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等他們終于走出卧室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
林幼寧跟在鐘意身後,緩步下了樓梯,透過客廳盡頭的落地窗看到外頭的草坪上,很多男男女女圍在一起跳舞,中國人外國人都有。
遠遠望去,像一幅流動着的,燈紅酒綠的畫。
她對這種人多熱鬧的場景有着一種天然的抵觸,潛意識裏總覺得自己只适合獨處。
想着禮物也送了,生日快樂也說了,好像也沒有什麽繼續留下來的必要,林幼寧的腳步停下來,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才說:“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已經走到玄關打算開門的鐘意聞言,也停下來,轉過身來看她:“可是我還舍不得讓你回去。”
他這麽說着,身體非常自然地貼近了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用一種類似小動物的純真眼神看着她:“陪我跳支舞再走吧,姐姐。”
鐘意個子很高,肩膀很直,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林幼寧需要擡起頭來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她張了張嘴,本來是想拒絕的,然而想到今天是他的生日,糾結一番,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就跳一支舞。”
眼前的少年聞言,彎着眼睛笑了,也跟着保證:“就跳一支舞。”
林幼寧常常覺得鐘意像是為她私人訂制的精神毒品,不碰的時候總是告訴自己,要戒了,可是只要一碰,就會讓她沉迷,堕落。
所以只能像無數戒毒失敗的人一樣告訴自己:下次真的不碰了。
如此循環往複。
鐘意走在她前面,兩人一前一後,穿過長長走廊,來到草坪上的露天舞池。
皎潔透明的白色月光傾瀉一地,很多光鮮亮麗的男男女女在貼着跳舞,包括鐘意的姑姑,鐘晴。
她對面站着的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白人青年,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不超過三十歲,穿着一身考究筆挺的白色定制西裝。
兩個人正在摟着跳舞,身體與身體之間沒有一絲縫隙,耳鬓厮磨,親密極了。
鐘意的視線跟着她一起看過去,臉上沒什麽表情地說:“那是我姑父。”
心裏其實已經猜到了,林幼寧點點頭,不太在意,視線很快就穿過那兩個交織在一起的人影,落到了更後面的顧霏霏身上。
她穿着一條鑲滿碎鑽的白色蓬蓬公主裙,長發盤起,戴了頂小皇冠,正在跟誰跳舞,舉手投足高貴優雅,吸引了大片目光。
盡管再讨厭她,但是林幼寧不能否認,顧霏霏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公主架子,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雲泥之別,指的大概就是顧霏霏和她。
她久久沒有收回視線,直到鐘意的身體靠過來,伸手摟住了她的腰。
“我姑父長得有這麽好看嗎?”
周圍的男女都在一邊跳舞一邊聊天,不少人的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林幼寧覺得他們大概是在看鐘意。
他靠過來的時候,林幼寧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輕淡的花香,腦海裏因此不合時宜地回想起一些破碎畫面,臉頰微紅,沒有注意到他在說什麽。
人影交錯的露天舞池裏,鐘意好像不高興了,在那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中低下頭,毫無顧忌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自顧自下了結論:“好看到姐姐都不願意理我了。”
他咬得不重,林幼寧卻被迫回過神來:“……哪裏好看。”
“那你為什麽一直盯着他看?”
鐘意一只手摟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不由分說便把她拽進舞池裏,跟随着舒緩悅耳的音樂聲,也開始跳舞。
她輕聲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看他。”
鐘意輕哼一聲,明顯是不信,草坪外側的欄杆邊緣上纏繞着一圈一圈的彩燈,映在他眼底,能看到流光溢彩的底色,“是我好看,還是他好看?”
林幼寧有些無奈:“你跟他比什麽?”
