘗!”

怎麽可能沒有嘗過,江董在把他帶回家的第一天就恨不得将整個超市搬了過來,後來是看只有冰箱裏的草莓冰淇淋只多不少,才推斷出他喜歡吃什麽的。

洛九不愛吃巧克力,黑色會讓他想起陰森的黃泉,更何況他也不喜歡苦味。

不過看着阮桑希冀的眼神,他知道什麽才是正确的選擇。

海妖舌尖一卷,将那塊巧克力含在了嘴裏,待到那濃郁的香氣漸漸彌散,似乎連身上的疼痛都忘了,立刻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藍色眼睛蔚藍純淨,因而顯得莫名真誠。

“好吃吧,”阮桑果然因此開心起來,“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樣的,他們都說這是小孩子吃的東西,但是我喜歡。”

大概是因為阮天啓這個父親落在他們的身上的目光太少,他們阮家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從別人身上找認同感,但這正為洛九提供了許多機會。

“嗯,”海妖說不出話,但是很用力點了點頭,舔舔嘴唇,意思很明顯,還要。

“我知道了。”阮桑笑起來,露出兩個小小的虎牙,“明天給你帶好不好,今天是榛子味的,那明天帶個摩卡的?”

“好。”洛九用氣音回道。

“你乖一點,別怕,”阮桑摸了摸他的頭發,“我明天再來看你,我會想辦法給你帶點麻醉的,到時候就不會這麽疼了。”

海妖點了點頭,親昵地往他身邊蹭了蹭,讨好意味十分明顯。

從來只被當成弱者的阮桑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找到了責任感,用力地握了握拳:“記得,我明天再來看你。”

洛九滿臉笑意地目送他出了門。

418:【這小孩好天真,宿主,說不定你讓他帶你出去他也會同意呢。】

【還不是時候,】洛九慢悠悠靠回籠子,【對了,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腦海中突然傳來急切的機械聲:【警告,愛意值出現異常波動,請注意!】

【警告,愛意值出現異常波動,請注意!】

【警告,愛意值出現異常波動,請注意!】

洛九的心髒忽然一片刺痛。

“江霖,”曲沼走進來,“發現阮言钰的蹤跡了。”

江霖立刻轉頭:“位置。”

“景榮酒店1132號房間,剛剛查到了消費記錄,監控顯示有個和他身形很相像的人曾經進去過。”

江霖按了按耳邁:“盯好了,我現在過去,為防止他異能失控,先派一組人前去安排酒店人員撤離,做好防護措施,注意隐蔽。”

“收到!”

江霖一路飛奔到酒店,火速帶了上了樓。

曲沼趕緊過來接他:“老大,盯梢的人說,這個房間沒有人出來過。”

“知道了。”江霖手上握着異能槍,一腳踹開了房門。

房間裏空空蕩蕩,雪白的大床上放着一部手機,幾乎在江霖進來的瞬間,手機的屏幕就亮了起來。

鈴聲響起,來電顯示上是一串亂碼般的數字。

江霖上前兩步拿起了手機。

“江組長,”聽筒裏傳來阮言钰的笑聲:“追這麽緊幹什麽。”

江霖沒說完,用手勢給曲沼比了個:定位。

曲沼火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別白費力氣了,你要找的人不在我這裏,不過我知道他在哪。”

江霖這才開口道:“他在哪?”

“在一個比我手中要危險百倍的地方,不過,如果江組長願意用一些東西與我換的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

“你想要什麽?”

“知道海妖真面目的感覺怎麽樣,”阮言钰像是故意要吊人的胃口:“他不是你心裏那個柔弱可欺的小家夥,江組長一定很不好過吧,是不是突然就沒那麽喜歡他了?”

“哦對了,不知道江組長有沒有聽到過一個傳說,愛神阿芙洛狄忒因為無法容忍海妖的美貌,所以剝奪了他們的愛情,讓他們一生都将在追逐虛無的愛情中度過,他所愛的人若是不愛他,瘋狂的愛意會将他化為岩石,永遠伫立在大海。”

“江霖,不知道失去你的愛的海妖,還能活多久呢?”

