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十五個小時的漫長飛行結束,林幼寧腰疼得不行,提着行李箱,站在國內人來人往的機場,看着周圍寫滿中文的店鋪招牌,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因為她真的很久很久都沒有回來了。

她提着行李箱,按照指示牌找到地下一層的出租車停靠點,沒排多久就上了車。

出租車司機是一個很熱情的叔叔,路上一直在跟她攀談,林幼寧坐在後排,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着,換上了國內的SIM卡,然後打開手機,給父母回了電話。

車上放着單口相聲,司機聽得津津有味。

林幼寧也跟着心不在焉地聽,指尖停留在鐘意的微信頭像上,猶豫片刻才點開,主動給他發消息:“我下飛機了。吐司很好吃。”

沒隔多久,就收到回複——

“那就好。”

“姐姐,如果你答應我,每天都會想我的話……等你回來了,想吃多少都可以哦。”

怎麽會有男生這麽愛撒嬌啊。

林幼寧心裏這麽想着,卻盯着這條消息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了,才發現自己在笑。

這不是很過分的要求,她想。

因為她可以很輕易地做到。

**

盡管已經兩年不見,但是和父母的相處跟她從前還在國內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大分別。

林幼寧的父親從她記事起就總是很忙,經常不在家,所以她大部分的童年都是跟母親周雲一起度過的。

她本身就不是那種粘人的小孩,相反,她很獨立,從來沒讓周雲操過心,後來去國外讀研讀博拿的也都是全獎,沒有給家裏增加任何負擔。

周雲去年剛退休,現在在親戚開的一家小超市裏幫忙看店,林幼寧偶爾會去陪她,如果碰到熟人,就會聊幾句。

他們通常會先稱贊她很很厲害,很有出息,然後話題就總會拐到戀愛結婚上面。

被問的次數多了,周雲明顯變得有些擔憂,林幼寧剛開始沒當一回事,直到某天聽到她打電話,說要給自己聯系相親。

當時林幼寧剛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為了避免相親,只好告訴她自己有喜歡的人了。

但是當周雲追問的時候,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顯得這番話非常沒有說服力。

因為她實在說不出口,自己喜歡的那個人,不久前剛過完二十歲生日,比她小了将近七歲。

林幼寧覺得有些頭疼,一路都在想着心事,等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夏栀的占蔔屋門口了。

夏栀是她的發小,兩人從小學開始就是同班同學,直到高中畢業,上學放學幾乎形影不離,從小到大分享過不能告訴任何人的許多秘密,包括青春期時第一個喜歡上的人。

大學畢業之後,夏栀沒有按照她的父母所希望的那樣去考公務員,反而一個人背着小板凳跑去夜市擺攤,給人算塔羅牌。

林幼寧出國的時候,她還在擺攤,沒想到兩年而已,現在都已經能夠獨立開店了。

她擡起頭,看着那個寫着“栀栀占蔔屋”的花哨招牌,推門走進去。

房檐上懸挂着的貝殼風鈴發出一陣叮叮咚咚的響聲,她慢慢往裏走,聽到夏栀清脆悅耳的聲音:“倒吊的審判牌代表着當一件事發生的時候,你會反對內心的呼喚,即便你的理智和邏輯在勸你遠離某些不明确的感情或事物,你還是不願放棄……”

環境昏暗的小房間裏,夏栀盤腿坐在布藝沙發上,紮着雙馬尾,穿着白色吊帶和一條破洞牛仔褲,指甲染成花裏胡哨的顏色,一邊看着桌上的牌面,一邊對着手機說話。

她看得很專注,林幼寧沒有出聲打擾,直到她一通電話打完,才繼續往前走。

夏栀把桌上的牌陣胡亂收拾了一下,哼着歌去旁邊的小冰箱拿吃的,迎面碰上林幼寧。

“啊,幼幼,你終于來了!”