說完,看着他那雙漂亮到足以讓任何人失神的眼睛,還是放輕了聲音回答,“當然是你好看。”
鐘意這才高興了,連帶着摟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溫柔了不少,不再像剛剛那樣緊箍着她。
林幼寧半個身子都靠在他懷裏,黑色裙擺微揚,在他的步伐引導下,像蝴蝶般輕盈地轉了一圈。
她已經很久沒有跳過舞了。
研究生入學的迎新舞會上,是她第一次跳舞。
那個時候她還沒有變成現在這幅死氣沉沉的樣子,中場休息的時候,握着一杯橙汁站在角落裏發呆,都會有很多人上前搭讪,邀她跳舞。
思緒漸漸開始游離,很快就被對面的人發現,像是為了懲罰她的不專心似的,有些暧昧在她腰上捏了一下。
林幼寧忍不住擡起頭來,不偏不倚撞入他那雙藏着促狹笑意的眼。
她想,如果換了別人對她做這些過分的事,她大概會覺得很反感,很困擾,很想立刻遠離。
可是他不是別人。
是那個,對着她笑一笑都像是在拯救她的,鐘意。
少頃,耳邊又聽到他纏綿溫柔的聲音,“謝謝你今天來陪我過生日,我很開心。”
不知道為什麽,林幼寧的心被這句話輕易地滿足了,整個人一瞬間像是漂浮在半空中,輕飄飄的,久久落不下來:“你開心就好。”
她這麽說着,停了停,忍不住又補充了一句,“二十歲生日快樂,鐘意。”
一舞終了,總是覺得有誰在看自己,林幼寧有些疑惑,視線穿過層層疊疊的人群,最後,又落到了顧霏霏身上。
顧霏霏後背靠在甜品車上,裙擺很閃,正直直地盯着她看,眼裏充滿了嘲弄和不屑,仿佛她是天底下最愚蠢可笑的人。
兩人對視片刻,最後顧霏霏冷哼一聲,先移開了眼睛。
說不上是什麽心理,她眼角餘光瞥着顧霏霏離開的方向,忍不住開口問站在旁邊的鐘意:“你認識顧霏霏嗎?”
對方正低頭看着手機,像是在回複誰的消息,聞言頭都沒擡,漫不經心地答:“不認識,怎麽了?”
“沒事。”
林幼寧心想,不認識的話真是太好了,然後慢慢地、不着痕跡地移開了眼睛。
盡管她再三推辭,鐘意仍然堅持要送她回家。
兩人争論一番,最後還是她妥協。
第二次坐他的車,林幼寧還是很緊張。
車載音響裏在播放一首抒情的英文歌,車窗外的風景一路倒退,兩旁的路燈在她眼裏甚至成了閃爍的殘影。
跑車的內部空間相對要窄一些,鐘意就坐在她旁邊的駕駛座,兩個人靠得很近。
這個獨處的空間很像是被憑空捏造出來的。
讓她覺得很虛假,也很快樂。
一路上都很沉默,偶爾會遇到交通堵塞,也沒人開口說話。
等開到校園附近主幹道的時候,他們在十字路口遭遇了長達九十秒的紅燈。
林幼寧百無聊賴地擡起頭數秒,耳邊忽然聽到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自從認識以來,鐘意幾乎沒有叫過她的全名,所以她此時此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偏過頭去看他。
道路兩旁的街燈一盞盞亮得整齊分明,透過車窗照亮他漆黑眉眼,美得肆無忌憚。
不記得是第幾次,林幼寧的眼睛沒有辦法從他身上移開。
沉默間,鐘意側過身來,單手撐在她膝蓋外側,手背輕輕蹭過她的大腿,而後,上半身慢慢朝她壓過來。
耳邊傳來衣物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音,她身上的黑色長裙是很輕薄的材質,完全沒有辦法阻隔他身上傳來的熱度。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得不像話,林幼寧仰起臉看着他,又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有那麽一個瞬間,她以為他們會接吻。
但是沒有,鐘意好像真的只是想貼近她的皮膚,汲取她的體溫而已,沒有做任何額外的親密的事情,只是用額頭貼着她的額頭,停了幾秒才問:“你喜歡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問得實在是太抽象,林幼寧眨了眨眼睛,一時想不出該怎麽回答。
鐘意等了幾秒,便不依不饒地追問:“很難回答嗎?”
“也不是……”
她想了想,用一種不太确定的語氣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具體喜歡什麽樣的人,感覺對了就對了吧。”
她是風象星座,戀愛最看感覺。
可是有沒有感覺這件事本身就很抽象,也不好回答。
漫長的九十秒紅燈進入倒數,鐘意不得不退回去,左手重新搭上方向盤,循循善誘地問:“那你現在有喜歡的人嗎?”
林幼寧沉默片刻,心想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應該很清楚吧。
如果不喜歡,為什麽要大老遠跑來給他過生日,費盡心思挑選生日禮物,甚至由着他越過原則底線地胡鬧。
可是這些話她說不出口。
她是一個這麽自私軟弱的人,因為害怕結束,所以不願開始。
而鐘意像是被她的沉默取悅了,眼底終于浮起薄薄的笑意,靜靜看着她,用一副渾然不知的天真神情說:“如果沒有的話——你來喜歡我吧,姐姐。”
他的語氣很認真,沒有一貫的懶散,仿佛真的只是在給她提建議,不帶半分雜念,“我保證我會很乖的,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