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送行
送行
那時候的穆豐于我而言不過是一路人,我确實是沒放在心上的,就算王秋染待他比旁人溫和些,也不過是感念他派人護送王太傅離京的情誼,不然這兩人,怎麽着都八竿子打不着吧。
入冬以後,齊都的漫天飛雪便沒再停過,風雪催開了滿園的寒梅,我一向怕冷,是沒有雅致去欣賞的。
我整日把自己裹成個粽子,推掉了除了早朝之外的一切外出,整日悶在慈寧宮,除了跟皇祖母玩葉子戲,便是圍着暖爐看些搜羅來的奇書異志。
期間王秋染來找過我一次,陪着我看了會兒書,試探的問道:“在齊都辦義學的事,皇上可是要派成王來辦麽?”
我笑了笑,腆起臉問道:“今日早朝上才剛定下來的,秋染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便将手中的畫本放回書架子上,給我身前的茶杯斟滿了茶:“成王方才來書茗院看我,說是與我敘舊,我便猜,這事應是定下來了。”
我受寵若驚的盯着從茶杯氤氲出來的霧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乎比方才甘甜許多。
她又問道:“這事果真是交由成王來辦麽?”
我不以為然的笑道:“在我們一衆皇子中,六哥的書讀的最好,學問也最高,這事由他來辦,最合适不過了。”
“你竟也是這樣覺得的?”她恢複了一貫的清冷,将緊握成拳的手隐在袖子裏。
我嘆口氣,無奈道:“只可惜大哥近來身子不好,若是他身子好些,能下得來床,在父皇面前求求情,這事也便順着他了。可他身子如今差成這樣,縱是他有心向父皇請命,父皇定然也是不許的。而六哥在學問上一向用功,袁丞相又親自舉薦……”
“是啊……”她打斷我,似乎在掩飾方才的失态,認真的看着我,斟酌道:“成王殿下在學問上的确比別人用功些,可我以為是阿禮……我希望是阿禮陪着我,義學本就是我跟阿禮商量出來的,如今交給別人辦,他在病中又豈能放心?”
“可此事已然定下,連禦批的折子也已經送到成王府,若再換成大哥,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她眸子瞬間便失了神采,又似是認了命般擡起頭來,看着我道:“那便這樣吧,其實也沒什麽,我以後離他遠一些就是了。”
我抖了抖火盆裏的炭火,笑問:“我怎麽聽不懂了?你要離誰遠一些?”。
“成王殿下他……”,她垂下眼簾,深吸了一口氣,頓了頓,道:“今早成王來找我時,言語之間多有輕薄之意……。”
“什麽!”我的笑僵在臉上,一股怒氣猛然從心底激出:“劉思那混蛋竟然做出這種事,秋染,你坐在這等我片刻,我便是冒着被父皇千刀萬剮,也要差人拿麻袋套了他,亂棍打死給你出氣!”
她連忙扯住要往外走的我,急聲道:“十三,你站住!”
我自是不聽,用力甩開她拖住我袖口的手,大步流星的就往門外走。
“劉宣,你要整個齊宮的人都知道我受辱了麽?”
就這麽輕飄飄的一句,霎時,我僵在原地,再也動不了半步。慈寧宮門已然大敞,耳邊狂風呼嘯,漫天飛雪迎着狂風急轉直下,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銀白。
冰冷的雪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割在我的臉上、身上,我深吸了一口冷氣,忽然便冷靜下來,愣愣的盯着那一派天高地闊失神。
良久,才聽她放緩了調子柔聲道:“十三啊,我不想讓你們兄弟因為我不睦。”
我便咬了咬牙,悶聲道:“那混蛋他對你做出這種事,打死他算輕的!”
她看了我半晌,忽然笑出聲來,摸了摸我的頭,嘆道:“十三,你可真是個孩子啊。”
不知為何,我忽然很想抱住她,說不清心底到底是哪一種情緒在驅使,也不必在乎這個女人心裏到底有沒有我,此時,我寧願什麽都不顧,僅僅是渴望着那片刻的溫暖。
我覺得王秋染就像一瓶毒酒,我明知道飲下會死,卻還是會義無反顧的去飲。縱然她把我當成一個無知的孩子,縱然她心裏裝的不是我,可那又如何呢?
