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一個月的時間一晃就過,八月初的時候,林幼寧跟着母親去參加了一場婚禮。
婚禮上的男女主人公她一個都不認識,新郎新娘在司儀的見證下,站在臺上宣誓,她坐在席間,聽得昏昏欲睡。
周雲卻感動得眼泛淚花,邊聽邊扭頭看她,口中念叨着,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看到她穿婚紗。
林幼寧在美國呆久了,婚戀觀也漸漸發生了改變。
她讀大學的時候也曾經很向往婚姻,覺得能跟自己愛的人步入婚姻殿堂是再圓滿不過的事情,直到真正交了男朋友之後,才發現原來沒有她想象中的這麽簡單。
兩個人要彼此磨合、彼此适應、彼此包容,實在是太難了。
讀大學的時候,她前前後後交過兩三個男朋友,前兩個都是一時沖動,草草收場,只有最後一個男朋友,是她真心喜歡的。
戀愛談了将近一年,他處處遷就她,可惜大學畢業後,還是各奔前程。
對方沒有出國深造的打算,她也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夢想,最後在日複一日的争吵中,終于分手。
感情的事情難分對錯,林幼寧只能歸咎于自己沒有被愛的運氣。
周雲對給她相親對象的這件事情無比上心,每天都要花費很多時間去從多張照片中逐一篩選,再去找介紹人要具體資料,進行下一輪審核。
最後終于選定了一位合适人選。
林幼寧原本是死活都不答應相親的,但是在周雲的眼淚攻勢下,還是答應在回美國之前去見一面。
地點是小區附近的一家咖啡廳,時間是下午兩點。
林幼寧踩着點姍姍來遲,剛推開玻璃門就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年輕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剪裁流暢的灰色西裝,肩膀筆直,身形挺拔,微微側過頭,正在看窗外風景。
林幼寧又回想了一下母親給她看過的照片,慢吞吞朝他走過去,試探性地問:“請問是季先生嗎?”
年輕的男人聞聲回頭,溫文爾雅地對她笑了,稍一颔首:“季從雲。”
她便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林幼寧。”
對方不愧是周雲為她千挑萬選出來的相親對象,進退有禮,舉止有度,讓她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來。
交談間林幼寧才得知,原來季從雲還是她的大學校友,比她高兩屆的學長。
不知不覺間,瓷杯裏的咖啡見了底,林幼寧低頭看了一眼,按照計劃找了個借口先走。
她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無論編出什麽自以為可信的理由都顯得很拙劣,季從雲卻沒有拆穿,只是提出跟她交換手機號碼,然後很紳士地起身送她離開。
兩個人并肩穿過斑馬線,走在人行道上。
季從雲知道她就住在這裏附近,所以理所當然地提出把她送到小區門口。
盛夏時節,天氣熱得連蜻蜓都只敢貼着樹蔭陰涼處飛,生怕被刺眼陽光曬傷翅膀。
林幼寧熱得額頭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好在很快就走到了小區門口。
她停下腳步:“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季從雲點點頭,站在距她半步之遙的地方,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林幼寧安靜地等了幾秒,見他還是沒反應,剛想再主動說些道別的話,牛仔褲口袋裏的手機卻忽然響起來,伴着蟬鳴,一聲又一聲,格外引人注目。
她把手機拿出來,原本是沒想現在就接的,可是看到屏幕上那個熟悉的名字,猶豫片刻,還是摁下接通鍵。
手機對面的聲音響起來,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在幹嘛。”
林幼寧沒來由地感到心虛:“沒幹嘛,跟朋友在外面。”
鐘意應該是在外面,伴着陣陣雜音,聞言,懶懶地問:“什麽朋友?男的女的?”
