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那天之後,皇帝屋子裏的人換了一撥。

聽說,前面的人是因為挑撥陛下和兩位皇子的關系,在兩位皇子拜訪的時候隐瞞不報,才被換下的。

這說辭粗陋得過分,所有人都以為只是謠言,最後竟然都不約而同,認為這裏邊別有文章。

畢竟一個後宮太監,去挑撥皇子和陛下的關系,聽起來實在有些天方夜譚。

“說起來困難,操作其實也很簡單的。”

“父皇近日身體疲乏,許多時候都昏昏沉沉的,我們去的時候,他不通報,也不會有人去問。”

“何況他也不是每次都不通報,偶爾父皇狀态特別不好的時候,他也是會讓我們進去的。”

“只是這種時候,父皇心中煩躁,也說不了幾句話,我們便自己告辭了……”

大皇子到顧府接了雲初,入宮的路上,慢慢和她解說着。

雲初嗯了一聲,點着頭若有所思。

“我知道了。”

“這樣父皇只會以為你們近在咫尺,也鮮少去看他,久而久之,自然就生了隔閡。”

“久病床前,子女又不在面前盡孝,反而是身邊侍候的人盡心盡力,會偏向哪邊,也就很好确認了。”

皇帝當然不會因為這一點細小的情緒,就不喜太子,可凡是更信任身邊人一些,卻是必然的。

他們不需要皇帝抛卻皇子的決心,只需要皇帝的一些信任,在臨走前,聖旨經由他們的手而過,而不是直接交到大臣手中,就足夠了。

只多這麽一道流程,他們能操作的空間就已經很大了。

“大哥近日也在幫着父皇處理國事吧?”

“感覺如何?”

雲初沒有再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思考了一瞬,問出了這麽一個問題。

“什麽?”

大皇子愣了一下,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雲初的話題已經跳轉到另外一個方向。

默了片刻,直到心中那種怪異的感覺找到歸宿,才緩緩開口。

“你問這些做什麽?”

“幫你家那位左相考察誰更有可能是下一任,提前站隊嗎?”

聲音裏帶着幾分調侃,又有幾分酸溜溜的意味。

雲初一挑眉,偏過頭去,看高高地向着遠方延伸的宮牆。

“什麽呀,我就是随口一問。”

音調嬌嗔,帶着一點羞怒。

大皇子哦了一聲,跟着她目光的方向去看宮牆,似被那森嚴的氣氛感染,臉上出現了些許感慨神色。

“從前你總說想出宮去玩,現在可算如願了。”

他久未等到雲初的回答,再回頭看着她望着遠方天色,心似乎已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大哥,我有時候想,若我們不是生在帝王家就好了。”

“父皇若不是父皇,大概還能少受些罵。”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大皇子心中覺得有些怪異,下意識想要追問的時候,卻沒來得及。

皇帝的寝宮到了。

“父皇。”

麗初行禮的時候,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

皇帝眼中是有驚喜的,上下打量了她許久,還拉着她說了許久的家常。

雲初一直安安靜靜地聽着,言辭有些敷衍,這讓皇帝有一些被忽略的不舒服。

“麗初?你想什麽呢。”

“父皇和你說這話,你怎麽還走着神。”

大皇子輕咳了兩聲,在皇帝的暴躁發作出來之前,開口提醒。

“啊?哦。”

雲初如夢初醒,連忙告罪,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

“怎麽?有什麽心事嗎?和我說說。”

皇帝和顏悅色,可見最近實在孤獨得狠了,連帶着耐心都多了幾許。

雲初擡眼看了他一眼。

皇帝幾乎立即便後悔了自己剛剛出口的話,要阻止卻來不及了。

她話一出口,果然便不那麽中聽。

“父皇,之前我問您的問題,您想好了嗎?”

“如今您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可想好日後江山如何歸屬?”

大皇子心下驚駭,目光戰戰兢兢地去看皇帝。

皇帝一臉不悅,他伸手去拉雲初的衣袖,想要攔住她繼續發言,卻還是沒能來得及。

“父皇之前不願意回答,我只當是不願對我說。”

“可現在看來……父皇是自己也沒能想清楚吧?”

疾言厲色的模樣,放在她身上實在沒什麽說服力,不像是勇氣和诘問,更像是無知者無畏的天真。

皇帝皺了皺眉,本想要随口打發了她,卻又因為恰好被她說中,愣了一瞬。

“我在宮外,對父皇被造不成什麽影響,也被人盯着,仿佛生怕我多活一日,讓局勢脫離了掌控。”

“父皇自認為還理智清楚,不也被身邊人愚弄,差點誤會了兩位哥哥嗎?”

