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周六這天,蔣芸芸早早醒過來,去餐廳吃了早餐,接着就去教室自習。

但她一上午效率極低,時不時就低頭看手機上有沒有收到徐澤楷的召喚信息。

終于,在中午十一點半,徐澤楷發消息來約她吃午餐,地點選在學校對面的特色菜館。

徐澤楷大概剛開完會,身上還是西裝革履。蔣芸芸坐在對面小口吃着玉米烙,偶爾放下筷子回答他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

她吃的小心謹慎,但卻透過蛛絲馬跡看出徐澤楷的心不在焉。

但她并不知道徐澤楷走神的原因,也無心探尋,只埋頭安靜吃飯。

本以為一頓飯結束後徐澤楷就會離開,沒想到他主動提出送蔣芸芸回學校,甚至還提議在學校裏參觀參觀。

蔣芸芸只得硬着頭皮陪同,期間幹巴巴的跟徐澤楷講了講幾個教學樓名字的來龍去脈,恨不得跟他報餐廳裏的菜名。

但徐澤楷似乎也并未聽的多麽認真,只是偶爾應兩聲,更多時候像在漫無目的的看風景。

等走到一個教學樓下,徐澤楷忽然停下腳步,轉身對蔣芸芸說:“好了,你先回去吧。”

蔣芸芸本來還在搜腸刮肚的找話題,聞言一愣,看着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樓前廣場,下意識反問道:“那你……?”

徐澤楷簡潔明了道:“我還有點事。”

聽出他不欲多言的意思,蔣芸芸識趣的點點頭,轉身的同時小小的呼出一口氣。

前面的街道零星散落幾個學生,蔣芸芸走出去一段距離,心裏卻莫名有種怪異感。

這種感覺促使她回頭看過去。

徐澤楷依舊站在原地,看着教學樓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鬼使神差的,蔣芸芸停住離開的腳步。

她繞了一圈,到徐澤楷身後的木制長廊裏,遠遠的看着。

準點的下課鈴響起,不多時,教學樓內湧出來一批批學生,有幾個走在前面的女生注意到徐澤楷,多往他那邊瞥了兩眼。

蔣芸芸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她遠遠的注視着,在看到樓內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時猛地睜大眼睛。

在人群中後端,付家羽和薛淼有說有笑的肩并肩走出大門。

最先注意到來人的是薛淼,她看見不遠處身姿挺拔的男人,臉上笑意猛的一收,神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注意到薛淼的變化,付家羽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仿佛看不到其他人投來的目光,徐澤楷慢條斯理的走到她們面前,挂在手臂裏的大衣在空中劃出一道軌跡。

他走到她們面前,看着付家羽,問:“能和我聊聊嗎。”

先說話的是薛淼,她冷笑着反問:“和你有什麽好聊的?”

徐澤楷恍若未聞,只凝視着付家羽,等待她的回答。

薛淼剛要斜跨一步擋在付家羽前面,被付家羽擡手攔了下來。

看着薛淼擰眉看向她,付家羽安撫似的拍了拍薛淼的手背,而後大大方方迎着徐澤楷的目光,微微一笑,說:“好啊。”

徐澤楷的車就停在學校外面,他載着付家羽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咖啡廳,動作自然的帶着她落座。

付家羽有點佩服自己,因為她在徐澤楷點單時還頗有閑情逸致的在心裏調侃着——

徐澤楷也不怕等會兒她一杯咖啡潑他臉上。

這個時間點的咖啡廳沒什麽人,徐澤楷選的又是僻靜的角落,明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果不其然,等兩杯咖啡上來後,他松了松襯衫的領扣,雙手交疊放在桌上,看着付家羽,開口道:“我很抱歉。”

這句開場白着實出乎付家羽的意料。

她本來已經做好了迎戰的準備,聞言表情一頓,反應過來後淡淡一笑,四兩撥千斤的回道:“你有什麽好抱歉的,徐大才子一向最會權衡利弊了。”

徐澤楷沒有說話,神情也未起波瀾,他用付家羽最熟悉的表情安靜的看着她,半晌,面上忽然露出一抹淺笑。

他說:“我知道這句抱歉可能說的遲了些,但前幾年我确實沒有直面過去的勇氣,可前幾天跟鄒老師通話的那場意外讓我意識到,也許這些話不說出來的話,我們都不會好過。”

付家羽把他的話仔細琢磨了好幾遍,依舊有點不敢置信,世界上竟有人如此厚顏無恥。

她語速緩慢的說道:“所以你現在是靠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膈應我,換你自己心裏的舒坦?徐澤楷,你能不能搞搞清楚,你來找我說這些話,好受的只有你自己,我只會更加感到惡心。”

