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那場刺殺,是雲初的自導自演。
為的是讓本就不怎麽相互信任的兩幫人馬,矛盾劇烈些。
顧文居隐晦地得到了她的答複,也不負她所望的,向着那個方向想了過去。
她從前和他關系确實算得上親密,可比起真正伉俪情深的夫妻,顯然也差了許多,那為什麽,在這樣的危難時候,她卻只願意向他求救呢?
自然是因為,她不确信身邊哪些人,對她有了殺心。
別的方面,她或許看不通透,但他的人品她還是放心的。
這是她有意無意,在發呆的間隙,傳達出來的訊息。
顧文居聽進去了,然後在朝堂上再遇到兩位皇子的時候,聲音就有些冷淡了。
“麗初怎麽樣了?我想去看看她。”
一日散朝後,顧文居被大皇子攔住,看起來是在詢問他的意見,實際上也只是告知而已。
他沒有什麽資格,去指責皇子的行事,只默不作聲帶路。
“嗯,挺好的,最近心情也不錯,還讓我給她收羅民間話本。”
“首飾?可能是喜歡的吧,殿下也知道,臣從前并未和公主住在一起,這些細節是不太清楚的,不過現在公主身體虛弱,妝發都簡單,佩戴首飾倒是不怎麽挑剔,我日日去看她,見到她經常戴着的,也就那麽幾只玉釵……”
聽到大皇子更詳細的詢問細節,他這麽答道。
挑不出什麽錯來,卻又分明隐約自得着。
你們精挑細選的禮物,她只是随便看一看便收起來了,懶于打理。
我随手在街邊收羅的話本,她卻看得津津有味。
大皇子對他的情緒一無所知,只是随口反問了一句。
“嗯?麗初從前不愛看書啊,如今怎麽喜歡起話本來了?”
顧文居洋洋自得的聲音還沒有再響起的機會,他又自己下了定義。
“是不是顧大人家中少娛樂,她又受了傷不便行動,所以才拿那些東西打發時間呀?”
他這麽說着,腳下步子的節奏慢了些,似乎認真思索着什麽。
“這樣吧,我派人尋些戲班子過去,她平日裏也能解一下悶。”
顧文居被這簡單粗暴的邏輯梗了一下,張了張嘴,語言還沒組織好,一邊的三皇子又搭了話。
“不過顧大人家裏也太小了些,也不知道一個戲班子過去能不能住得下,要不然……”
顧文居默了片刻,沒有去接這個話題。
雙方都自以為自己取得了勝利,蓄勢待發要乘勝追擊,顧府已在眼前。
到了雲初面前,三人還是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沒有把劍拔弩張的氣氛表現出來。
“大哥,三哥。”
她的氣色好了許多,即使大皇子和三皇子都不太願意承認這是顧文居的功勞,心中也多多少少知道,至少她住在這裏,是安心的。
“感覺好些了嗎?”
雲初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我都已經好了呀。”
她說着還提着裙子轉了一圈,一派天真的模樣。
“大哥,父皇怎麽樣了,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這句話本來沒什麽問題,可她說得太過小心翼翼了,不像是什麽被嬌寵着的公主,倒像是什麽被皇帝厭棄的罪臣。
是誰給了她這樣的印象?讓她入宮一次也要戰戰兢兢,特意詢問一番?
大皇子心中咯噔了一下,聲音柔軟着的同時,打量的目光向着顧文居的方向滑落了過去。
“當然可以,你要進宮看父皇,随時都可以去的。”
“父皇也很想念你呢。”
他本來想說擇日不如撞日,可看到雲初依舊單薄着的臉,又有些不忍心,話到舌尖變成了另外一番模樣。
“你什麽時候想去了,就告訴我,我帶你去,好不好?”
雲初乖巧地點了點頭。
“大哥,你們……小心些。”
那省略的內容不知是什麽,聽起來有點像驚吓過度的人草木皆兵,提醒旁邊的人也要小心暗劍,可在有心揣測的人耳中,顯然是另外一番模樣。
“好,我會小心。”
大皇子和三皇子一起告辭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顧文居一眼,他莫名其妙接收到警告,也沒意外,只回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包羅萬千情緒。
“大哥,你覺不覺得,顧文居有些奇怪?”
兩人回宮的路上,三皇子似乎想了許久,才問出這麽一句話來。
大皇子嗯了一聲,思索良久,才慢悠悠地說了一句。
“之前麗初深夜扣門,大概也把他吓得不輕,現在謹慎一點也是應該的。”
只是他自己小心翼翼也就罷了,怎麽還潛移默化,讓她也對他們産生了提防。
是,現在刺殺的真相還沒有調查清楚,按道理說,是所有人都有嫌疑,可也不至于把疑心放到他們身上。
她那樣小心翼翼,說什麽都先三思,狀态實在不太平常。
一場刺殺,她雖受了些傷,可至于到現在這個樣子嗎?