夏栀十分驚喜,像只無尾熊一樣貼過來,手腳并用地抱着她,“自從知道你要回國,我這幾天滿腦子都是你,工作都提不起精神了。”

林幼寧捏了捏她的臉頰:“我看你挺有精神的。”

“呃……”夏栀立刻心虛地轉移話題,“不說這個了,我已經買好了你以前最愛吃的那家串串和奶茶,餓了吧,快來。”

她從冰箱裏拿出大包小包的吃的,拉着林幼寧回到沙發上。

兩個人邊吃邊聊,沒有半點生分。

林幼寧沒有跟任何人提起自己在國外經歷的那些糟糕的事情,所以包括夏栀在內的人,都以為她這幾年過得很好。

聊着聊着,夏栀接到了江亦遙的電話。

挂斷之後,扭頭跟她說:“江亦遙說晚上請你吃飯,給你接風。”

林幼寧“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江亦遙今年又跟你表白了嗎?”

夏栀聞言,立刻露出來一點苦惱神色,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你又拒絕他了?”

“嗯。”夏栀摸了摸鼻子,有點心虛。

林幼寧于是嘆氣:“你不是也喜歡他嗎?這都好幾年了吧,怎麽還不答應。”

“我也不想的。”夏栀啃着雞爪,支支吾吾地說,“可是牌面顯示,我要到明年才能談戀愛,否則肯定會分手的。”

“……都什麽年代了,你還在搞封建迷信。”

“才不是封建迷信,心誠則靈你懂不懂,而且我要是占不準的話,早就幹不下去了,怎麽還能自己開店啊。”

“算了,我說不過你。”

林幼寧再一次在她面前落敗,“這些話你怎麽不去跟江亦遙說,萬一他撐不到明年就放棄了怎麽辦。”

“不會的。”夏栀顯然是已經反複思考過這個問題了,所以此刻回答地不假思索,“我算過他的星盤,他很專一,不會變心的。”

林幼寧有點出神:“專不專一也能算出來嗎?”

“當然了,只要有他的個人信息和生辰八字,就能算出來。”

夏栀邊說邊往她旁邊挪,不懷好意地問,“幼幼,你想算誰啊,男朋友嗎?”

“……不是,別亂想。”

“不是?”夏栀想了想,“那是暧昧對象?”

面前好像又浮現出鐘意那雙漂亮的眼睛,林幼寧咬着吸管,心不在焉地答:“也不算吧。”

比暧昧更親密一點點,算什麽關系呢。

“你該不會單戀人家吧?”夏栀驚訝地睜大眼睛,“說出去的話,你之前那一卡車的追求者肯定都會心碎的。”

“……應該也不是單戀。”她有些不确定。

“不是男朋友,不是暧昧對象,也不是單相思,那你告訴我,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

夏栀皺着眉頭,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你是不是碰到渣男了,幼幼。”

“不是。”林幼寧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是我……我還在猶豫。”

“猶豫什麽?”夏栀眨了眨眼,“你該不會也得到了明年才能談戀愛吧?”

“……我又不是你。”

“那是為什麽,你不喜歡他嗎?”

“不是不喜歡。”林幼寧試圖找出一個合适的解釋,“就是……不太合适。”

“哪裏不合适?”

“他比我小了快七歲。”

“現在不是很流行姐弟戀嗎?”夏栀不以為意,“才七歲,又不是十七歲。”

“其實也不全是年齡的問題。”

林幼寧嘆了口氣,終于說出口,“是我有點害怕。”

“你這麽好看,怕什麽。”

夏栀拿起手中的奶茶,碰了碰她的,做出一個很幼稚的幹杯的動作,“幼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太多。比如草莓牛奶和香蕉牛奶,到底有什麽好糾結的,喜歡哪個就拿哪個嘛,你一直站在那裏看着,很快就會被別人買走的。”

