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直到大門重新被打開,走廊裏的光透進來,又消失,林幼寧才慢慢松開了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

她曾經想過,就算鐘意沒有那麽喜歡她,就算鐘意的真心藏在再深的地方,都沒有關系。

只要她夠努力,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可原來,那點喜歡全是假的,而真心……

他根本就沒有心。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林幼寧不知道自己在客廳裏站了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腳踝火辣辣的疼。

她一瘸一拐地回了卧室,取出床頭櫃抽屜裏的藥箱,翻出一瓶跌打損傷的噴霧。

這個藥箱的位置還是鐘意挪過來的,他說客廳太遠了,難受的時候還要走好久才能拿到藥。

上完藥之後,她抱着膝蓋坐在床邊,強迫自己入睡。

可是這間卧室裏全都是另一個人的味道,一閉上眼睛,她就能看到鐘意,穿着他們一起買的情侶睡衣,剛洗完的頭發還濕漉漉的,摟着她的腰,纏着她做*。

林幼寧冷汗涔涔地睜開眼睛。

身體好像還殘留着被人親吻撫摸的感覺,強烈到她無法在這裏再多呆一秒。

最後,外頭天光微亮的時候,她躲在雜物間裏,終于睡着了。

醒過來的時候,時針剛指過早晨六點。

林幼寧走進浴室,望着鏡子裏那個雙眼紅腫臉色蒼白的憔悴面孔,一時無法将她與自己畫上等號。

長發亂糟糟的,昨晚化的妝現在已經全花了,睫毛膏和眼影粘成一團,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至于嗎?

為了一個不值得的人,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

她站在花灑底下,用力清洗着自己的身體,直到把皮膚搓得通紅,才終于罷休。

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林幼寧拿起手機,想着時間差不多了,于是撥通了程小安的電話。

對方大概是還在睡,過了很久才接起來。

林幼寧猶豫片刻,還是硬着頭皮開口,問能不能去她那裏住幾天。

甚至連一句“為什麽”都沒問,程小安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還說馬上過來接她。

行李前一晚就已經收拾好了,林幼寧坐在沙發上,感受着清晨的陽光從玻璃窗外折射進來,照在她身上。

視線無意間瞥過茶幾邊緣,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想到了那支口紅。

就連跟她接吻的時候,鐘意的身上還裝着另外一個女孩子的口紅。

在她被吸引卻不敢靠近,喜歡卻不敢說明的那段時間裏,他又抱着怎樣的心情在看她的笑話呢?

是不是非常嘲諷地想,她跟別人也沒什麽不一樣,随随便便就搞到手了。

林幼寧有些難堪地閉上眼睛,耳邊卻反反複複回蕩着那句——“要不你再去給我找個更好玩的”。

在鐘意眼裏,她只是一個“好玩的”東西而已。

所以才可以在閑聊的時候,置身事外般把她當成一個笑話提起,毫無顧忌,百般羞辱。

客廳裏安靜極了,連風聲都透不進來,她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直到收到程小安的微信,才慢慢站起來,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門邊的挂鈎上還挂着那條紅色圍巾,林幼寧垂眸看了幾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初遇那天,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伸手去拿。

跟鐘意有關的東西,她都不想要了。

穿好外套,換好鞋,她沒有再回頭,打開大門。

早上七點,走廊裏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一陣穿堂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林幼寧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關上門,往外走了幾步。

下一秒,視線瞥過那個熟悉的身影,腳步有些倉促地停住。

鐘意身上穿的還是昨晚那身衣服,半蹲在她門外,身體蜷縮成一團,雙手抱膝,靠着牆壁睡着了。

沒有外套的包裹,他身上的白色襯衫看起來很單薄,風一吹,衣角便微微皺動。

四周靜谧,林幼寧只看了他幾眼,就邁開腳步往前走。

行李箱的四個車輪滑過薄薄的地毯,發出有些沉悶的響聲。

而鐘意就在這樣的響聲裏,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還帶着些許剛睡醒的茫然,看到她在旁邊,本能地開口:“姐姐,早安。”

林幼寧沒說話,低頭從外套口袋裏拿出一張門禁卡,遞到他手上。

等了幾秒,見他不接,于是又彎下腰,把那張薄薄的門禁卡放在了他腿邊。

鐘意擡起頭看她,喉嚨裏像灌了沙:“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林幼寧聽得出來,他感冒了。

零下的天氣裏,穿着這麽單薄的衣服在走廊裏睡了一夜,換了誰都會感冒的。

她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昨晚親眼所見,她一定會以為這個人非常喜歡自己。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樣的人,戴着面具生活,連感情都能僞裝。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鐘意扶着牆壁,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他的臉色蒼白,難掩倦意,看了一眼她手邊的行李箱,又問:“你要去哪裏?你不要我了嗎?”

