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青安院偏僻,伺候的下人不多,安圓蹲在樹杈上,抓瞎許久,不死心地試探:
“啾啾啾?啾啾啾?”昨天真沒發生什麽?比如有人潛入、有花開、出現神秘的亮光之類……
本土鳥從容地在枝丫上磨着爪子,翠綠的梧桐樹葉輕輕抖動,那雙黑豆眼沉思片刻,終于在安圓期待的目光中開口道:
“唧。”好像有。
果然,任何奇異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征兆的,安圓大喜,湛藍大眼緊緊盯着本土鳥的黑豆眼,唯恐錯過一個字。
本土鳥慢吞吞道:“唧唧。”有好吃的。
亮亮的、柔和的,吸一口就讓鳥很舒服的東西。
安圓以為它的意思是昨晚找到了很好吃的食物,大為失望。
她抱着翅膀,看着廣闊無垠的天空,青翠的草地,看着比之前高大的樹木,第一次生出迷茫。
受忽視就算了,反正她好養活,能吃飽就滿足;被指婚給注定被廢的太子也行,她茍茍也能活下去,但現在,無故變成一只鳥,這叫她還怎麽安慰自己!
她唉聲嘆氣地飛到青安院屋檐上,伸着脖子眺望天空,雙翅左右搖擺,試圖變回去,小爪爪卻被一根繩子捆住。
“小姐,抓到了!”侍鳳舉起手上繩結,沖鳳灼興奮地大喊。
安圓身子被倒挂着懸在半空,頭暈眼花了一陣,等她終于能看清東西時,便看見鳳灼正頭朝下站在她面前,皺着眉嫌棄地看着她。
安圓:鳳灼幹嘛頭朝下?練習舞蹈?感悟大地?
腳上的繩子動了動,她身子搖晃了幾下,反應過來:頭朝下的不是鳳灼,是她。
侍鳳舉着繩子,見小鳥盯着小姐一動不動,像看呆了一般,手腕動了動,小鳥左右晃動,頭頂的呆毛四處亂竄,笑着道:
“小姐,這鳥翎羽白如雪,眼睛湛藍若天空,蘊着幾絲靈動,奴婢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鳥呢。”
鳳灼語氣淡淡:“不過一只白毛鳥兒而已。”
不知為何,她一見到這鳥兒,心中便湧起陣陣厭惡,她皺了皺眉,“将這鳥打死,埋了吧。”
安圓驚得毛都炸開了:……她做錯了什麽要被埋?
侍鳳可惜地看了看手中的鳥兒,她見過白色鳥兒,但羽毛潔白地恍若仙界靈鳥的她卻沒見過,只是小姐向來說一不二,她不敢違背,只能伸手,要掐斷安圓的脖子。
安圓拼命掙紮,小尖嘴對着侍鳳的手狠狠一啄,汩汩鮮血從指尖流下,侍鳳疼得一縮,手中的繩子掉在地上。
安圓摔得眼冒金星,小腿尖銳地疼,她片刻也不敢耽誤,啄段腳上的繩子就跑。
“抓住她。”鳳灼看着安圓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心慌,厲聲道。
侍鳳應諾,領着侍女們試圖包圍安圓。
安圓被追,短翅膀舞地飛起,她身子小,胖身子靈活地在衆人腳縫中穿梭,但因體力有限,侍女們離她越來越近,安圓甩掉額頭上的汗,餘光瞥見抱着手臂高高在上站在一邊的鳳灼,心一橫。
無端變成鳥也就算了,還要被埋?她就算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銀牙一咬,小翅膀飛舞出殘影,迅速飛到鳳灼面前,朝她眼睛狠狠一啄。
鳳灼臉色一變,想要轉身,但安圓速度太快,她躲閃不及,左眼一黑,劇烈的疼痛傳來,她勉強睜開右眼,那只該死的鳥嘴角血紅,一顆圓圓的珠子被叼在嘴角。
她的眼珠!鳳灼心中氣血翻湧,強忍着疼痛,語氣中是前所未有的激烈憤恨:“抓住這只鳥,活煮!”
她滿臉是血,一只眼睛血肉模糊,侍鳳不由得停下腳步,擔憂道:“小姐,還是先找老大夫治傷吧。”
她的傷勢的确不能拖,鳳灼寒聲道:“你去找大夫,其餘人給我抓。”
趁着鳳灼受傷愣神的空擋,安圓撲騰進青安院她的閨房中,找了一個只有她知道的秘密空格藏了進去。
過了一會,果然有摔摔打打的聲音傳來,夾雜着侍鳳和蘋兒的對話聲。
侍鳳:“你們家小姐呢?”
安圓心一緊,所幸蘋兒一貫可靠,她從容道:“小姐去京郊別院了。”
二小姐安圓一個月裏有半個月會待在京郊別院,但這時間也太湊巧了些,侍鳳半信半疑:“什麽時候去的?”