林幼寧忍不住想,如果鐘意也是一罐擺在貨櫃裏待售的牛奶就好了。

這樣的話,大概就能夠治好她的選擇恐懼症了。

不過夏栀說得對。

她一直站在那裏看着……不管是牛奶還是人,很快就會被別人拿走的。

晚上,夏栀和江亦遙給她接風,帶她去了以前讀書的時候最受大家歡迎的一家烤肉店。

店面很小,裝修也很簡陋,可是生意還是很火爆,門口烏泱泱全是人,長長的隊伍一路排到了學校門口。

江亦遙已經提前訂好了位置,他們三個人一起坐在那個熟悉的靠窗位置,高中三年的回憶就像是長了翅膀,迫不及待地從遠方飛回來了。

他們笑着鬧着,聊着近況,不知不覺間,桌上的啤酒空了一瓶又一瓶,東倒西歪地放着。

林幼寧酒量很差,可還是陪着他們喝了一杯又一杯。

旁邊的夏栀正在和江亦遙争論五花肉到底要烤多久才是最佳時間,而她滿腦子都在想,鐘意握着烤夾全神貫注的模樣。

眼前的畫面好像忽然混亂起來,她覺得頭很暈,一時分不清楚坐在自己對面的人是誰,下意識叫了一聲鐘意的名字。

沒有得到回應。

夏栀好像也喝醉了,歪歪扭扭地倒在江亦遙懷裏。

而那個平時像冰山一樣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江亦遙,此刻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伸手幫她整理頭發。

夏栀把腦袋埋在他肩膀上,很讨好地問,能不能再等她一年。

然後,林幼寧聽到江亦遙很溫柔地回答,再等多久都可以。

烤肉店裏的音響傳來陣陣雜音,正在播放着一首很冷門的粵語歌,她心神恍惚地聽着,耳朵裏忽然捕捉到兩個很熟悉的字。

鐘意。

林幼寧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幻聽。

烤盤上的五花肉已經微微焦了,正在滋滋作響,可惜沒人在意。

借着這一秒翻湧上來的酒勁,她拿出手機,找到那個人的微信頭像,第一次主動撥通了語音電話。

等了很久都沒有被接通。

她的勇氣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消失殆盡。

就在她打算挂斷的前一秒,這通語音電話終于被接起來。

林幼寧聽到那個裹着濃濃睡意的聲音,隔着手機懶懶地“嗯”了一聲。

她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之間隔着時差,中國時間的晚上九點,大概是美國的淩晨四五點。

鐘意還沒起床。

酒瞬間醒了大半,她只好拙劣地給自己找借口:“我剛剛聽到一首歌,歌詞裏有你的名字,所以就想告訴你一聲……忘了有時差。”

手機另一端的人輕輕笑起來,促狹地說:“姐姐想我了。”

林幼寧張了張嘴,想說沒有,卻說不出口,于是拐了個彎道:“時間還早,你繼續睡吧。”

“不要。”

鐘意的聲音低低的,有些模糊,卻又很固執,“你好不容易主動給我打電話。”

林幼寧聽着這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說話,心裏那點隐秘的不安終于被慢慢安撫下來,輕聲跟他聊天。

聊着聊着,一擡頭,就看到江亦遙落在她身上的,若有所思的眼神。

好在一旁的夏栀已經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不然這會兒一定會指着她大呼小叫。

林幼寧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靜從容,忽然聽到一聲金屬打火機的開蓋聲,很短促,也很清脆。

一陣細微的沉默過後,鐘意大概是咬着一支煙,聲音顯得含糊不清:“姐姐,我夢到你了。”

恍惚間,她甚至聞到了那股淡淡的煙草味道,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不容置喙地把她圈住了。

江亦遙還在看她,林幼寧幹脆轉過身去,面朝着斑駁牆壁,輕聲問:“夢到我什麽了。”

“夢到我們上床了。”

那個聲音逐漸清晰起來,低低的,尾音微啞,透出些許不自知的暧昧,“姐姐坐在我身上,一邊蹭我一邊叫我的名字,一會兒要我快一點,一會兒要我慢一點,好難伺候……就在這張床上。”

就在他試圖說出更多細節之前,林幼寧終于聽不下去,随便找了個借口,紅着臉挂斷了這通電話。

沒隔多久,又收到他的微信消息,是那句熟悉的“姐姐早安”。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得到他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似很乖,實則惡劣極了。

林幼寧臉頰上的溫度遲遲未散,只好把冰涼的啤酒罐貼上去,給自己物理降溫,想了想,還是回複了一句“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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