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亡國公主

亡國公主

那是探路的人,在以使者的身份求見皇帝未果之後,一隊人馬化入了民衆的隊伍,飄然而去。

“大哥。”

雲初聽了此事,心急火燎地立即入宮求見,卻又被冷落了好一會,才被召見。

曾經的大皇子黃袍加身,給從前溫和的氣質加了一點別的東西。

像是張狂,又像是在炫耀什麽,居高位者,自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

他低着頭看下守行禮的人,她叫着他大哥,聲音裏有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這讓他有些感慨。

她從前從來不在他面前掩飾什麽,如今竟然也和那些人一樣,裝模作樣,帶上了面具,這讓他有些唏噓,又莫名有些自得。

父皇如今深居簡出,再管不到他了,她從前在知道他心意之後避之唯恐不及,如今依然不得不自覺入宮觐見,為了自己的私心,為了夫君的前程。

皇帝心裏有微微的苦,一邊又暗自下了決定,無論她說什麽,都不能松口。

他會保護好她,讓她一世安穩,她身邊需要有一個人,照顧她的起居和心境,可那人也不必太優秀,只要勉強能看得過眼,讨她喜歡就夠了。

“麗初,你是來為顧文居說情的吧?”

“不是我不願意用他,只是理念不同,勉強綁在一起也實在不是什麽事。”

“你還是……”

回去吧,回去守着這個郁郁不得志的書生,一生都記得,我這個哥哥,才是讓你榮光一生的人。

他眼底洶湧地閃過一絲起伏,聲音是慢吞吞有耐心的,真實的含義卻分明。

雲初心中湧過澎湃的煩躁。

她從前知道大皇子能力不足,他對她的不軌之心,她也從來清楚明白,可從頭至尾,也一直盡量保全着他。

若說起來,她在考量顧文居的時候,還要更苛責一些。

強敵尚在遠方,他沒看到所以忽視了那些探路人尚還可以理解,可顧文居就在他眼下三尺之境心思浮動,他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沒有察覺,就實在愚蠢得過分了。

“大哥,我不是來和你說這些的。”

她吸了口氣,擡眼和他對視着,聲音冷淡,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皇帝愣了一下,自他登基,已鮮少有人這麽對他說話了。

他周圍的人總是唯唯諾諾的,總是小心翼翼的,總是體諒着他的情緒,迎合着他的喜好。

雲初話語裏突如其來的冰涼意,讓他眉間一皺,心裏有些不舒服。

我是不是太慣着你了?

他這麽想着,看着她的眼神變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你,所以就能在我面前随意,就能指摘我的行事,就能口無遮攔,心随所願?

他的情緒變化沒有經過掩飾,雲初感受得很真實,一側宮人猛然緊張起來的儀态,也在告知着她,大皇子登基之後的變化。

暴躁易怒,偏聽偏信。

她心中濃重的失望更加劇烈,忽而覺得自己這一趟來得實在沒有必要,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一個各方面都平平的人,即使提前示警,也無法在災難來臨之前變成才能卓絕的帝王。

“我想出去走走。”

“聽說江南風光很好,我想去看看。”

皇帝一番責備被堵住,愣了好一會才啊了一聲,有些古怪地看她。

“江南?”

“怎麽想起來要去那裏。”

江南臨水,是最初淪陷的地方。

是錦繡山河裏當中一刀,觸目驚心。

她無力再改變什麽,至少還能去真正的前線看看,自己能不能派上用場。

這次的任務大概要失敗了吧,她這麽想着,心情低落。

國之将亡,本來也成因複雜,不是誰能一個人左右的,她處心積慮做了那麽多事,在此時卻依舊不堪一擊。

顧文居陪着她下了江南,煙霧萦繞着的婉約氣氛,美得如詩如畫,他的言語都更輕了一些,仿佛怕驚擾了什麽。

“公主怎麽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沿岸柳條随着風飄,他擡手為她扶開擋着目光的枝葉,問了一句。

雲初目光落在水面上飄搖的小船上,心思随着波光粼粼蕩漾到遠方。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說。”

“我實在已無能為力,可讓我真的袖手旁觀,時間又實在難熬。”

這曼妙如畫的河山,即将被原來的軍隊攻陷,這水鄉裏的詩情畫意,即将化作虛無。

她什麽都知道,卻偏偏無能為力。

“大離水軍如何?”

她的問題沒有預兆,似乎只是因為看到了滿目的水,所以想起來什麽感興趣的話題。

顧文居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麽。

“公主是何意?”

