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這事說起來瑣碎複雜,可在那時那刻,也不過半個夜晚的時間。
皇帝稱病不再早朝,一起事務交于左相全權處理。
新政成了笑話,以摧枯拉搞之勢迅速破敗,當然有人不服,然而真仔細盤算起來,竟然發覺他們一直以為不起眼的顧文居身上,有那麽多籌碼。
從前新政如火如荼的同時,滿朝文武有一小半都是冷眼旁觀的,此時卻都成了顧文居的故交。
皇室人丁單薄,唯一的公主下嫁于他,如今心甘情願站出來押陣,擋住了皇親國戚的流言蜚語。
曾經的太子,如今的二皇子在帝陵日夜守着,不問世事,如在幽靜中,三皇子遠在前線,有心無力,一時之間,他們竟然拿顧文居毫無辦法。
雲初的公主府,在間隔了許多事日之後,又熱鬧了起來。
有些消息不便直接遞交到顧府,有些勸說不可被如今一手遮天的顧文居知曉,公主府就成了那個在中間的樞紐,用做某些溝通。
“這是今日公主府收到的拜貼。”
雲初從旁邊的侍女手上接過那些東西,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随手放在一側。
“我知道了,我晚些時候看完再叫你,你先出去吧。”
侍女依言退出門去,書房門再次被緊閉,木質的窗戶開着,有草木的芬芳順着風的節奏在鼻尖萦繞,夾雜着墨香的味道,讓人心思格外寧靜。
雲初翻完了手中的折子,嘆了一口氣。
此前她給三皇子去過一封信,告知了京中發生的一切。
新皇登基前,他就回了前線,如今又是好些時日過去,看局勢竟然比在京中的新皇還明确些。
所以他沒有對她和顧文居的謀劃有什麽意見,回信的語氣卻依舊有些生硬,不知是有什麽隐憂,還是有別的什麽考量。
現在其實還算不上最好的時機,只是她已經等不起了。
系統裏麗初的靈魂越來越焦躁,聲嘶力竭的時候越來越多,似乎也昭示着,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顧文居推門而進的時候,她一手撐在桌面上托着腮,一手翻着桌上随意散落着的拜貼。
“這是公主府傳回來的消息?”
雲初擡頭看了一眼他,點了點頭,把手中的拜貼蓋上,站了起來。
“朝中形勢如何?”
“還好,算是穩住了。”
朝中人心散漫,在這種時候竟算是好事,因為不會有人為皇帝出頭,甚至就算有人知道如今的局面是不正常的,也只默默觀望,不會在勢單力薄之時獨自站出來。
至于以後……等到戰争爆發,大概他們也就沒有精力和時間內鬥了吧。
顧文居大刀闊斧斬除新政的行為惹了許多人不滿,但也讓許多人樂見其成。
畢竟蛋糕就那麽大,分的人多了,到手的自然也就少了,新政推行期間,皇帝提拔了許多毫無根基的人,試圖給局面帶來新的改變。
這些行為尚還未開始影響到曾經世家的利益,卻已經足夠讓他們不舒服。
所以如今顧文居看似淩厲的作風,實則是穩住了從前沉默的人。
有人猜測他的動機,卻沒得到确認,最後只認為他是在安撫和讨好他們。
顧文居的野心很明确,除了公主,他還需要別的勢力支撐,世家當然是他應該拉攏的力量。
哪些人這麽想着,然後心安理得收下了他的進貢。
“探子有消息傳回來,如你所料,有大軍在境外集結,我已經安排下去,讓沿海地區的群衆暗自撤離,三皇子那邊行事可順利?”
雲初聽着他清晰的敘述,心下稍安。
“還不知道,先等着吧。”
“公主府那邊的拜貼你要看看嗎?”