“或許你說的是真的,”江霖沒有關閉耳麥,因此頻道內所有人都聽到了他接下來的話:“但我永遠不可能不愛他。”

關于那個喜歡的人變了副樣子的問題,江霖給出了除了馴服與離開之外的答案。

“無論他怎麽樣,我愛的都是一個完整的他。”

他的失控只是心疼洛九曾經遭受過那麽多擦肩而過的危險,而他居然對此一無所知。

若非他的小海妖有些自保的能力,恐怕從他剛把人帶回來就……江霖不敢想下去。

想到這裏,他的臉上劃過一絲冷意,很快又收斂住了神情:“我不知道你想拿什麽來做交換,不過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一下。”

“溫念在我們手裏,聯合會已經宣告了對他的判決,數罪并罰,七日後執行安樂。”

阮言钰冷笑了一聲:“那又如何,一個異妖罷了,你以為我會為他而出現。”

阮言钰言語中的漫不經心太過刻意,而江霖訝異的是,自從和洛九在一起之後,他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聽懂這些,甚至知道怎麽才能戳到一個人的痛處:“是嗎?可是很奇怪,從頭到尾他都沒有供出來你,而且,他在上個月主動取消了你們的監護關系,阮組長,若非你搞這麽一出不打自招,我們似乎并沒有辦法因為他對你進行定罪。”

那邊果然漸漸沉默了下來,好半晌,阮言钰才道:“讓我跟溫念通話。”

“可以。”

曲沼有些着急:“可是組長……”

按理說江霖是沒有權限直接答應阮言钰的,更何況這部手機還是阮言钰留下的,裏面恐怕早就加了定位,但江霖好像絲毫不在乎。

按照阮言钰的要求,他們的通話并沒有受到監聽,只是等通話結束的時候,溫念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他将手機遞還給江霖,聲音聽起來有一點疲憊:“麻煩送我回去吧。”

溫念被工作人員帶走,江霖手指抓着栅欄:“好了,他在哪?”

“在阮家,老頭子可比我狠多了,估計現在已經被脫了兩層皮,”阮言钰輕飄飄道,“不過建議江組長還是不要自己去,阮家那群蝙蝠的手上,不差你這一條命。”

電話再挂斷的一瞬間就變成了黑屏,所有的數據信息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江霖把手機往曲沼懷裏一扔,擡腳就要往外走去。

“老大你幹什麽去?”曲沼趕緊追上去,“阮言钰說的對,阮家樹大根深還有他們家的‘蝙蝠’,說是阮天啓的保镖,可誰不知道行動力堪比一個執行小隊,遠遠不是我們幾個人可以對付的。”

幾百年的異能者家族,比起馮家也不遑多讓,他們既然敢做這種事,那必然有萬全的準備,保證即便是異聯會真的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也可以将他們抹殺。

就算江霖這只鷹再強,也不會是一個獸群的對手。

“我們先等等,既然阮言钰說是阮家,那這就是一個突破口,我們現在抓緊去搜集證據,總能找到順着找到販賣異妖的幕後主使,上報之後聯合會內一起行動,這樣勝算才能大一些。”

江霖言簡意赅:“我等不了那麽久。”

憑阮言钰的這一小段話根本沒有辦法對阮家直接定罪,甚至在阮言钰暴露的同時,他們就已經開始了清理行動。

到時候随便找個辦法讓阮言钰徹底消失在衆人視線裏,阮家有一萬種法子去應對這種一個瘋子惡意的指控。

查案和上報許多的過程太久了,他等不了。

只要一想到洛九在那裏可能會經歷什麽,江霖整個人都覺得要呼吸不暢。

再慢一些,他怕是會瘋掉。

“可是我們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啊。”

