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惑心海妖(三十)
惑心海妖(三十)
那一槍來的太快,洛九幾乎沒有什麽痛感,甚至昏迷之後,還在意識空間與418聊着天:【那保镖不是都被我打半殘了嗎?江霖怎麽還能遇到危險?】
418:【世界線發生偏移之後,系統是會執行默認修正程序的。】
就像洛九從阮言钰那裏逃出來之後還是會被阮天啓抓,就像洛九制服了保镖還是會由阮桑來射下這一槍。
【不過默認程序只能修正特殊劇情點,而且基本上是單次,之後就不會有大的波動了,如果沒有其他意外,江霖應該可以一直到老。】
【宿主,】418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遍:【那你要現在脫離嗎?】
雖說他是被強制拉來這個世界的,不過這位令人聞風喪膽的bug大佬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樣,除了格外能折騰他們家主神外,倒也沒有什麽特別過分的舉動。
不對不對,418趕緊搖搖頭,自己怎麽能被他這張臉和那兩聲小尾巴給騙了。
與主系統斷連這麽久了,他還想趕緊回系統度假空間去玩他的數據過山車呢。
洛九沉默了會兒:【如果現在不脫離,那你以後會有登出權限嗎?】
【有是有,】418猶豫道:【但我只是一個C級的戀愛系統,一般愛意值收集系統很少有意外登出權限的,為了不破壞世界規則,只能按照正常世界的意外比例進行。】
洛九:【說人話。】
【額……】418趕緊道:【也就是說宿主你現在的身體剛好受了重傷,系統是可以直接判定死亡然後脫離世界的,但如果傷好之後,除了自然死去,要是想用意外死亡的方式脫離,必須符合原世界的意外發生頻率。】
418弱弱道:【比如說這個世界的高速上發生車禍并且死亡概率是0.01%……】
洛九:【你的意思是,我要是想出個車禍脫離,還要去高速上開10000次的車?】
418:【……是這樣的。】
洛九皺了皺眉,他所制造的時空混亂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被修複,管理局随時有可能把陸翊找回去,他不能在這些世界浪費太多的時間。
再說了,陸翊之前一聲不響抛下他三百年,他不過只是一個世界罷了,算不了什麽。
還有……若真是回去,他該怎麽跟江霖解釋自己剛剛的所作所為。
這是個不可解的難題,洛九想,最好的辦法就是現在死去,這樣他在江霖心中的形象才會不斷被美化。
只要永遠無法得到答案,自然有人為他腦補出無數借口。
【那個,】洛九思索了會兒:【我還是……】
曲沼和莫寒到的時候,阮家基本上已經快成一片廢墟了,那個所謂的三少躺在地上,半邊身子都是一片焦黑,不過還好他是土系異能者,身體的自動防禦機制為他抵擋了大部分傷害,因此勉強還能有一口氣在。
曲沼看了眼他手裏拿着的槍,面容冷了下來:“是死神。”
別說是正中心髒,就算是只擊中胸口肋骨,也基本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即便是莫寒,此刻也擔憂地望了一眼廢墟中央的江霖。
他的周圍萦繞着層層雷電,異能幾乎已經失控,卻将洛九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即便鮮血已經染紅他半邊胸膛。
莫寒替曲沼擋了半邊攻擊,讓他得以迎着江霖的雷電風暴跑過來,洛九的臉色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發白,看起來幾乎沒了呼吸。
江霖的一只手壓在他的胸口,徒勞地想要擋住些什麽,卻還是有大片大片的紅色順着他的手指滲出來。
曲沼看得有些不忍,咬牙建議道,“老大,要不我們還是……先回去?”
“對!”江霖猛地擡起頭,像是剛剛如夢初醒,牢牢地抓着洛九的胳膊:“先回去,我們先回去。”
他抱着洛九起身,身形幾乎有些跌跌撞撞,“別怕,洛九,別怕,我這就是帶你回去治療,去基地,去研究所,去找Gino,一定有辦法治好你的。”
Gino的專業只在于異能實驗,若論醫療技術,自然還是研究所比較專業,阮言钰被通緝之後,研究所的大部分事物都被交給了袁薇,江霖的手按在床邊上,通紅地眼睛逼着她:“他只是失血過多,對不對?”