麗初确實是沒經歷過這樣的場合,可也不是什麽養在深閨,萬事怯弱的嬌女。
她自小長在宮中,別的沒見過,妃嫔或争風吃醋,或脾氣暴躁、在下人身上發洩情緒,她總是見過的。
素來上位者心冷,就是因為見過太過血肉模糊。
她受驚是正常的,可被驚吓到如此模樣,就很值得推敲了。
想來……是有什麽人,在她脆弱的時候,在她耳邊編排着什麽。
顧文居。
這個名字在他的心底一閃而過,默念的時候,有咬牙切齒的意味。
“等這段時間過去了,麗初傷養好,還是讓她回公主府吧。”
他沒頭沒尾地這麽說了一句,三皇子聽得一頭霧水,下意識哦了一聲,好一會才憋出半句話來。
“這事又不是我們說了算,麗初自己願意住在哪裏,難道我還能去逼她不成……”
話未完,宮門已在眼前,大皇子噓了一聲,把三皇子拉到了轉角處。
“別說話。”
他們下了早朝便自朝堂而出,在顧府待到此時才回來,身邊沒有帶随從,宮門口說話的兩個太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竟然真的沒發現他們。
兩個太監一個眼熟,是皇帝近前侍候着的,一個面生,大抵是某個不常在京中的侯爺身邊的。
三皇子垂在身側的手被自己捏得咔咔作響,盛怒難掩,幾乎有立即走出去分說的沖動,卻被另一只手拉得死死的。
他回過頭去,看到的是大皇子寫滿憤怒的臉。
宮人轉身,回了宮去,那個面生的太監也上了轎子,慢悠悠遠去。
大皇子終于放開了他,在他質問的目光下冷着臉,良久後才晦澀出口。
“你現在去拆穿他,也還會有其他人。”
“藏在暗處的敵人比在明處的多,看着那個位置的人,也比我們想象的要多得多,沒做好準備就打草驚蛇,不好。”
到底哪裏不好,他沒詳細說,三皇子勉強領略了一二,卻有些含糊。
像一團漿糊在腦中凝結,那些疑問沒有随着兩人的對話而消減些,反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我去見父皇。”
“你要跟我一起嗎?”
兩句話分明是連貫的,中間卻又有一些停頓,似乎是經過了什麽思索。
“好。”
三皇子默了片刻,還是跟着去了。
他心中一團亂麻,又是急躁,又是不安,只覺得這局勢莫名就亂起來了,可竟然無法理順,也無從理順。
“走吧。”
帶着細碎嘆息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他再擡頭的時候,只看見前方人遠去的背影。
他邁着步子跟着去了,到皇帝寝宮的時候,拿濃重的藥味襲來,讓兩人都下意識一皺眉。
剛才在宮門口遠遠看見的太監見到兩人,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細微的變化,和顏悅色裏,又帶着真切的擔憂。
“兩位殿下來了,皇上剛剛睡下,還不知要睡到什麽時候呢,不如換個時間再來?”
皇帝最近睡眠很不好,難得片刻安寧,他們總不該去打擾。
這是人之常情,無可指摘。
若是平時,話說到此時,他們可能也就真的去了,反正也沒有什麽正事,反正他們如今居住在宮中,随時都能來看望。
只是……若他們連與皇帝的見面頻率都被掌控着,其他方面被拿捏,也就不那麽複雜了。
“我也好幾日沒見過父皇了,左右今日無事,便在這裏等着吧。”
大皇子和和氣氣地應了一聲,也沒去為難那太監,走到一邊坐下。
“三弟以為如何?”
三皇子察覺到周遭溫和氣氛下的劍拔弩張,啊了一聲,到了大皇子旁邊坐下。
“我自然都聽大哥的。”
“殿下,這皇上不知何時才能醒呢,前朝事多,殿下還是去禦書房幫着處理一下吧,這裏有奴才看着,不會出事的。”
那太監心中一緊,意識到了什麽,向前了兩步,繼續勸說着。
“等皇上醒了,我立即便派人前去通傳……”
大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端起桌上剛奉上的熱茶抿了一口,聲音涼了一些。
“我聽着這話怎麽不太對呢?”
“前朝事如何,公公怎麽看起來比我還清楚些?”
那太監臉色一白,立即便跪了下來。
“殿下息怒。”
那杯茶被重重放回了桌面上,陶瓷碰撞的聲音清脆凜冽,帶着明顯的疑心。
“奴才也是聽大人們說的,此前殿下也一直繁忙,所以隐約有些猜測……”
那聲音戰戰兢兢,極力撇清着自己,卻怎麽也分說不清楚。
一個後宮宦官,和前朝臣子有交流,暗自旁聽皇子們的談話,揣度上意,可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事情。
最次也要被安上一個多嘴多舌的罪名,發配荒涼處。
只是他已別無選擇,若不先承認了這些,他身上要承擔的,可能遠不止此。
何況如今……
宮中人心惶惶,混亂不堪,皇帝對他多有依賴,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
太監在下守跪着,心思流轉得飛快。
大皇子一只手在桌上撐着,懶散聽着他的解釋,像是在聽什麽閑話。
“公公怎麽這麽大的反應,我不過是随口一問。”
他笑了起來,聲音裏有調侃的意味,眼底卻浮現出一點煩躁的情緒,一閃而過,而後遍尋不着。
“父皇。”
一抹明黃的顏色在眼前一閃而過,他站起起來,端正了姿勢,請安。
皇帝皺着眉看着一站一座一跪的三人,渾濁的目光裏有一點不悅。
“你們鬧什麽呢?”
“來了怎麽也不讓人通傳一聲,躲着我說什麽閑話?”
大皇子心中冷笑了一聲,跪着的人心如墜冰窖,額頭上立即便有冷汗低落了下來。
完了。
大皇子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明明只是在為自己辯白,聽在他的耳裏,卻像是在宣布他的死期。
“剛剛公公說父皇才睡下,不知什麽時候能醒,我還正奇怪呢,看來是這當中消息出了些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