“有,”江霖沉默了一下,道:“我去馮家。”

“老大你……哎。”曲沼看着他那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江霖從小一個人長大,自尊心要比一般人高上許多倍,曲沼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就見過他因為教官一句還不差點意思連續幾個月都只睡了幾個小時,最後把教官都摁倒在地。

他這樣的人,讓他去求自己主動斷了來往的馮家,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但江霖還是去了。

他心裏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曲沼說的話很對,他可以死,也可以單槍匹馬不管不顧地去阮家。

但即便是他死在那,也得先把洛九救出來。

所以他只能去找馮家。

“江霖,”馮鶴一聽說便地迎了過來,“洛九的事我知道了,都是我的錯,沒能提前通知你,師兄也表示很抱歉,甚至為此特地延緩了回國的行程,在這裏等洛九出來,到時候就可以直接為洛九安排檢查了,怎麽樣了?人找到了嗎?”

江霖搖了搖頭。

馮鶴看了眼他的神色:“那你這次要見家主,是為了他?”

“是,”江霖直言,“他在阮家。”

馮鶴聽完立刻皺起了眉:“即便是馮家,要完全與他抗衡也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江霖,無論等會兒家主說什麽,你都要心裏準備。”

他的手放在江霖肩上拍了拍,是一種長輩的安慰姿态。

除了洛九,江霖一向不喜歡與人太過親密的接觸,但他看了看,卻也沒推開,洛九讓他整個人變得柔和了不少。

愛情這種東西很偉大,甚至讓他從前高挂在身上的自尊都變得不值一提。

江霖伸手推開了那扇門。

複古雕花的窗棂前,站了一個拄着拐杖的人。

除了五歲的時候馮遠平來接他被江霖拒絕,到後來兩人再次因為這事兒大吵了一架。

剩下的,就只有在異聯會年度大會的時候匆匆見過一面。

馮遠平總是衣冠楚楚擲地有聲,甚至即便全程不說一句話,也有許多人上趕着去猜他剛剛那個不經意的動作到底有幾層意思。

因此他轉過頭的時候,江霖總覺得帶了一種不怒自威的意思。

“你來了。”

“嗯。”

氣氛在說完這句話的下一刻就僵在了原地,兩人都不是善于表達的,甚至從馮遠平到馮媛再到江霖,是一脈相承的倔性子。

最後還是馮遠平先冷哼了一聲:“求人也要有個求人的樣子,你是為了那個異妖?”

“是,我想請馮家出手幫我這個忙。”

“幫你牽制阮家?不用訝異我怎麽知道,”馮遠平瞥了他一眼,“若是別的,你也不會來這裏找我。”

江霖相信不止于此,以馮遠平的實力,他完全有可能在異聯會發覺之前就大概能知道阮家都做了些什麽生意,但他選擇了置身事外。

這也是江霖最不願意接受馮家好意的一個原因。

但現下顯然別無他法,“對,我需要你先幫我引走‘蝙蝠’,讓我能有足夠的時間去救人。”

“那你能付出什麽代價呢?”

“什麽都可以,你之前說的那些,替你接管馮家的生意,或者退出鷹組做馮家的一把刀,或者把江家的集團交給你……只要我能做到,什麽都可以。”

“你居然為了他做到這個份上!”

“是。”

馮遠平的胸口起伏了幾下:“為了一個異妖低聲下氣,和你母親一樣,愚不可及!”

江霖的臉色唰得變了:“你不配提我母親!”

“我不配!”馮遠平的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發出咚得一聲悶響,“你要記住,現在是你求我!”