袁薇看了眼平板床上的洛九,即便是她們在接手的時候已經進行了緊急處理,鮮血還是不斷溢出來,海妖的整個胸腔都遭到了無可挽回的重擊,洛九本該立刻停止呼吸,雖然不知是什麽讓他到現在還能維持微不可聞的心跳,但他情況一點也不樂觀。
甚至,毫不誇張的說,即便是現在死了,那也只能說是正常反應。
可江霖的那個眼神太過卑微,像是半截身子已經到了欄杆外的人,似乎只要輕輕這麽一句,就能将他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袁薇無論如何也無法對着這樣一個人說出那些冷靜缜密的專業判斷,只能回旋道:“江組長,我們會盡全力。”
江霖的手慢慢松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洛九被推進實驗室。
曲沼走了過來,這回他主動遞了根煙:“要嗎老大?”
江霖搖了搖頭。
煙酒都是麻痹人神經的東西,江霖想,他的小海妖現在一定很疼,他沒有資格讓自己輕松。
他只能比他更疼。
手術室的燈光一連亮了十二個小時,期間江霖不吃不喝,簡直要把自己站成一塊麻木的石頭。
如果是石頭也好,江霖想,他希望是礁石,也許某天風和日麗,還能有只漂亮的海妖停留在他身上。
哪怕一瞬也可以,讓他再見見他。
魚鱗的邊緣并不光滑,握在手裏的時候有一點疼,江霖輕輕摩挲了一下,握到了上面的裂痕。
江霖從來不迷信,可就在這一刻,他開始無比惱怒自己的失控。
為什麽要把魚鱗弄壞,為什麽沒能早一點去找洛九,又為什麽,當時沒有發現……
他居然還曾以為自己可以保護所有人,到頭來,卻連自己最心愛的人都護不住。
江霖慢慢蹲下了身,走廊裏空蕩安靜,曲沼拎着飯回來的時候,只聽到了江霖壓抑的哭聲。
他知道江霖的高傲,從來不再人前示弱,除了洛九的事情上,連眼淚都沒見他落過,若非是太過無力害怕,不會被逼到這一步。
曲沼默默向後退了一步,打算維護一下他們組長最後的自尊。
手術室的門忽然在這個時候打開了。
江霖立刻站起身,臉上還帶着清晰的淚痕,沉默着望了袁薇一眼,仿佛是在确認那根挂着自己的浮木還在不在。
“江組長。”袁薇一開口,江霖的心髒仿佛要跳出胸膛。
“你的陰陽環救了他一命,我們用儀器暫時穩住了他的生命體征,正在嘗試重新激活海妖的自我修複功能,但是……”
但是他們并沒有成功,洛九的身體依舊處于入不敷出的潰敗狀态,還是随時有可能死去。
“我們已經與Gino博士取得了聯系,明天他會趕過來一起會診,江組長你……”
袁薇想說但你最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但她明顯感覺到挂着江霖的那根繩索已經搖搖欲墜,于是改口道:“你換上防護服,可以先去看看他。”
傷口處被處理,躺着的洛九顯得很乖巧,除了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簡直就像睡着了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比較弱的原因,洛九總是很嗜睡,自從在一起之後,每天早上都要跟他撒好一會嬌才能起來。
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睛只掀起小小的縫隙,找準他在的位置,便一頭靠在他的懷裏,甕聲甕氣道:“好困,能不能不起啊?”
江霖便會如同現在一樣,手指勾起他的一縷金發,放在唇邊吻了吻,随後才笑道:“好了,別睡了,家裏的冰淇淋沒了,帶你去買?”