只因我愛她這一點,便早已注定會輸的徹底。
也罷,既然你希望我是孩子,那我便是孩子罷……
我斂去了所有的情緒,勾起嘴角笑道:“天色已晚,我派人送你回去吧,成王的事別擔心,我會跟大哥去說的。”
她盯了我半晌,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出些什麽,我也只是禮貌的笑笑,便轉身吩咐小豆子道:“送王姑娘回去吧,對了,把我那件梅紅的狐裘找出來,遮遮風雪也好”。
王秋染走後我便惴惴不安起來,當晚,我急忙召了羅宿進宮,一起去東宮拜見太子。
入冬之後,太子的氣色便一天差過一天,禦醫來看也是束手無策,只說太子是自打娘胎便落下的病根,身子弱是先天不足所致,非人力所能及。
羅宿給他號完脈,說出了同禦醫一樣的話,我便小聲嚷道:“羅小宿你再給大哥瞧瞧,都這麽多年了也沒發病,怎麽突然就開始不好了?”
羅宿為難的看着我道:“王爺別為難臣了吧,太子殿下他只是身子弱,确實沒有別的不妥。”
太子倒是一派坦然,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近,湊到我耳邊小聲道:“沒有人要害我,別擔心。”
我聞言依舊不放心,斟酌着道:“可你身子……。”
他打斷我:“我這身子也是好的很,過了這個冬,便會好起來吧。”
我在東宮坐了會兒,終于還是将王秋染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他,他聽完劇烈的咳嗽起來,老管家連忙給他遞上梨汁潤口,等他氣色緩了緩,管家才對我行了禮道:“十三爺,您要是有什麽話,等太子爺好了再說,禦醫說太子爺現在正在病中,經不得打擊。”
我連忙稱是,囑托太子好好養病,便拉着羅宿要告辭了。
出了東宮已近半夜,回廊兩側的宮燈依舊明亮,滿地白雪甚是晃眼,羅宿手裏提着一盞暗紅的燈籠,燈籠四角挂着細碎的流蘇,随着晃動的步子前後搖擺。
我忽的頓住身子,回頭向東宮的方向看了看,沉聲問羅宿道:“你說他會怎麽辦?”
羅宿随着我一起看向東宮的方向,嘆口氣,似是無奈:“還能怎樣,沖冠一怒為紅顏呗。”
我忽然喘不上氣來,心裏惴惴着,像是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一般。
第二日,我因為患了傷寒的緣故告了假,可早朝之後便有消息傳來,多日未朝的太子在朝堂上長跪不起,只為了能領了辦義學的差事,皇帝龍顏大怒,終于是準了他。
之後的事我便懶得去打聽了,只知道太子跟王秋染不日便要離京,帶着國庫撥出的十萬兩銀前往江陵辦義學。
得知她要走的消息我終于坐不住了,跑到書茗院去找她,央求着道:“秋染秋染,為何你跟大哥非要去江陵?我看肅州也不錯啊,涼州也不錯啊,這兩處據京不過二百裏,且風景秀麗,幹嘛非要跑到江陵那麽遠的地方去?”
她溫柔的笑笑,目光變得沉靜而又悠遠,淡淡的道:“江陵一向是天下才子的聚集之地,若此次大張旗鼓的去江陵,便可借着江陵才俊的口,把義學在齊國推廣開來。屆時,天下的貧寒子弟都會有書讀,十三,你開不開心啊?”
我愣愣的聽着她的遠大理想,輕輕的搖了搖頭:“秋染,我不開心。”
“不開心?”她摸了摸我的頭:“為什麽?”
“這樣一來,我就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到你了。”
她便笑起來,如三月春風般,溫暖和煦。她感嘆道:“還真是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