“如今天下看起來太平,可四方天災不斷,朝堂混亂,父皇以為還能安定多久?”

“父皇若不能安定好江山,便是千古罪人!”

聲音尖利,聲聲泣血,帶着死谏者的氣度。

眼中卻又含着一點淚光,是不忍心,也是驚惶。

責備的話到了嘴邊,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

“朕會考慮的。”

“好了,朕累了,要休息了,你們退下吧。”

最後只幹巴巴這麽說了幾句,棄甲而逃。

“麗初,你今日怎麽這般急躁?竟然在父皇面前說出那樣的話來,我真怕你惹怒了他……”

大皇子親自送她出宮,言辭之前有劫後餘生的感慨。

“還好父皇近日溫和了些,沒有動怒,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雲初停下了腳步。

此時正是傍晚,夕陽讓一半的天空都變了顏色,和煦的陽光下花草叢生,有芬芳萦繞。

“大哥覺得,我說得不對嗎?”

夕陽讓她的周身有異樣的光華,她在那樣的精致背景裏偏着頭,美得像是從畫中走出來的仙子。

美得超凡脫俗,也天真得可愛。

“當然不是,我只是覺得……”

雲初吸了吸鼻子。

“大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在無理取鬧。”

“父皇也是這樣,你也是這樣,總覺得我擔心的那些都不會發生,可是明明……”

她帶着哭腔的聲音,打斷了大皇子的話。

他住了嘴,安撫性地傾聽她的話,到後來卻也沉了臉色。

“好,我會好好和父皇說的,你早些休息。”

雲初說得半點不錯,現在的江山看似一片錦繡,卻實在不穩。

他從前其實沒有想過要參與政事,他為長子,非皇後所出,母妃也算不得受寵,雖對那個萬人敬仰的位置有些豔羨,卻也從來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屬于他的東西,他不該觊觎。

讓他為那個位置,去做出手足相殘的事情,是不現實的。

他自小也沒有被當做儲君教導過,所修多為風雅事,是按照一個富貴閑人的配置教養的。

朝堂事,他既然沒有插手的機會,自然也就不那麽上心。

總要讓皇後和太子都覺得他沒有威脅,他才能安穩度日。

這是他那位素來隐忍的母妃自小教導他的,他一直踐行得很好。

所以最近上朝堂,認真參與朝事之後,他竟然有些手足無措。

處事不周的那些後果,本來不會在他眼前出現,所以他即使隐約知道,也從未深想過。

可今日,雲初卻把那些東西擺在了他面前。

讓他真切地意識到,坐上那一把龍椅,需要背負多麽沉重的責任。

“赈災不及時,萬千流民便可能成千百。”

“貪官污吏懲治不到位,便會有生活在水火之中的一方民。”

“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奏折上輕飄飄的幾個字!”

“你能等,能拖延,他們可不能!”

那條路格外漫長,那些聲音在心上萦繞了許多次,也沒有徹底消散。

大皇子低着頭,眉目低落。

他從前覺得是顧文居在挑撥離間,所以一直不喜歡他。

又覺得女生外向,對麗初嫁人後,更信任他而耿耿于懷。

今日聽她一番言論,才恍然自己從前的判斷竟然都錯了。

顧文居或許沒有挑撥什麽,只是在她面前展示出了一個更大更完整的世界而已。

讓她有了憐憫之心,又有了對自己能力不及的痛恨。

顧文居對如今的朝堂是不滿意的,或許,對皇家的人也不怎麽滿意。

所以麗初只會覺得是他們能力不及,沒能治理好江山,才讓萬民流離失所,生計難挨。

說起來也沒什麽大錯,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只是……

他的目光在推開門前閃爍了一下,堅定替代了茫然。

顧文居又以為他自己是誰?不過一個文人而已,以天下為己任還算得上風骨,對君王指手畫腳又算得了什麽?

大皇子在書房前對着卷宗整整一夜,天光乍破之時,紅着眼下了決心。

他還年輕,皇帝雖身體憔悴,也還能活些時日。

只要他足夠努力拼命,他會有妥善打理好江山的能力,也能護好所有想保護的人。

早朝,大皇子看向顧文居的時候,眼中的輕蔑不再掩飾。

顧文居心中生疑,面上卻依舊和氣着,只以為他還在記恨公主仍在他府中居住的事,心中暗自感嘆皇家無人,如今唯一勉強靠譜的大皇子,竟然如此幼稚天真。

他沒預料到後來大皇子的突然發難,自然也沒能有萬全之策,所以不得不在認罪與反之間艱難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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