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林幼寧失眠了。
她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比如喝熱牛奶、做晚間瑜伽、聽催眠曲、以及數羊,但是都無法成功入睡。
有很多次,她的手指已經伸向了床頭櫃最底下的那個抽屜,想要去拿心理醫生之前給她開過的助眠藥,但最終還是被理智成功阻止。
自從讀博換了宿舍之後,她的問題已經基本痊愈,所以很久都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了,只需要定期提交一份情緒報告就好。
沒有必要因為一晚上的失眠去吃已經戒掉很久的藥。
她這麽想着,幹脆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
林幼寧買的回國機票是價格相對低廉的紅眼航班,起飛時間在明晚零點,這也是她今晚為什麽這麽想睡個好覺的原因。
她的個人物品不多,除去換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行李箱裏的位置全部被各種各樣給家人朋友帶的禮物和保健品塞滿了。
等她收拾好行李并稱完重之後,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林幼寧打着哈欠進了浴室,洗完澡出來,并沒有覺得清醒,反而醞釀出了一絲睡意。
她抓住這一絲睡意,重新躺到了床上。
“叮咚”一聲,被放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屏幕亮起,林幼寧半阖着眼睛去拿,看到是鐘意發過來的微信消息——
“姐姐早安。”
視線定格在這句話上面,思緒不可避免地又回到了昨天晚上,那個狹窄暧昧的車廂空間。
她故作平靜地告訴鐘意,要考慮一下,對方也不生氣,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手指勾纏着她的一縷頭發,說可以。
下車的時候,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林幼寧盯着這條短信看了很久,最後也跟着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個“早安”,把手機放回去繼續充電,然後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裏,用被子蒙住大半張臉,終于睡着了。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是下午六點半。
機場距離校園很遠,坐地鐵還要轉線,要提前至少三個小時出發。
随便給自己煮了一包泡面,又從冰箱裏拿出一罐葡萄汁,林幼寧湊合着解決了自己的晚餐,開始打掃衛生。
等到她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後,終于提着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一路還算順利,抵達機場的時候,時間還很寬裕。
她在候機大廳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打算等人少一點再去辦理check in。
林幼寧平時不愛玩手機游戲,也不怎麽使用社交軟件,所以打發時間的方式就只剩下看劇看電影。
所以現在,她從緩存列表裏随便找了一部愛情電影,戴上耳機,百無聊賴地開始觀看。
身邊拉着行李箱神色匆匆的旅客來來去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
她的目的地又在哪裏呢。
鐘意的語音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撥過來的。
這不是林幼寧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被他打斷了。
她微微垂下眼睛,看着正在屏幕上跳動的那個微信頭像,幾乎沒怎麽猶豫就接起來。
剛一接通就聽到他說:“姐姐,我生氣了。”
林幼寧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然後很配合地問:“怎麽了?”
“你要回國了怎麽不跟我說。”
他的語氣還是很平靜,平靜到完全聽不出來有沒有生氣,停了幾秒又問,“什麽時候回來。”
“……八月十號。”
“怎麽回去這麽久。”對面的人好像模糊地抱怨了一句,“你先別進安檢,等我一下。”
意識到他想幹嘛,林幼寧趕緊拒絕:“你別過來了,我很快就要登機了。”
“姐姐撒謊。”
手機那端的聲音無端地嘈雜起來,夾雜着隐隐的風聲,然後,她聽到了一陣熟悉的引擎啓動聲,“不是還要一個多小時才起飛嗎?”