“好了,”江霖蹲在床邊,聲音有些顫抖:“家裏的冰淇淋沒了,小蛋糕也沒了,我買的花也快枯萎了……”
他也快要死掉了。
“你能不能……”
能不能醒一醒。
江霖的頭埋在病床上,周圍只有儀器運作的聲音,嘀嗒,嘀嗒,嘀嗒……
江霖一連等了許多下,也沒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不滿地控訴:“就會拿這些來騙我,你又不讓我多吃!”
但洛九還是每次都會上當受騙,乖乖地跟着他出了門,結果被他拿了一堆亂七八糟的養生粥糊弄,雖然不樂意,但還是在江霖的誘哄之下一口一口的喝幹淨。
不知道為什麽,分明已經見過洛九面不改色給人插刀的模樣,江霖能夠回憶起的,卻是他因為一碗姜撞奶而皺起的眉頭。
可惜,洛九一直昏迷了七天。
整整七天,他一直沒有再等到那樣鮮活的表情。
這七天裏江霖迅速地消瘦下去,整個人肉眼可見的憔悴,任誰都能看出來他身上繃着的那根線越來越細,曲沼每天都要去家裏找他一遍,生怕江霖一個不注意就做點什麽。
直到第七天的時候,曲沼告訴他:“阮桑醒了。”
因為江霖之前失控的緣故,莫寒其實不願意讓江霖去見阮桑,畢竟那一槍是他開的,萬一江霖一個沒忍住……
但是人家馮老爺子發話了,說江霖現在需要一個什麽東西去纾解,得給他找點事做,只要不弄死,幹什麽他都能兜着。
莫寒當然不同意,他只不過是馮家資助的學生之一,上次江霖私自帶走洛九已經幫過一次,犯不上次次為他們破戒,直到馮遠平說:“這孩子的性子和他媽媽太像,我總怕他……”
剩下的那句他沒說完,但誰不知道江霖他母親是怎麽死的。
沒人願意看着江霖走到這一步,莫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曲沼去找了江霖。
曲沼給了江霖足夠的空間,甚至連房間的監控都沒開,将他帶進去就走了出來。
“為什麽開槍?”阮桑冷笑了一聲,“他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漂亮玩具,我當然……”
“他不是玩具。”江霖一腳踹在他的胸口,又将人提着領子拎起來,狠狠地撞在牆上。
阮桑身上的傷還沒好,這一下讓他幾乎又去了半條命,捂着胸口咳嗽了半天:“怎麽,你想殺了我?”
“你以為我不敢?”江霖面無表情地從懷裏拿出一把槍,阮桑當然記得,這是當初他用過的。
死神。
漆黑的槍口對準了他的額頭。
江霖居然真的要想殺了他?
他不是海妖,身上沒有陰陽環,這槍下去幾乎是必死無疑,阮桑畢竟涉世未深,只在阮天啓那裏學了些假的氣勢,一瞬間居然有點恐懼,他咬了咬牙:“你現在裝什麽情深義重,他在被阮天啓注射藥劑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他每天疼到昏迷的時候你在做什麽?他哭着說想出去的時候你在幹什麽?”
“是我救了他!他說好要跟我一起出去的!說好要陪着我的!可是他卻因為你背叛了我!他背叛了我!”
阮桑惡狠狠地盯着江霖:“我只是想殺你罷了,他是為你擋槍的,你要殺,也應該先殺了你自己!”
“你說的對。”
江霖拉上保險,“這個槍我做了一點改裝,輪盤游戲知道嗎?”
俄羅斯輪盤游戲?槍裏只放一顆子彈,賭那六分之一的生存幾率。阮桑不是沒有聽說過……只是沒想到江霖能瘋到這個地步,忍不住悄悄往後退了一點。
“那我先來。”江霖的手指輕輕轉了下輪盤,面不改色的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了扳機。
空槍。
他将槍往前遞了一點:“你自己來還是我幫你?”
