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今夜是一輪圓月,大大的玉盤散發着柔和的光。可惜夜深後,乘務員一路走一路檢查還沒拉上的車窗窗簾。
“同志,窗簾拉起來,快休息吧。”
許萍明顯愣了一下,才起身合上書,一言不發地依言拉上只漏了一角的窗簾。手中的書同一頁她看了足有半個多小時,反反複複同一行,她一個字也沒能讀進腦子裏去。
對面床鋪上三人已經熟睡。
出于安全考慮,許叁焱和梁一鳴睡在兩個下鋪,周珍珍恐高睡在中鋪,許萍要去最上面,她脫了鞋扶着梯子往上爬,一個愣神腳下一滑,膝蓋磕在金屬橫檔上發出一聲悶哼。人要滑下去的那一刻,一雙有力臂膀扶穩了她。
“下來我看看磕傷了沒有。”許叁焱聲音帶着點剛醒的嘶啞,說話聲壓得低低的。
許萍本想逞強說算了,但膝蓋隐隐作痛,加上許叁焱手臂牽制住她後腰,竟然一絲一毫都掙脫不開了。
“那你扶我下。”許萍忍着痛往下移。
許叁焱扶她下了兩格梯子,直接打橫抱起人,把她放在下鋪坐了。許萍為了出行方便,穿的是棉麻的寬松長褲,夏天衣料單薄,但幸好穿的是長褲,隔了這麽薄薄一層布料,沒有直接磕在皮肉上。
沒有破皮,但指腹一按上去就隐隐作痛。許叁焱讓許萍腳踩在他鞋背上試着用點力站起來看看。
“怎麽樣,能站起來麽?”他低頭有些擔心地問。
“嗯,就這麽磕一下,傷不了骨頭的。”許萍撐着床沿,拍拍三哥大腿讓他讓開些,探頭去找她的鞋。
啧,肌肉緊實,手感不錯。三哥看着一副單薄少年的樣子,身材倒是還挺有料。
“你睡下鋪吧,我睡得淺,随時看着出不了事。”許叁焱說。
許萍疑惑地看他一眼,又皺着眉頭打量一眼單人睡都窄的床,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這不合适吧?
許叁焱轉身把梁一鳴拽起來了,可憐梁一鳴前一秒還打着輕鼾,下一秒已經站在地上了。
“到……到站了?”梁一鳴神志不清地問。
“你上去睡,最上面的那個鋪。”
許叁焱直接扯着他,把他手按在了爬梯上,拍拍他肩膀催促說:“早點睡,上去。”
睡眼惺忪的梁一鳴異常好安排,讓幹嘛幹嘛,聽話地爬上去倒頭就睡。
想歪了的許萍:“……”
“等等再睡,我去找乘務員問問有沒有跌打藥油,或者熱敷下,不然明天得腫起來。”許叁焱說着就往餐車那走。
許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車廂盡頭處,四周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聲和偶爾有人睡夢中冒出的呓語。
她剛才已經睡過一覺了,現在不怎麽困,反而因為睡夢中驚醒,加上剛剛磕到了膝蓋,整個人都異常清醒。許叁焱在時她還能強顏歡笑着自我找點樂子,等人一走,許萍好像又陷在剛才那種無力感中了。
許萍又夢見那些預知未來的事了,可能是白天剛跟二哥通過電話的關系,她夢見了二哥。夢裏有一個跟今夜一樣的圓月,許雙林握着一把帶血的長刀,回頭看她,臉上帶着陰翳可怖的慘笑,“回去,滾。別跟着我!”
許雙林、許建國,還有她自己……
許萍用力按壓自己紅腫的膝蓋,疼痛讓她稍稍掙脫了那種無力感,可是除了知道自己将會在27歲那年遇上車禍,靠這些似四而非的夢境,她根本無從知曉其他人出事的時間。許家未來的慘境,她真的有能力去改變嗎?
“怎麽坐着發呆?”許叁焱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他打開手中的棕色玻璃瓶,一股濃重的藥味沖鼻而來。
許叁焱把藥油倒在自己掌心,用力揉搓把掌心搓熱了,才按住許萍磕到的膝蓋近乎輕柔地揉。“疼嗎?等下我用點力,會有點疼,忍着點。”
許萍只有最初時輕輕哼了一聲,後來疼痛感越重,她反而一言不吭了。
許叁焱仔細倒了三次藥油,替她揉開了磕傷的地方才停止。盯着許萍躺下睡了,他才拿着藥油瓶還回去,順便洗掉滿手的藥油味道。
許萍面對牆側躺着,不一會就聽到動靜,許叁焱回來了輕聲問了句“睡着了?”
許萍裝睡沒有應聲,也不知過了多久,聽着火車在軌道裏行駛的白噪音,明明開始困頓襲來,可她仍然無法入睡。
“睡不着?”背後傳來許叁焱壓低的聲音,“出什麽事了麽?”