下意識擡起頭看了站在自己面前很有耐心的季從雲,她只思考了一瞬就決定撒謊:“……女的。”
鐘意好像沒太在意,“嗯”了一聲,然後就跟她聊起其他話題。
腳底的柏油馬路都被烤脫了一層皮,林幼寧只站了幾分鐘而已,就熱出一身汗,因為無法開口對季羨雲說話,只好簡單地比了個要走的手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肢體表達太糟糕,對方好像沒聽懂,又朝她走近了些,很有禮貌地說:“沒關系,我不着急,你先打電話。”
林幼寧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對面卻瞬間安靜下來,像被摁下了暫停鍵。
她抱着一絲僥幸叫了聲鐘意的名字,随即聽到對方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你又撒謊。”
他聽到了。
林幼寧有些後悔,如果剛才沒有刻意隐瞞,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他,說不定結果會更好一些。
畢竟沒有人願意被欺騙。
無暇注意季從雲此刻的表情,她想着該怎麽跟鐘意解釋,朝他揮了揮手,轉身快步往小區大門的方向走。
耳邊又聽到鐘意冷冷地問:“他是誰?你新交的男朋友嗎?”
認識好幾個月了,鐘意從來沒用這種語氣跟她說過話。
林幼寧一時有些無措,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才開口:“不是,他是我的大學學長,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跟他……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關系。”
“是嗎?”
鐘意好像模糊地輕笑了一聲,“不過你有什麽好跟我解釋的呢,畢竟我們也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朋友關系,對吧?”
蟬鳴卷着熱浪襲來,林幼寧聽出了他話裏的委屈,覺得有些頭疼,只好放緩了聲音哄他:“我們……不是的。”
他便追問:“那我們是什麽關系?”
身邊偶爾有認識的鄰居走過,笑着跟她打招呼。
林幼寧站在單元樓門口,張了張嘴,實在是在衆目睽睽之下開不了口,于是迂回了一下:“我再過幾天就回去了,到時候當面告訴你,好不好?”
“不好。姐姐就是仗着我喜歡你,一直在耍我而已。”
鐘意這麽說着,語氣裏是掩飾不了的心灰意冷,第一次率先挂了電話。
林幼寧愣了幾秒,看着微信頁面上“通話04分12秒”的顯示,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她沒有耍他。
相反,她非常認真謹慎地思考了她和鐘意的可能性,盡管結論是無限趨近于零,她也仍然想要冒着極大的風險去試一試。
這是她能給出的最大的真心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鐘意沒有再聯系過她。
林幼寧受不了這種沒着沒落的等待,又陷入了已經很久沒有過的焦慮情緒裏,白天對着父母強顏歡笑,夜裏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她躺在床上,心神不定地盯着純白色的天花板。
鐘意今年才二十歲,還不成熟,生氣了也是正常的。自己大他那麽多,既然決定要試一試,就應該在這些小事上包容他,遷就他。
她心裏這麽想着,伸手摸到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打開微信頁面,删删減減地給鐘意發送過去了一條消息。
沒有期待會立刻得到回複,所以發完這條消息之後,林幼寧把手機放回去,終于慢慢睡着了。
**
鐘晴投資的華人酒吧今晚開業,很多華人圈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都過來捧場,包括被強行拽過來的,不情不願的鐘意。
他故意磨蹭了很久,到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
酒吧的名字叫“Sun-day”,這個Sun取自Sunny,也就是鐘晴的英文名。
不用說,又是他那個倒貼的姑父用來讨好姑姑的把戲。
鐘意盯着酒吧門口霓虹閃爍的招牌看了幾眼,嗤笑一聲,慢吞吞走了進去。
他不像其他人那樣西裝革履,出門之前随便套了一身運動裝,此刻站在人群裏,顯得格外紮眼。
視線環繞一周,不出所料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華人圈子就這麽大,一來二去的,身邊幾乎全都是認識的人。
除了林幼寧。
在顧霏霏提起之前,他是真的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麽一個人。
鐘意目不斜視地穿過層層人群,徑自往吧臺的方向走,找了個角落裏的位置坐下,也沒要酒,單手撐着下巴,懶洋洋趴在桌子上,用手機看球賽。
偶爾有人湊過來搭讪,他也不理。
直到一只手落在他肩膀上。
鐘意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沒有辦法,只好把手機的直播界面關了,直起身來,乖乖叫了一聲“姑姑”。
眼前穿着旗袍盤着長發的女人光彩照人,完全看不出年紀,端着酒杯在他旁邊坐下,而後嘆了口氣:“我是喊你來這裏看球賽的嗎?”