阮桑接過槍的手有一點抖,但江霖的手上的閃電比這個更要致命,他努力穩住手指,學着江霖的樣子指向自己。
空槍。
槍很快被轉回了江霖手裏。
一個來回。
空槍。
又是空槍。
死神再回到江霖手中的時候,已經是第五槍了。
二分之一的生存幾率,槍口指向江霖的時候,連阮桑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可江霖就像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與死亡的接近一樣,從頭到尾連表情都沒變一下,端槍的手如同之前一樣穩。
啪!
扳機扣動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又是空槍。
那就只剩一種可能了。
反複在死亡與希望中間拉扯,阮桑的神志已經到了極限,立刻掙紮着向後靠:“不,不要,不要殺我,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之前還給他帶過止疼藥,我幫過他的,求求你。”
江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他收回槍,轉頭走出了門。
一見他出來,曲沼立刻往裏面看了看,發現阮桑身上并沒有什麽明顯的外傷,心下松了口氣,只不過這小小孩蹲在牆角吓得哆哆嗦嗦的,不由得有些嫌棄。
“老大你……”曲沼正想問他跟阮桑說了些什麽,回過頭的時候,江霖已經不在了。
估計又去看洛九了,曲沼暗嘆一聲。
這些天江霖的大多數時間都是在實驗室裏度過,若不是袁薇以進去太多次會影響洛九恢複為由将人趕了出來,江霖估計能一天不吃不睡在那裏待二十四個小時。
不過應馮老先生的要求,實驗室特意開了一扇玻璃牆,讓江霖可以隔着一層透明聊解思念。
曲沼想得不錯,江霖果然去了這裏。
他想問問洛九,既然不願意讓自己去找他,那為什麽不醒過來呢?
還是說……也許他還有醒過來的一天。
只可惜,自己也許要等不到了。
日複一日的自責和愧疚幾乎快要壓垮他,江霖的額頭無力地靠在那扇玻璃上。
耳邊忽然響起了電話鈴聲。
是一串未知地區的亂碼。
江霖拿着手機走得遠了一些,聽筒裏傳出的聲音很熟悉:“江組長。”
“是你?”
阮言钰。
因為阮家被查出大量販賣異妖的事件,溫念作為重要證人被延緩了刑期,異聯會還在等待清查完對他進行最後的判決。
阮言钰來找他只能是因為這件事,但是江霖現在對此并不關心。
“你找錯人了。”
“當然沒有,”阮言钰道:“我手上有可以讓海妖痊愈的藥。”
江霖的呼吸急促了一瞬,手指緊緊抓着手機:“我答應你。”
“江組長,我還沒開條件呢。”
“無論什麽條件,我都答應你。”
江霖的語速很快,像是生怕他反悔似的,阮言钰輕笑了一聲:“那若是我要你對昔日的隊友下手,替我救下一個人呢。”
“可以,”江霖點頭,“明天晚上十二點,我會把溫念帶出去。”
他甚至都沒有向他确認自己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阮言钰挂了電話,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江霖所擁有的,似乎是他無法理解的深情。
江霖在去之前又進了一趟實驗室,将身上的東西一件一件的取下來,代表鷹組組長的徽章、身份證件、手槍、備用的麻醉劑……
最後只剩下,上衣口袋裏那一點小小的盒子。
他訂好的求婚戒指。
漂亮的藍鑽,完美的設計,精細切割而成的海洋之心,那一點幽藍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如同洛九的眼睛。
江霖早在洛九睡着的時候無數遍量過大小,戒指輕輕地戴入了他的無名指上,只是洛九躺在這裏的幾天似乎瘦了一些,稍稍有一點松。
不過沒關系,從此以後,這只會是他唯一的伴侶。
江霖将那雙手握在掌心,努力挂上了一個笑:“我走了。”
“之後大概……是不能回來了。”
“雖然知道你聽不見,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洛九,你是我此生最美好的幸運。”
“謝謝你,還有……我愛你。”
江霖看了眼那恬靜的睡顏,最後一次俯下身,将虔誠的吻印在他的發尾。
就在他快要轉過身的時候,一點小小的力氣忽然勾住了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