大小姐的侍女突然如此急躁,一定發生了大事,蘋兒眼眸微斂,“昨天。”
侍鳳又問其他侍女,衆人所說基本相同,負責搜查的侍凰從內室走出,隐秘地沖她搖了搖頭。
沒有。
侍鳳眉頭鎖緊。
大小姐平日面對二小姐時溫柔謙和,十足好姐姐的模樣,但侍鳳知道,大小姐最讨厭的就是這個妹妹,此次大小姐在二小姐院外出事,如果不能證實這事與二小姐有關,那她們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沒有證據可以制造證據。
侍鳳沉下心,正要下令重新搜查,蘋兒突然指着床前的花鳥屏風笑道:“小姐住到別院,也不知道能不能适應,自從太子殿下将這屏風送來後,她每天都要繞着欣賞一番,晚上還要盯着入睡。”
太子。她怎麽忘了,二小姐現在才是未來的太子妃。
侍鳳頓住。
可“找”不到證據就會被處死。
侍鳳進退兩難間,門外突然又一陣喧嘩,果兒喜氣洋洋地進來,自豪地大聲道:“是太子殿下,殿下為我們小姐精心準備了兩箱禮物。”
“精心”兩字說得格外重。
侍鳳神情一變。她們小姐還是未來太子妃時,太子殿下可沒為小姐準備過禮物,太子殿下居然如此看重二小姐?
雖然陛下欲廢掉太子改立二皇子,但太子能力頗強,智謀卓絕——誰說陛下一定能成功?
侍鳳侍凰對視一眼,咬牙道:“我們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為了以防萬一,安圓便沒出去,團着小翅膀窩在空格中,睡意慢慢湧上頭。
痛……難受……什麽東西在揪她的翅膀?不禮貌!
她掙紮着睜開眼,正對上一只淡漠的茶色眼睛。
“啾啾啾。”你怎麽又來了。
梁嶼将小鳥兒托在手心,長指撚起一根白色羽毛,在眼前凝視半響,将它放在另一根翎羽旁,若有所思道:
“一模一樣的翎羽?”
安圓:哈?什麽一模一樣?
她凝神望去,見兩根雖為白色,卻蘊有萬千光華的翎羽并排躺在桌子上。
這不是梁嶼給她的翎羽嗎?怎麽變成兩根了?她後知後覺地垂頭,摸了摸猶在發痛的翅膀尖。
那裏少了一根羽毛。
梁嶼見小鳥兒目光在兩根翎羽上轉來轉去,靈動的湛藍色大眼睛澄澈見底,仿若會說話般,突然道:
“你是從哪來的?”
安圓翅膀一縮,腦袋亂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梁嶼。
梁嶼也不在意,慢悠悠地将她放在翎羽旁:“今日沒有陌生鳥兒進入青安院,不是外面飛來;啄瞎鳳灼的眼睛……不喜鳳灼?”
安圓目瞪口呆。他是怎麽知道今天青安院沒有鳥兒進入的?鳳灼的事,她可以肯定會被瞞下,說不定她身邊的侍女都會別處理掉……他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青安院附近出現,與阿圓有關。”
聽到自己的名字,安圓條件反射地直起胸膛,努力裝出一副“與我無關”的模樣。
梁嶼看見小鳥兒暗搓搓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薄唇輕起,兩個字擲地有聲:
“安圓?”
他本意是這小鳥與安圓有關,誰知這小鳥像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炸着毛從桌上跳下去,撲騰着小翅膀縮到桌角,十足地心虛。
那模樣神态,竟有幾分像安圓。
梁嶼目光凝沉,将小鳥兒抓到手中,盯着她的眼睛:“你是安圓?”
安圓仰頭,理直氣壯:“啾。”不是。
“安圓?”
“啾。”不是。
“你是安圓。”
梁嶼語氣篤定,揪住她因為恐懼翹起的頭毛。
安圓:“啾!”他是怎麽發現的!
皇家最是排斥異端,她是梁嶼未來的太子妃,卻由人變鳥,一定會被人認為是妖孽,處理不好還會連累梁嶼,陛下和皇後本就不滿他占着太子之位,要是再被她連累……
安圓努力用翅膀捂住胖的快要看不見的脖子,小尖嘴沖旁邊的桌子努了努。
梁嶼:“你要這根針?”
“啾。”安圓點點頭,跳到桌子上,側癱,雙腿僵直,前爪不住抖動,眼白外翻,小舌外突,一副“橫死”之像。
龍嶼:“……你讓我用這根針殺你?”
安圓:“啾啾。”是的。
梁嶼沒帶刀劍,一定會直接掐死她,脖頸碎裂的感覺太恐怖,她怕疼。
聽說武功高強的人可以一針封喉,梁嶼這麽厲害,應該可以做到?
梁嶼深吸一口氣:“你是我的太子妃,我為什麽要殺你?”
要是我沒變成鳥,你當然不能殺我,安圓失落地頭毛都耷拉下來,翅膀擡起,遲鈍地指指自己胖嘟嘟的肚子,粉嫩細弱的爪子,毛絨絨的頭……“啾。”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來吧,她準備好了。
就是不知道這個死法疼不疼。
小鳥兒伸着翅膀,努力想将翅膀放到背上,奈何翅膀太短太胖,放到一半就失敗了,正只鳥都萎靡了下來,湛藍的大眼睛半阖着,看起來尤為可憐。
梁嶼默了默,将小鳥兒捧起,舉到眼前。
無情的雨下呀下不停,淋透我身傷透我心,今生把酒逍遙,來生再戰一場……哎?
為什麽不殺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