吧臺的位置相對清靜一些,鐘意湊過去,伸手幫她往下拉了拉旗袍的裙擺:“不然我怕我睡着。”
鐘晴被他逗笑了:“平時天天在外面瘋玩也沒見你睡着過。”
說完,又靠過來一點問,“是這裏沒有看上眼的小姑娘嗎?”
“怎麽,姑姑要給我介紹嗎?”
穿着燕尾服手持托盤的适應生從旁邊走過,鐘意随手拿了一杯雞尾酒,漫不經心地問。
“也不是不能。”
鐘晴握住他的肩膀轉了個方向,示意他往前看。
酒吧裏的燈光很暗,鐘意看不清楚那個被圍在人群中間的女生長什麽樣子,只能隐隐約約瞥見一個輪廓。
長發長裙,皮膚很白。
“她叫Mona,是這家酒吧股東之一的女兒,她爸爸之前在加州混得不錯,為了擴展事業版圖搬過來的,據說要在本市住上一陣子。估計過不了多久,你跟Mona就是校友了。”
鐘意左耳進右耳出,不是很在意地點點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我覺得你倆條件挺合适的,如果你感興趣的話,可以跟她認識一下。”
鐘晴跟他碰了碰杯,想了想,又打趣道,“不過要是你心裏已經有人了,就當我沒說。”
鐘意低頭晃了晃酒杯,一副懶散模樣:“哪有什麽人啊。”
“是嗎?”
顯然是不太相信,鐘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皺着眉頭數落他,“我還沒說你呢,過個生日過到床上去了,我要是不上去叫你,你準備什麽時候下來?多大的人了還天天胡鬧,也不怕別人笑話。”
“玩玩嘛。”
鐘意喝光了最後一口雞尾酒,笑眼彎彎地看着她,神情要多無辜有多無辜:“再說我也沒睡成啊。”
“要是成了呢?你是不是又打算随便找個理由把人給甩了?”
“成了再說。”
他對此不以為意,“跟我睡過的多了,事先都說好了你情我願,總不能到頭來個個都讓我負責吧。”
五彩斑斓的光束一路追過來,照出眼前少年一張招搖撞騙的臉。
這麽好看的男孩子,偏偏還這麽愛笑。
鐘晴看着他那雙狡黠又天真的笑眼,很能明白為什麽即便知道他天性涼薄,還是有那麽多小姑娘追上來,不撞南牆不回頭。
她又想起剛剛跟幾位股東聊天的時候,偶然間談及鐘意,結果一桌人幾乎都知道他的名字,也知道他平時在年輕人的圈子裏混得風生水起,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談過戀愛,都是玩一個甩一個,變心比翻書還快。
名氣簡直比她這個做姑姑的還要大。
嘆了口氣,她一向拿自己這個寶貝侄子沒什麽辦法,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于是只好嘴上叮囑幾句:“算了,我管不了你,你想玩就玩吧,自己有分寸就好。”
“知道了,都聽姑姑的。”
鐘意這麽回答着,低頭親了親她的手背,一副再聽話不過的模樣。
從酒吧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兩點。
實在是太困,鐘意從口袋裏翻出半包煙,抽出一支咬在嘴裏。
馬路上冷冷清清,漆黑一片。
滾燙的晚風揉雜着不知名的花香遠遠吹過來,他低着頭在身上找打火機。
結果打火機還沒找到,就接到了司機的電話,說轉個彎就到。
鐘意“嗯”了一聲,挂斷電話之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打開微信界面。
果然看到了林幼寧的未讀消息,問他是不是還在生氣。
他側身站在一大片冰涼透白的月光底下,把那一大段道歉的話認真看完,咬着煙輕笑。
想着人也晾得差不多了,于是用指尖點了點屏幕,随手回複了這條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