“對。”江霖扯了扯唇角。

然後,馮遠平眼睜睜看着面前高大的外孫雙膝落地,身形一下子矮了下去:“我求您,幫幫我,外公。”

這是江霖第一次叫他外公。

窗外的陽光從他筆挺的鼻梁上劃過,映出的小半側臉像極了他的母親。

馮遠平清晰的認識到,最疼愛的小女兒,留下的唯一的骨肉。

他覺得自己似乎要和江霖一起彎折下去。

馮遠平的嘴唇抖了抖,好幾次沒能說出來話,最後竟然猛咳了起來。

好半響,才重新開了口,目光緊盯着江霖,像是透過那張臉望向他的母親:“我當初……并不是嫌棄你父親會擾亂馮家的血脈……”

“他試過和他好好相處的,我把馮家的生意給他,想要扶持他坐上鷹組組長的位置,可是他拒絕了。”

“你猜他說什麽,他說,他不稀罕我們馮家的東西,不稀罕用這種方式謀求權利,若非敬重我是媛媛的父親,光憑這一條,他就檢舉我了。”

“寧折不彎,剛正耿直,好啊,若是在辦事的時候遇到,我說不定還會高看他一眼,但是這樣的人做不了好丈夫。”

“當年的異聯會遠沒有如今這麽龐大,各個世家到處争權奪利,他一個蚍蜉,不去倚靠大樹,還妄想撼動他,可能嗎?”

“所以這就是你費勁心思要拆散他們的理由,”江霖皺眉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們根本不在乎。”

“不在乎?”馮遠平笑了,“那你以為你父親是怎麽死的,只是簡簡單單的遇到‘意外’遇到棘手的異妖,還有你,堯山的事,還不夠讓你長記性嗎?”

江霖忽然愣住了。

“他娶了我馮家的大小姐,卻還做着能夠獨善其身的夢,這讓我怎麽能放心把媛媛交給他,還有你,”馮遠平望向江霖,“一個異妖,一個男人,為了他搭上你的前程和事業,而且,他還騙了你。”

馮家果然是馮家,消息都知道得這麽快。

江霖擡頭與他對視:“那又如何,他能夠自保的能力,我應該高興才對。”

“海妖最擅長引誘,我看你是被迷了心竅。”

“我來找你,不是聽你侮辱我的愛人的,”江霖站起身來,“是我愛他,不是他引誘我,而是我在奢想他。”

江霖起身就要走,馮遠平的拐杖又點了一下:“你幹什麽去!”

“馮家主不願意幫這個忙,那我就自己去。”

“好,你愛他,可是你現在在求我!”馮遠平看着江霖義無反顧的背影,“若我說,馮家可以救他,但你必須跟他斷幹淨呢?”

江霖的腳步頓了一下,“那将是我輩子第一次食言。”

把洛九送回塞壬島卻又弄丢的事,一次就夠了,江組長向來是優等生,善于總結經驗,他不會再放心将洛九交給任何一個人,即便是他自己。

洛九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這是好事,即便他不會,江霖也打算教他,海妖太脆,他必須擁有自保的能力。

但是首先,他要把他救出來。

他得去救他。

江霖急匆匆往前踏了幾步,就在手快要觸到把手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聲音,“好,我幫你。”

江霖等了幾秒,沒再後面聽到任何附加的條件,這才疑惑地轉過身,他忽然發現馮遠平今天穿了一身與他身份并不相符的灰色長袍,不知是不是因為拐杖的緣故,江霖竟覺得他的身形有一絲佝偻。

他隔着一整個房間與他對視,卻又分明在透過他去望向別的什麽人,因為他很快說道:“真像。”

“你母親當年,也是和我吵完架,從這裏跑出去的。”

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知道江霖不喜歡聽這個,很快又進入正題:“你得給我點時間去摸清他具體關的位置和周圍的布防。”

“兩天吧,這兩天你不要輕舉妄動,我安排好之後會讓人聯系你。”

“都兩天了,”看守的兩個人看了看籠子角落裏的洛九,“這海妖挺能忍啊。”

“就是,那幾管子下去,閻王看了都害怕,這海妖居然一聲都不吭。”

“你傻啊,那是塞壬,他要是開口了,你我連命都沒了。”

“哦對對對,我都忘了這茬了。”