顧文居愣了一下,而後笑着搖了搖頭。
“想也知道不會多好聽,我何必去給自己找不痛快。”
雲初一挑眉。
“也是。”
“你想得開便好,讓這些文臣以為我受制與你,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只是你的名聲是好不了了……”
她眼底帶上了狡黠的笑,悠悠地道。
“不過我的名聲早就敗壞了,如今你也被拖下水,倒算得上般配。”
“若這次我們失敗了,史書上大人可就得和我并肩,成為罪人了,猜猜後人會如何評判我們?狼狽為奸,還是奸夫淫婦……”
顧文居跟着她的腳步出了書房,沉悶許久的心情變得平和了些。
“能與公主比肩,臣求之不得。”
“這就對了,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先生再苦着臉也無人體諒,還不如放平了心态,見機行事便是了。”
“都已經背了罪名,再讓自己委屈可就太不劃算了。”
雲初彎了彎眉眼,擡手拍着顧文居的肩膀寬慰着。
顧文居先是一愣,而後啞然失笑,良久才答道。
“公主教訓得是。”
這樣在不可知的未來裏等待的時間,沒有持續多久。
戰争開始的時候,舉國震驚,但因為事先的未雨綢缪、準備充分,雖忙亂了些,倒是沒有造成過大的損失。
只是雙方水軍實力懸殊,雖早有準備,卻仍被打得無招架之力。
前線的軍報不斷,京城裏新舊兩派的争鬥終于偃旗息鼓,一致對外。
滿朝文武被這從天而降的敵人驚住了,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
有人認為當龜縮在陸地上,派出使者接觸,談和,有人認為當集結朝廷所有力量,堅決抵抗到底。
哪一方都有自己的理由,哪一方都有萬千的佐證,都言之鑿鑿,論證着天下的局勢,和之後的安排。
“顧相怎麽想?”
吵吵鬧鬧好半天,有人才反應過來最近一段時間十分活躍的顧文居竟一言未發,帶着驚訝與好奇詢問。
“我以為……這選擇權不在我們身上。”
那時候有人認為他太多保守,膽小怕事。
連主和的一方也對他的說辭嗤之以鼻,什麽叫選擇權不在他們身上?
敵人遠渡重洋,即使給了他們土地,他們也不可能真派人來管轄,所求不過是金銀財寶,只要代價付出得足夠多,又哪有送不走這尊神的道理?
顧相雖有野心,可畢竟還是文臣,也太怯懦了。
有人這麽評判着,暗自卯着勁準備拉他下馬的人,更是因這句話輕視了他幾分。
顧文居聽到了所有的傳言,去沒有去解釋過什麽,只是手段一如既往地雷厲風行,與他言語上表現出的怯懦全然不同。
三皇子帶領着軍隊,在前線大捷的消息傳來時,群臣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顧文居那一句“選擇權不在我們身上”是什麽意思。
不在他們這些遠離戰場的人身上,也不在原道而來的敵人身上,而是在前線真正參與戰鬥的軍隊身上。
他們的實力,才最終決定了戰争的走向。
談和也好,血戰也罷,都是以真刀真槍的實戰為基礎的。
朝堂上的喧嘩之聲,自那封捷報之後便淡了下去。
不只是因為前線的情況,還因為三皇子和顧文居分明有所溝通的事實。
皇帝為何稱病不出現,麗初公主為何站隊明确又詭異,早寂靜下去的顧文居為何突然活躍了起來,似乎都有了交代。
那場戰争打得很艱難,最後慘勝。
後來皇帝還是上了朝,因為顧文居和雲初都出現在了前線,兩國交戰,其實幾個人的去留并不影響什麽,特別是雲初和顧文居都并無軍事才能。
然總有些東西,邏輯上難以論證,卻又實實在在決定着事态的發展。
有人把這樣的東西稱之為信念,它需要一些其他的東西來支撐。
例如自己從未被抛棄的堅定,例如天子與自己比肩在戰場上的使命感,例如為自己而戰的決心。
敵人強大得似乎不可戰勝,可已無退路,還能怎麽辦呢?唯有死戰而已。
雲初死在了戰場上,而後回到了空間。
鏡像裏飛快閃爍而過的,是大離後來的情況。
那場戰争後,大離損失慘重,但畢竟還是遺留下來了。
三皇子和皇帝離了心,和顧文居反而更親近些,衆人都以為他們會回京收拾朝堂的時候,三皇子卻直接前往了前線。
“臣無治國之能,唯願以身衛疆。”
皇帝握着顧文居帶回的奏折沉默了許久,眼中情緒沉浮,最終什麽也沒說,把顧文居提為右相,又下旨追封雲初為護國公主。
顧文居成了實際上的掌權者,終身未有續弦。
大離在他的收撿下恢複了生機,沒了熱血變革的皇帝,只對從前的制度稍作調整,反而取得了更好的成效。
休養生息數十年,到他終于閉上眼,仍是太平盛世。
一直到鏡像化為虛無,雲初才從那個方向移開了眼。
“你怎麽了?”
過于寂靜的空間,讓舒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靈。
雲初轉過頭去看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扯出一點笑來問她任務完成的情況。
其實也沒有什麽,只是出了那個小世界,看那鏡像裏的時光流逝得飛快,讓她有些感慨。
多年經營,最後竟然還是要留下他們來給散後,這次的任務完成得實在不怎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