他的聲音介于少年人和成熟男人之間,溫柔中帶着沉穩,十分讓人安心。
“三哥,我就是陌生環境有點害怕。沒什麽事,可能認床。”
“你轉過來。”
許萍聽話地輕輕翻了個身,只見一只修長骨絡分明的手伸過來,擱在她枕邊,指尖輕動,還有一絲藥油的殘留味道。
“給你牽着睡,不是害怕嗎?”許叁焱溫柔地說道。
許萍受到蠱惑一般把手放上去,他的手溫暖而有勁,昏暗的車廂裏,兩人手牽在一起,好像真的獲得了勇氣一般,也許……她真的可以改變将來的一切。
火車轟隆隆地往前行駛,許萍漸漸睡意侵襲,終于沉沉入睡。
然而遠在清溪縣的孫峰,這一夜就沒那麽好命睡覺了。
時間倒回六小時以前,孫峰用兩萬塊換得了兩百張摩托車票後繼續回鼓樓飯店喝酒續攤,一路笑得眼都看不見了。他這人一向有幾分錢花幾分的,口袋裏一分都別想存住。當初打算倒賣摩托車票時,他吹得信誓坦坦地,其實還不如他那幾個兄弟呢,至少別人還能從家裏湊點錢出來。
最後他是硬逼着老娘把房子抵押給銀行,辦理出來的貸款。可惜他家房子偏遠又老舊,抵押不了多少錢,不然要是本錢多,現在何止這點錢。
臨近午夜,一群人在飯店喝到人店裏打烊才醉醺醺地散了。
孫家騎摩托車往家裏去,現在房子是租的,在燒烤店附近的城鄉結合部,房租便宜,他和父母租了兩間平房。
到家時連做夜宵生意的父母都回來睡下了,孫峰借着摩托車大燈的光,在房子門口的井邊打了桶水上來,準備沖個澡,脫下手腕的新表,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半。
“小峰回來了啊。”房東家上了年紀的老太太馱着背,顫巍巍從隔壁出來。
這麽晚這老婆子還沒睡?
“那個小峰啊,前幾天我你抵房租的摩托車票能不能還你,把錢退給我啊?”房東老太太問。
退錢?孫峰喝酒喝得腦袋昏沉,連思考她這話都要反應半天了。“退……退什麽錢?”他大着舌頭問。
“這個!”老太太抖着手遞出那張摩托車票。她家小孫子在家從去年就吵着要買一輛,正好孫峰租了她這房子,月初的時候說是手裏緊,交不出房租了,老太太不依強硬要讓他們搬走。孫峰就拿出一張這個票,說要抵後面6個月的房租。
周圍看熱鬧的鄰居見了這票都說是值錢貨,加上老太太孫子确實想買摩托車很久了,她就收下了。今天趁着寶貝孫子二十歲生日,去看孫子時當寶貝一樣把票拿出來,結果媳婦臉色一下就不好了。
媳婦在市委工作的,雖然是個底下編外的小文員,但人會交際消息來源多,說是上面很快要取消用票買大件東西了,通知都到了。
這媳婦問了一圈,再三确認了這票的由來。幸好這票不是來太太花錢買來的,孫家房租也只是這個月沒交上。
老太太也不知道上面發什麽通知不通知的,只知道這票不值錢了不能要,但她雖然年紀大老眼昏花了,人還沒糊塗,知道孫峰現在是靠這個吃飯的,支支吾吾也說不出要退票的理由來。
“你懂不懂,這票外面都搶瘋了,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孫峰聽明白了老太太來幹嘛,口氣沖人地說。他所有錢剛才都換成那兩百張新票了,大晚上的哪有什麽錢來給這老太婆換。
“我……我小孫子不買摩托車了,買不起!對對,不買摩托車了,票還你,你把房租交上。”老太太顫顫巍巍地、又十分強硬地把票塞進孫峰手裏,“你房租什麽時候給?”
“明天!明天就給你!”孫峰十分火大地把票塞褲兜裏,反正明天随便賣一張就有錢了,“急個屁大半夜的要錢趕着投胎啊!”
“你走不走?我脫衣服了。”孫飛一把脫了上衣,解皮帶脫了長褲放在井邊,直接拎起水桶兜頭倒下沖了個涼。
老太太只能顫巍巍回自己房子去了。
沖完涼回屋換了衣服,孫峰發癫一樣用力親了兩口他的“搖錢樹”——一疊厚厚的摩托車票,小心放在枕頭底下藏好。正要躺席子上睡下,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房門被拍得“啪啪”響。有個男人在屋外喊:“孫峰!在家吶!孫峰!”
神經病吧大晚上!孫峰莫名其妙下床,趿拉着拖鞋一臉不爽地開了門,開口就罵:“你他媽的家裏着火了啊,不看看現在幾點!”
“對不住對不住,我有急事急事!這個票,我不要了不要了,你把錢退給我,家裏急着用錢!”那人急促說道。
這麽巧,孫峰被酒精浸泡的腦袋慢吞吞地轉着,一個兩個的,今天怎麽湊在一起了。他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陳飛蹬着二八大杠突然奔到他家門口,也不停車直接從自行車上跳下。
自行車應聲倒地,陳飛一臉慘白地對孫峰說:“峰哥,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