林幼寧垂下眼簾:“我們現在已經分手了,你也不需要再裝出這幅喜歡我的樣子了。”

“我沒有……”

“鐘意。”她忍不住開口打斷,“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能坦誠一點嗎?”

不願意再跟這個滿口謊言的人呆在一起,她說完,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杆,快步往電梯的方向走。

身後的人安靜了幾秒,忽然追上來,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林幼寧,對不起。”他聲音發澀,停了停又說,“……我會改的。”

很久之前,他曾經問過自己,如果他做錯事情了怎麽辦。

那個時候她沉浸在這份虛假的感情裏,對真相一無所知,傻乎乎地告訴他,只要向她道歉,然後改正就好了。

但是感情是不能“改正”的。

心髒好像又被那只無形的手握緊了,林幼寧疼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接受。”

“叮咚”一聲,眼前的電梯門緩緩打開,她沒再停留,徑直走了進去。

一路到了小區門口,程小安的車是一輛紅色的敞篷,非常顯眼,停在外面的臨時停車位上,被她一眼就找到了。

隔着幾步的距離,程小安搖下車窗,朝她揮手,好像有些疑惑:“怎麽還帶了行李啊?”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林幼寧只好沖她笑了笑,把行李箱放在後座,自己繞到副駕駛的位置,上了車。

程小安一邊倒車,一邊打趣她:“一大早給我打電話,怎麽,跟鐘意吵架了啊?”

車子很快就駛入寬闊道路,她垂下眼簾,盡量輕松地說:“我們分了。”

程小安好像有些猶豫:“……分了的意思是?”

“就是,徹底結束了,不會再聯系的那種。”

車廂裏只安靜了一瞬,随即就響起程小安故意上揚的聲音:“這可是好消息,林幼寧同學,你終于想通啦?”

她抿着唇不說話。

看出來了她心情不好,程小安嘆了口氣:“幼幼,像鐘意這種人……你就算是把心都掏出來給他也沒用,因為他見得太多了。你的和別人的,在他眼裏,沒什麽不同。”

“我知道。”她終于回神,很勉強地笑了笑,“小安,我們不說他了,好不好?”

“好,當然好,不提這個王八蛋了,反正以後你跟他也沒關系了。”

程小安立刻轉移話題,“你早上起來是不是還沒吃東西?我今天客人不多,可以陪你吃完早餐再去店裏。”

程小安的房子就租在紋身店附近,房子大概四五十平方,采光和朝向都很好,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林幼寧之前也來過幾次,所以并沒有什麽陌生感。

按照程小安的囑咐把自己的行李箱放進卧室,她稍微收拾了一下衣服,起身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床沿和床頭櫃的夾角裏,躺着一塊手表。

她半跪下來,伸手去夠。

等拿在手裏之後,仔細看了幾眼,才發現這是一塊男士手表。

正疑惑着,程小安剛好走過來,看清楚她手裏的東西之後,驚呼一聲:“你在哪裏找到的?”

林幼寧回過頭:“床底下一個夾角裏。”

“還是你厲害,我找了好幾天都沒找着。”程小安說着就把那塊表接過去,很愛惜地擦拭了幾下。

她忍不住問:“這是……伏城的嗎?”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程小安竟然有些臉紅,猶豫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說:“嗯……前幾天我們團建,他喝多了。”

“然後呢?”

“然後我送他回家,我原本是真的想送他回家的,但是他好不容易喝醉一次,不做點什麽,我又覺得太可惜了。”

林幼寧想了想:“所以你把他帶回自己家了?”

她點點頭:“我本來就是想找個機會,跟他獨處一會兒,然後發現他好像也沒那麽醉……”

說到這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哎呀,反正最後的結果就是,睡了。”

“那你們現在是不是在一起啦?”