“行了別看了,要不是家主還打算留着他這副皮囊,你以為他能不比現在慘。”

閻王……洛九挑了挑眼皮冷哼一聲,閻羅殿折磨的惡鬼比地上的人都多,那裏的手段,可比這些要厲害多了。

【封閉針剩餘:12時30分49秒】

雖說是開了痛覺屏蔽,但這些藥畢竟一點一點地都進了洛九身體裏,指不定會有什麽副作用,418擔憂道:【宿主,我們什麽時候能出去啊?】

【今天不就是第三天了嗎?快了,等個人就行了。】

418:【等誰啊?】

【當然是這兩天的戰利品,馴獸馴了兩天,也到了該收獲的時候。】

洛九是邊閉着眼睛看劇邊和418交流,因為這兩天用藥的緣故,他的臉色看起來莫名蒼白,因此在外人看來,倒像是海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如同一支脆弱易折的花。

“洛九,洛九。”阮桑隔着籠子叫他,“醒一醒,我是阮桑,我來了。”

海妖懵懂地睜開眼睛,蔚藍的眼珠裏離開開始湧出大滴大滴地淚水,拼命地朝着籠子邊緣爬去,因為發不出聲音,喉嚨裏滿是破碎的嗚咽。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很疼對不對?”阮桑的手輕輕撫在他的頭頂,“很快就會結束的,乖。”

海妖把他的手抓下來,用手指拼命地在他的手心劃着:出去!出去!出去!

海妖用了很大的力氣,那樣纖細的手指居然讓阮桑感覺到了疼痛,阮桑覺得洛九此刻一定特別特別難受,頓時更加心疼了些。

這要感謝當年在黃泉的時候,洛九想,八百裏紅花只能活下來一朵,裝無辜裝可憐賣慘示好下毒暗殺,他們什麽法子沒用過。

對付像阮桑這種的小白兔,簡直一撈一個準。

阮桑果然因此愣了神,可海妖只當他是沒聽懂,神情更加焦急了起來,拼了命地想要發出聲音,“出,出,出……”

發覺自己無論怎麽用力都只能發出破碎的氣音,海妖急得要朝自己的喉嚨掐去,阮桑趕緊攔住了他,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我帶你出去!”

海妖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壓低聲音,“我已經找到恢複藥劑放在哪裏了,你等等我,今晚我帶你出去好嗎?”

洛九不停點頭,兩只手緊緊抱着他的手腕,像是溺水的人抱緊最後一根浮萍。

阮桑從小不被人重視,即便是回回考第一,也得不到阮天啓一句贊賞,這是一次有人把他當救世主一樣看待,阮桑覺得自己的每一根毛孔都充滿了責任感。

他安撫好洛九的情緒,将懷裏帶着的東西拿出來:“看,今天是白巧哦!很漂亮對不對,快嘗嘗!”

洛九目的達成,開心地接過他遞來的白巧,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眸中滿是依戀。

阮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抽出手指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那,那我晚上再過來,你等我啊!”

洛九用力地點了點頭。

418:【宿主,他真的能帶我們出去嗎?】

這裏畢竟是阮家,到處都是守衛,更何況這阮天啓也是奇怪,明知道自己這幹兒子是個這樣的人,居然也不攔着他,竟然能讓他知道藥劑放在哪裏。

【當然不能。】洛九擡頭看了一眼上方,他們的一舉一動,早就被人關注着了。

不過既然對方喜歡這樣的戲碼,他當然要配合他們好好出演。

洛九焦躁地在籠子裏動來動去,像是真的因為阮桑的那個承諾而不安起來。

阮桑是在傍晚來的,天色将晚,正是阮家守衛換班的時候,他難得穿了一件灰色的大衣,內側縫了大大的口袋,将所有的東西都給裝了進去。

“我拿到試劑了!”他湊到籠子邊緣小聲道,“鑰匙我也趁他們不注意偷偷得複制了一份,我先幫你恢複聲音,再帶你一起出去。”