聽到她的反唇相譏,徐澤楷臉上并未露出絲毫不悅的神情。

他面容沉靜,嗓音低沉和煦,說話的語氣仿佛一個循循善誘的兄長。

“付家羽,我比你大六歲,幾乎可以說是看着你長大,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我是真的感到很抱歉。但同樣,作為年長你幾歲的哥哥,我還是想提醒你,你沒必要在鄒教授說那些話,鄒教授是一個很有能力也同時很有見解的人,你如果能一直跟着他做項目,一定能學到很多,對你自身的未來發現也很有好處,你把關系搞的這麽僵,實在很不明智。”

在他再次開口之前,付家羽的手指已經握上了咖啡杯的杯柄,但徐澤楷的長篇大論結束後,她心頭的情緒卻忽然全都消散了。

她有些發怔,只定定的看着他的眉,他的眼。

明明五官沒有任何變化,但她卻無法從他身上找到絲毫曾經熟悉的感覺。

她沒接徐澤楷的話茬,開口問了一個與之全然不相幹的問題。

“徐澤楷,是不是因為你要訂婚了,所以想趕緊來找我和解,以清除你光輝履歷上唯一一個污點?”

說完,不等徐澤楷答複,她已經站起身,垂眼看着他,離開的同時留下一句語氣很輕的話。

“你不用回答,我對你的答案也沒有任何興趣。至于現在,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任何談話的必要了。”

接下來幾天,雖然別人看不出付家羽的異樣,但薛淼因為特意留心,很容易便發現了她的狀态不對。

臨近午飯時間,兩人并肩從自習室出來準備下樓。走在前面的付家羽一腳踏空,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幸好薛淼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付家羽撫了撫胸口,仰起臉來朝薛淼笑道,“吓死我了,幸好有你。”

樓梯間裏只有他們兩人,薛淼看着她的笑臉,神色有些複雜。

眼見付家羽要繼續往下走,薛淼眉頭皺起來又松開,終究還是猶豫着開口叫住她。

“付家羽啊。”薛淼看着聞聲回頭的付家羽,抿唇問道,“你還好嗎?別糊弄我啊,從那天見完徐澤楷,你狀态就有點不對。”

付家羽緩慢的眨了下眼睛,短暫的愣神過後,她做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一臉正經的說:“其實不太好,我有些想去挂個精神科的號,檢查一下我記憶裏的徐澤楷到底是不是自己虛構出來的人物。”

聽出來付家羽在故意逗樂,但薛淼沒笑,她笑不出來,甚至覺得心頭愈發壓抑。

她再次開口,“其實,一直以來我還有一個問題。”

付家羽做出一個“請講”的手勢。

薛淼斟酌着慢慢的說:“付家羽,你對謝端是認真的嗎?”

付家羽愣了愣,反問道:“你怎麽會這麽問?”

薛淼的語氣更加謹慎,“我只是有一點不成熟的小發現——你覺不覺得,從之前的幾任男友,到現在的謝端,他們多少都長得有點像徐澤楷?”

這個問題有些把付家羽問懵了,她想說不是,甚至覺得有些可笑,原來在別人眼裏她竟然對徐澤楷如此用情至深,以至于跟他分手後還要找人當替代品。

但有句話叫無風不起浪,她又一反思,真的沒有過嗎?或許剛分手後火速上任的那一位确實有這方面原因,但後面全然與他無關,徐澤楷又何德何能讓她念念不忘。

可她的心态受徐澤楷出現的影響是真,這種糟糕的認知讓她心煩意亂。

一時間,付家羽沒能組織出能夠說服薛淼的語言,只好含糊的反問了句,“他們長得像徐澤楷嗎?我怎麽不覺得。”

“也不是說長得像,只是給人的感覺多少有些類似。”

“哦。”付家羽點點頭,敷衍道,“是嗎,我也不知道。”

不想再多糾纏于這個話題,付家羽嘴裏說着“餓死了”,拉着薛淼快步往下走。

薛淼看出她不願多聊,只得閉上嘴巴。

兩人走到拐角處,一擡頭,腳步齊齊定在原地。

往下幾級臺階上,謝端安靜站着,用一向漆黑的,不起漣漪的眼眸平靜的注視着她們。

确切來講,是注視着付家羽。

對視幾秒鐘後,他垂下眼睫,潇灑的轉身走人。

樓梯間安靜的落針可聞,薛淼覺得自己呼吸都收緊了,她看着付家羽久久沒有動作的背影,問:“……不追一下?”