“可是機場很遠,可能來不及——”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鐘意打斷,然後幹脆利落地把語音挂斷了。
林幼寧又在長椅上坐了半個多小時,直到廣播裏響起冰冷機械的提示音,才慢吞吞站起來,排進了辦理登機牌的隊伍裏。
等她托運完行李,拿到登機牌的時候,距離起飛時間只剩下半個小時了。
林幼寧有時候會想,她既普通又無趣,實在是不明白鐘意喜歡她什麽。
她很想知道鐘意喜歡她什麽。
因為如果她知道的話,就會努力讓自己一直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就算很難,她也願意嘗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她站在人來人往的安檢口,一時不知是進是退。
直到安檢的長隊慢慢到尾,直到廣播裏響起第一遍登機提醒,林幼寧還是沒能邁開腳步。
她想,鐘意現在正在趕過來的路上,萬一到了卻沒有見到她,這麽晚又這麽遠地白跑一趟,應該會很不開心。
手裏的登機牌被捏出來了一道又一道細小的褶皺,她就這麽站在離安檢口不遠的位置,兀自出神。
機場裏每個人都神色匆匆,顯得她像異類。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地流逝,轉眼間距離登機就只剩下十五分鐘的時間了。
她動了動,終于邁開了腳步。
可惜連一步都沒走完,就被人從身後用力地握住手腕。
林幼寧一時不察,身體後仰,在人山人海的機場,跌入了誰的懷抱。
在劇烈的心跳聲中,她慢慢轉過身來,看到了那張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人一見鐘情的臉。
鐘意身上穿着一套藍白條紋的家居服,黑色的發梢濕漉漉的,偶爾往下滴着水,像是剛洗完澡不久,身上萦繞着那股她很熟悉的,輕淡的花香。
感覺到周圍有人在打量他們,林幼寧稍微往後退了退,試圖推開他,下一刻,卻被他抱得更緊。
像是根本沒打算放開她似的,鐘意緊緊摟着她的腰,冰涼的嘴唇貼着她的耳朵,用很委屈的聲音質問:“姐姐好狠心,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不打。”
林幼寧只好回答:“機票是臨時訂的,昨天你過生日,沒找到機會跟你說。”
眼前的少年把半個腦袋都埋進她頸窩裏,漆黑的頭發慢慢往下滴着水,有幾滴順着她的脖子,一路滑進她的上衣領口,很像是誰掉的眼淚。
“你會回來的,對吧?”
“當然會。”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淋濕了,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
鐘意像是終于不生氣了,慢慢擡起頭來,伸手幫她整理了一下長發,然後很自然地吻了吻她的側臉:“你該登機了。”
他口中這麽說着,卻并沒有松手,林幼寧只好伸手推了推他,作為無聲的催促。
大概是怕她會誤機,鐘意終于放開她,然後把那個一直提在手裏的紙袋遞過來:“飛機餐太難吃了,餓的話就吃這個吧。”
眼前的紙袋長得跟她之前見過的那次一模一樣,隐約能看到裏面便當盒的顏色。
是他特意做的嗎?
林幼寧有點驚訝,心跳撲通撲通,暈暈乎乎地伸手接過來,說了聲“好”。
“姐姐,我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考慮。”
鐘意站在距離她幾步之遙的地方,安安靜靜的,又乖又溫柔地看着她,就像會很長久地這麽看着她似的。
周圍人來人往的都是外國人,只有他黑頭發黑眼睛,清瘦挺拔,站在憧憧人影裏,美得很虛幻。
林幼寧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晚的場景,控制着沒有現在就給出肯定的答案,只是點了點頭,然後握着登機牌,慢慢轉身朝安檢口走過去。
走得很快,忍了又忍,沒有回頭。
**
在十五個小時的漫長飛行裏,林幼寧斷斷續續地看完了那部愛情電影。
開頭不過是非常俗套的青梅竹馬的橋段,她看得昏昏入睡,把進度條回拉了好幾次。
終于看到了結尾——
在高高的鋼筋籠底,男女主抛卻一切,瘋狂擁吻,直到頭頂的水泥澆築下來。
他們就這麽緊緊擁抱着,身體逐漸被水泥吞沒,在強烈的窒息中,就此長眠。
世界上真的有這麽瘋狂熱烈的愛情嗎?
林幼寧的視線定格在小桌板上的手機屏幕,直到片尾曲唱完,直到屏幕暗下來。
她理解不了電影裏男女主的舉動,大概是影視作品需要這樣美化愛情。
視線移到手邊的便當盒,她慢吞吞地吃完了裏面最後一塊蜂蜜吐司,在這個不恰當的時刻又一次想起鐘意。
上周末,心理醫生又給她發來了定期表格。
裏面的問題她已經倒背如流,無非是一些打勾或打叉的心理暗示題,以及幾道針對她個人情況的問答題。
林幼寧記得裏面有一道題是:近期最困擾你的事情是什麽。
她當時在這裏猶豫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覺得心虛,最後才提筆寫下了回答——
「沒辦法對他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