這是得多不注意才能讓你偷到,洛九心裏腹诽,臉上去顯得很激動,迫不及待的把胳膊伸了過去。

“我不太會打針,可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哦。”阮桑替他把試劑推進脈搏,“說起來我還沒聽過你的聲音呢,你是塞壬,聲音一定很好聽吧。”

洛九的聲音還沒有回複,用口型對他說:“謝,謝謝。”

“好了,等你恢複了再跟我說吧,然後再告訴我你的名字。”

阮桑甚至還貼心地帶了消毒棉,打完針立刻按在了洛九的胳膊上,忙着去開籠子上的鎖,可那鑰匙不知道怎麽回事,插了幾次都沒進去,阮桑急得滿頭大汗,“不對啊,我分明開到他們都是用的這個鑰匙,怎麽會打不開呢?”

“你別着急,要不我再想想其他……”

“不着急,你慢慢想,我們就在這裏等着。”

聲音從背後傳來,阮桑回過頭,只看到阮天啓似笑非笑的目光。

“父親……”他手中的鑰匙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我,我不是……”

可阮天啓根本不看他,只是望着籠子裏拼命瑟縮地海妖:“三天了,現在我們可以來談談合作。”

“你不是想出去嗎?我給你這個機會。”阮天啓指了指阮桑,“殺了他,我就讓你出去怎麽樣?”

“還是說你想繼續待在這裏,”阮天啓揮揮手,立刻有人端着一排試劑走上來,“這還有些其他的花樣,足夠你好好體會。”

海妖的臉色瞬間蒼白,眼中大滴大滴地湧出淚水,拼命地搖頭。

“那我按我說的做!”阮天啓忽然吼了一聲,海妖被吓了一跳。

他縮在籠子裏抱緊雙膝,如同一只柔弱的兔子,卻又終于擡起了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桑,突然開口道,“洛九,我叫洛九。”

聲音清脆悅耳,泉水般劃過阮桑的耳廓,是他在介紹自己的名字,然而阮桑眼中的喜悅只來得及持續一瞬。

下一秒,動人的歌聲就在屋內響了起來。

阮桑很快便伏到在地,舉起原本是為了帶洛九走而準備的匕首,猛地插進了自己的肩頭!

洛九的臉上一片潮濕,但是他并沒有停,鋒利地刀刃被鮮血浸滿,被阮桑抽出來,再一次插進了自己的腹部。

周圍傳來刀刃轉動的聲音,阮天啓面無表情地看了地上的人一眼,還是望向洛九。

他在等着他最後的決擇。

洛九再次張了張嘴,吟唱進入高潮,天堂的大門關閉,死神舉起了鐮刀。

阮桑舉起了匕首,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心髒刺去!

“好了!”刀尖幾乎已經刺破血肉,阮天啓終于宣告這場博弈的結束。

阮桑手中的匕首被人攔下,洛九失魂落魄地跌回籠子裏,他們中間隔了一片鮮紅的海洋。

阮天啓對此似乎早有準備,剛一揮手,就有人匆匆從門外跑進來,拿着早已準備好的工具替阮桑止血。

“這是我要教給你的第一件事。”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像你想的那麽天真,你既然做了我阮家的兒子,就是要在叢林裏厮殺的人,叢林法則裏,越是美麗的事物就越危險,這個道理,你要明白。”

阮天啓的拐杖輕輕地敲在他腹部的傷口上,剛纏好的白色繃帶立刻又漫上了鮮紅,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出來勸他。

而阮桑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只緊緊地盯着洛九,眼中發狠,“為什麽!”

他眼眶通紅,聲音不大,卻像是困獸在聲嘶力竭:“告訴我!為什麽背叛我?!”