付家羽嘴唇緊抿,整個人懵懵的。

她回想着剛才和薛淼的對話,覺得自己應該跟謝端稍微解釋一下。

但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讓她徹底失去思考能力,也罕見的感覺有些精疲力盡。

良久,她忽然洩氣,破罐子破摔一樣的放棄掙紮道:“算了,聽到就聽到,就這樣吧。”

接下來幾天,付家羽腦子像一團亂麻,身體倒是格外機械,打卡一樣的準時上下課,甚至連筆記都做得一絲不茍,看得不知內情的李姝佩啧啧稱奇。

她真沒去找謝端,但又遠不像放話時那樣灑脫,一個人時總感到說不上來的躁郁。

好不容易謝端那邊有了松動的跡象,卻發生這樣的糟心事,讓付家羽懷疑他們兩個是不是真的天作不合或有緣無分。

薛淼眼觀鼻鼻觀心,機智的選擇閉口不言,假裝失憶,不去主動踩雷。

至于謝端那邊,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講臺上素有“咆哮哥”之稱的老師正在砸着黑板講課,趙狄看着他撅起來的屁股想笑,但一看見旁邊謝端冷着的俊臉,愣是把洶湧的笑意憋了回去。

謝端自認為很平靜的聽課,但哪怕在老師聲嘶力竭的背景音中,他依舊忍不住走神了。

事發第五天,付家羽依舊安靜的如同人間蒸發。

那天聽到那些話後,他一開始覺得荒唐,回到寝室後又隐隐有些說不上來的憤怒。

而始作俑者卻但現在一言不發,謝端想到自己之前隐隐動搖的念頭,愈發覺得自己可笑起來。

下課後,教室裏響起稀稀拉拉的推椅子的聲音。

趙狄一邊收拾書包一邊使眼色讓曲安然蔣芸芸兩人先走,然後賠着笑臉問謝端,“謝少爺,回寝室嗎?”

他說完,暗暗在心裏叫苦,自己都嫌棄自己狗腿。

可最近謝端不知道為什麽跟吃了火藥一樣,吓得他連放屁都不敢大聲,只能夾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不小心引火上身。

謝端垂着眼睛坐在位置上沒有動彈,也沒應聲。

他看着桌面散開的書頁,像是在發呆。

趙狄以為他沒聽見,又鼓起勇氣準備再問一遍,卻見他忽然起身。

謝端随手把書本掃進包裏,對趙狄說:“你先回吧,我還有點事。”

他說完便單手拎包離開,趙狄那句“好的”只做出來個嘴型,謝端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樓梯間裏是熙熙攘攘下課的學生,謝端逆着人流往上走,一直上到六樓。

他的決定做的很突然,也很迅速,不論付家羽那邊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只想要一個确定的答複。

六樓一間教室還在上課,謝端徑直走過去,到門口時,正趕上拖堂許久的教授講完最後一句話。

沒多久,裏面的學生拖沓着步子一個接一個走出來。謝端站在後門處,隔着人潮和落在最後的付家羽遙遙對視。

看見他後,付家羽顯然怔了怔。

她臉上露出一絲尴尬,又很快消失,接着以龜速挪到他面前,還沒開口便聽見謝端聲音平平的說:“聊聊。”

六樓一向人少,他們很快找到一間空蕩蕩的教室。

付家羽跟在他身後,一直盯着他烏黑的碎發看,心想,真不容易啊,竟然逼得謝端主動來找她。

她大致能猜到謝端要說什麽,但無論如何,她這幾天杳無音信的行徑确實不對。

于是趕在謝端開口前,付家羽主動認錯道:“抱歉。”

謝端腳步停下,轉身看着她,問:“為什麽道歉?”

“因為這兩天一直沒找你。”

“所以為什麽一直不找我,你在心虛嗎。”

他的語氣并不咄咄逼人,反而如談判般鎮靜。

付家羽覺得自己沒辦法做到像他一樣,她試圖否認,卻發現自己有些不知道如何反駁“心虛”二字。

謝端用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睛看着她,雖然他沒有出聲催促,但付家羽在這樣的目光中卻愈發覺得壓力倍增。

她嘗試着解釋道:“我只是有些懷疑,就算我去跟你說那天你聽到的都是假的,你會相信嗎?”

有那麽幾秒鐘的安靜,謝端沒有回答。

付家羽本來懸空的心髒一點點落下去,莫名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但這股感覺尚未落到實處,付家羽聽見他說。

“如果我信呢。”

付家羽驀地擡眼,愣愣的看着他。

謝端重複,“如果我信呢,你為什麽不說。”

付家羽覺得自己本來還算清醒的腦子被他攪得有點像漿糊,她懵懵的找不到話來回答,只好又說了句“抱歉”。

謝端直勾勾的看着她,“好,你既然回答不上來,那換我來問你。”

他問:“付家羽,你之前為什麽追我。”

付家羽老實交代,“因為你的臉确實是我喜歡的類型,但不是長得像徐澤楷,只是長得非常對我胃口。”

“這次沒騙我嗎。”

“……你仔細想想,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

短暫的對話結束後,不知道是不是付家羽的錯覺,她仿佛看到謝端眼裏的冰雪有所消融,眼神看上去沒那麽寒冷刺骨。

但他依然專注的看着她,半晌,忽然輕聲說。

“好,那我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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