程小安聞言,忍不住嘆了口氣:“那倒沒有,這兩天別提多尴尬了,我在店裏看見他都恨不得繞着走。”

沒有繼續往下聊,她拉着林幼寧的手往外走:“我叫的麥當勞到啦,去吃點東西吧。”

吃完早餐之後,程小安出去上班,房間裏又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打開電腦,給Dormitory Administration發了一封郵件,詢問還有沒有空房間。

頁面上顯示發送成功,林幼寧盯着電腦屏幕發呆,心想,不久前剛搬出去,滿懷期待地以為可以開始新生活,結果兩個月不到,就什麽都沒有了,又灰溜溜地回來。

太諷刺了。

大概是因為現在是假期,她等了兩三天都沒等來答複,不好意思一直借住在程小安這裏,于是開始找別的租房渠道。

她從Zillow上加了幾個中介的聯系方式,記下了一些想看的房子,打算等程小安休息的時候一起去看。

程小安忙起來的時候,經常來不及回來吃晚飯,林幼寧就做好兩人份的飯菜,等她回來。

有好幾次,她炒菜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不放蔥姜,被程小安嫌棄不好吃。

就這麽呆在家裏渾渾噩噩地過了幾天,林幼寧窩在沙發裏看電影的時候,接到了夏栀的視頻聊天。

她最近的狀态實在太差,不太适合跟家人朋友視頻。

猶豫了幾秒,她還是挂掉了這個視頻,給夏栀發微信,說自己現在在外面,不太方便。

夏栀也沒在意,給她發了一條語音,神秘兮兮地說,她和江亦遙在一起了。

林幼寧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十二月已經過了,是新的一年了。

打開朋友圈,滑了沒幾下就看到夏栀剛剛新發的那一條:

[我喜歡江亦遙,是唯一一件,不需要占蔔也能夠确定的事。(愛心)]

真好。

原來看到別人幸福,自己也會覺得幸福。

**

一月上旬,本市迎來了近五年內最冷的冬天。

氣溫驟降至零下十幾度,已經到了呵氣成冰的程度,程小安也顧不上耍酷了,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帽子手套全副武裝。

天氣一冷,人也變得嗜睡了不少,每天鬧鈴不響三遍以上,程小安是很難起床的。

這天早上,林幼寧半夢半醒間又聽到她的鬧鈴在響,于是睡眼惺忪地推了推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她叫起來。

程小安起來洗漱,換好衣服,打了個哈欠說:“我走啦,桌上還有面包,你等下起來熱一熱再吃。”

剛說完,外頭的門鈴忽然響了起來。

“今天這麽冷,快遞員也太敬業了吧。”她嘀咕了幾聲,換好鞋,走過去開門。

林幼寧睡得迷迷糊糊,沒有睜開眼睛。

不多時,卻聽到程小安的音量猛然拔高,好像正在跟誰争吵。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來不及洗漱,随手披了件外套,從卧室出來。

“你怎麽還有臉來找她啊?這才過了幾天,你自己做過什麽缺德事都忘了嗎?”

程小安說完,冷哼一聲,“她不想見你,趕緊從我家滾出去。”

立刻生出一些不太好的預感,林幼寧腳步頓了頓,下一秒,果然聽到了那個化成灰她都不會錯認的聲音——

“讓開。”

冷冷的,像結了霜。

大門半敞着,程小安正咬牙切齒地站在鞋櫃旁邊,像一只炸了毛的貓。

鐘意就站在對面,一只手臂抵住門框,露出半張臉,很厭煩地看着她。

聽到她的腳步聲,程小安立刻回過頭來,有點緊張地問:“幼幼,你起來了?”

林幼寧對着她笑了笑,走近幾步,擡起頭,看着眼前那個數日未見的人,臉上已經沒了笑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來做什麽?”

走廊裏偶爾能聽到呼嘯而過的風聲,鐘意穿着純黑色的羽絨服,頸間圍着一條很眼熟的,長長的紅色圍巾,此刻就安安靜靜地倚在門邊,裹了一身寒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林幼寧移開了眼睛,沒再說話,伸手要去關門。

下一秒,被他擡手擋住。

不知道是不是凍的,他的鼻尖微微發紅,臉色蒼白,看上去嬌貴又脆弱。

程小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們這廟小,容不下你這尊佛,你還是趕緊哪來的回哪去吧。”

劍拔弩張的氣氛裏,鐘意目光專注地看着她,過了很久才開口:“你忘了嗎?”

他的聲音很輕,很單薄,像陽光底下消融的雪,“約好了,今天要去滑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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