海妖沒說話,蔚藍的眼睛裏盛滿水汽,只是平靜地看着他。

“帶少爺下去醫治。”

阮天啓揮揮手,讓他把關着洛九的籠子打開,對他道:“這就是我要教給你的事了。”

“出來吧,聽話的孩子應該得到獎勵。”

洛九低下頭,試探着從籠子裏往外爬,小聲道:“謝謝。”

“嗯?”阮天啓把隔音器關了一些,于是洛九又重複了一遍,“謝謝。”

“哈哈哈哈哈”阮天啓大笑起來,似乎在得意自己的成功,“走吧,乖孩子,跟我去辦些事情。”

“千萬不要再有什麽別的想法。”阮天啓地拐杖敲了敲他的腳踝:“你這裏,可帶着我們的禮物。”

“團隊研發出來的時候,給它取名叫‘噬心’,說是當下最強的控制類藥物。”

“我覺得他們說得不對,最強的,分明是你才對,小塞壬。”

“讓你在一群廢物手裏明珠蒙塵了這麽久,是我們招待不周,所以現在,到了你發揮作用的時候了,只有跟着我,你才能真正找到自己的價值,明白嗎?”

洛九點了點頭。

“很好,有幾個不聽話的小朋友需要你教訓一下,不用費力,就像你剛剛那樣就行。”阮天啓邊走邊和他介紹,輪椅還沒進地牢的門口,突然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家主,馮家來人了,‘蝙蝠’已經出動了,但是他們人不少,恐怕……”

“什麽?”阮天啓臉色一變,立刻望向了洛九,“他們是為了……”

【麻醉劑剩餘時長:00時00分00秒】

阮天啓的話還沒說完,周圍立刻響起了歌聲,他的隔音器還沒來得及打開就從輪椅上滾了下來,周圍的保镖剛想出手,就被洛九一腳踹翻在地,順手奪了他的匕首。

不過阮家的保镖顯然不是吃素的,身手比那之前兩個綁匪強多了,在戴着隔音器的情況下,洛九只能跟他們硬拼,他在黃泉學的又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刀刃刺到眼前都敢往上沖,身上立刻便挂了彩。

洛九望了眼胳膊上的血痕,心裏隐隐有些煩躁,江霖還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他不想再這裏繼續浪費時間,于是出手也更加淩厲了些。

幾個人很快被解決,只剩了他和最後一個。

劇情線裏,一槍殺了江霖的那人。

洛九想起江霖最後的結局,眼神一凝,偏頭躲過那人的攻擊,握緊匕首快步向前,招招致命,眼看着刀刃就要刺入對方的心髒,418及時叫住了他:【宿主,法治社會,不能殺人。】

【知道了。】為了江霖,洛九只好将匕首轉了個彎,從心髒換到了肩頭。

匕首轉動了一下,洛九滿意地欣賞着他臉上痛苦的表情,向前一抽,紅色的鮮血濺到了他的臉上,正打算再刺,背後突然傳來一聲清晰地:“洛九。”

洛九手中的匕首吧唧一聲掉在了地上,甚至連身後的刀都忘了躲。

江霖吓得心髒都快跳出來,手中閃電先他一步湧上去,立刻将人護在了懷裏。

“沒事吧?”江霖拉起他的胳膊,忍不住皺了眉。

“江霖,我……”洛九正想着怎麽跟他解釋,餘光忽然瞥見了江霖身後的人。

阮桑?

阮桑身上的繃帶被血浸紅,舉着槍與他對視,幾乎就在洛九發現他的下一秒就扣動了扳機。

不要怪我,他輕輕想,你為了他而背叛我,可我卻不舍得殺了你。

那就只好,替你殺了他。

可阮桑沒想到,洛九在子彈射來的前一秒與江霖調轉了身位。

炸裂的火藥在洛九心口開了一朵漂亮的花,讓他向着血色的落日跌入江霖的懷中,最後聽到的,是系統的播報聲。

【愛意值+4,當前愛意值:100】

【恭喜宿主完成愛意值獲取任務,檢測到當前狀态符合傳輸标準,穿梭程序加載中,是否确認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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