“我聽說……之前有使者來訪,那段時間也總是聽下人說,京城多了許多外來人士。”

顧文居心中一驚。

“他們是來探路的?”

雲初動作停頓了好一會才緩緩搖頭。

“我不知道。”

“只是先生從前便說過,大離看似繁華,卻也只繁華在東方而已,遠方或有更強大的國家,對我們垂涎欲滴……”

“那只是謠言。”

反駁毫無底氣,也毫無道理。

謠言總也有原型,來自異地的民族交流有障礙,可總也偶有只言片語傳來。

所有奇異傳言,終歸都是源于生活。

“我知道,我們回去了吧。”

按照任務線裏的時間,如今戰争其實已經爆發了,只是現在連江南都還平靜,這實在有些不太正常。

雲初後來得出的結論,是他們目中的大離與從前不同,不像之前那樣混亂,不易乘虛而入、直指腹地,所以他們更謹慎了些。

這可算不上什麽好兆頭。

一路上,她和顧文居說了許多,他暗自下了什麽決心,所以目中有堅定的神色。

回京的那一日,皇帝在宮中設宴,為他們接風洗塵。

“這次去江南,可玩得開心?”

雲初聽到那個問句的時候,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只覺得心中壓抑更甚。

“不錯。”

她行禮的姿态端莊挑不出錯來,聲音冷淡疏離,再沒當初拉着他衣袖撒嬌的模樣了。

顧文居只在一邊靜靜喝着酒,皇帝的新政十分不順利,他一直知道,從前他在京中,還能起到背黑鍋的作用,如今他遠離京城幾月,新政卻依然一團亂麻、毫無進展。

從前這些事已足夠讓他心浮氣躁,如今卻又多了一個水患。

雲初的擔憂不無道理,若真是遠道而來的敵人,以大離如今外強中幹的模樣,必定不堪一擊。

而他們的君王,居然還沉醉在自己的美夢裏。

之後的時日,顧文居在朝堂上安靜了許多,他不再反對皇帝的新政,也不再參與政事讨論,大多數時候都像是一個背景板,讓人忘記了他的存在。

他仿佛真的成了公主的男寵,只是因為公主的青睐,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這樣的狀态沒有維持太久,很快其他人連攻勢都不再有了,麗初公主備受皇家寵愛,她的驸馬在朝堂上有點地位是正常的。

然而虛名是一回事,實際的權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顧文居自新皇登基便不怎麽受重視,從前還抗争過,現在似乎連自己也放棄了,安心當一個背景板。

這樣的情況下,皇帝和大臣一起将他遺忘,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有雲初的掩護,那些人甚至沒有發現他的異動。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無人覺得他有必要造反。

又一場宮變,這一次參與的人更多,聲勢浩大。

“麗初……你真是好樣的。”

雲初手上拿着鋒利纖細的一把長劍,刃與皇帝的脖子離得很近,讓他脖子有不自覺的僵硬。

他神情激憤,顯然沒料到她的突然發難。

“大哥,下旨吧。”

“你休想!”

雲初咬了咬牙,手上的長劍往下壓了壓,鋒利的刀刃立即劃破了他的衣衫,他幾乎感受到那長劍因為對血液的渴望而顫抖着,這讓他下意識呼吸一滞。

“麗初,我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麽對我。”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雲初什麽也沒說,只以眼神示意旁邊的宮人送上了筆墨紙硯。

顧文居在一側看着他,莫測高深。

“陛下,今日之事,臣也是出于無奈,還請陛下不要怪罪。”

“宮內宮外都已被控制住,陛下也不必做無用的抵抗了,請吧。”

皇帝轉頭去看顧文居,眯了眯眼,忽而笑了。

“好一個顧文居,我還真是看錯你了。”

“我本來以為你是讀聖賢書長大的,如今竟做出這樣的事來,你對得起悉心教導你的老師嗎?!”

聲音铿锵,又帶着明顯的嘲諷。

“臣為天下萬民而來,問心無愧。”

“陛下日後便會知道,今日之事,并非臣等所願。”

“今日還請陛下配合,別再浪費時間了。”

像從前和她商量好的一樣,他沒有解釋太多。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緊張,會掙紮,可事到臨頭,竟然什麽感覺也沒有,他甚至連為自己辯駁的欲望都沒有,聲音比他自己本來的預想中還要更平淡一些。

仿佛只是置身朝堂,捧着萬民書為民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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