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林幼寧怔怔站在原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于挪動腳步。

她強迫自己忘記秦越剛剛所說的話,回頭往公寓樓的方向走。

一步,兩步,三步……

她想着心事,走着走着,腳腕不小心崴了一下。

疼痛感讓她不由自主地半蹲下來,寒風像薄薄的刀片一樣擦過側臉,讓她混亂的大腦重新清醒過來。

只是去看一眼,不算是不信任吧?

只要不被發現……應該就沒關系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幼寧終于扶着牆壁慢慢站起來,轉過身,往反方向走。

原本以為只需要下樓丢個垃圾,所以她的羽絨服裏面只穿了一條薄薄的長裙,走了沒幾步就覺得遍體生寒。

打開Uber軟件,她按照記憶輸入了秦越剛才口述的地址,打了輛車。

今晚是聖誕夜,車很難打,林幼寧在小區門口的那棵聖誕樹旁邊站了二十分鐘,終于有人接單。

司機是一個面相和藹的白人大叔,車裏開着暖氣,後座還放着很多聖誕節拐杖糖,一路上都在跟她熱情攀談。

盡管沒有心情,林幼寧還是強打精神一一回應。

大概十五分鐘左右,車輛抵達目的地。

這裏竟然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大腦一片空白,林幼寧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回神,問司機能不能在停車場稍微等她幾分鐘,她很快就出來。

司機人很好,不僅答應了,還遞給她一顆拐杖糖,祝她聖誕節快樂。

她捏着那顆糖一路往裏走,穿過音樂噴泉,被兩名門衛攔了下來。

門衛告訴她,酒店今晚被包場了,問她有沒有邀請函。

林幼寧胡亂地思考了幾秒,然後盡量鎮定自若地用英文回答,她是跟秦越一起來的。

秦越今晚應該是來過這家酒店的,不然為什麽會知道鐘意在這裏呢?

搬出來秦越的名字果然奏效,門衛猶豫幾秒,低着頭在賓客名冊上翻了翻,大概是給他打電話确認了一下,然後才對她放行。

林幼寧走進前廳,立刻有服務生過來,帶着她一路往裏走,進了電梯,摁了頂樓的上行鍵。

“叮咚”一聲,電梯門緩緩打開,服務生非常貼心地為她抵住電梯門。

不知道為什麽,她猶豫了很久,才邁開腳步。

頂樓空間很大,端着酒杯來來去去的年輕男女随處可見。

頭頂就是微垂夜空,漫天的星星一閃一閃的,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捉住。

這麽美的景色,林幼寧卻沒心思看,低着頭一路穿過露天游泳池和燒烤架,試圖在人群中尋找那張熟悉的臉。

可惜一直走到了盡頭,都沒有找到。

隐約察覺到周圍有人看她,是類似審視的目光,知道自己在這裏非常格格不入,她沒有辦法,只好把頭又低下去了一點。

頂樓的角落裏有一排看上去像是臨時搭建的露天休息室,門牌上寫着VIP only。

左腳腳踝還在隐隐作痛,好像是腫起來了,林幼寧決定碰碰運氣,找個沒人的休息室,進去檢查一下。

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穿過了第一間、第二間……直到最後一間。

全都是從裏面上了鎖的。

不免有些失望,她轉過身,正打算離開,忽然聽到休息室裏有人在說話。

是一個陌生又嬌媚的女聲:“我不管,你答應了今晚要陪我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說着說着,不知道門裏發生了什麽,女孩忽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婉轉的,引人遐想的喘息。

緊接着,有誰回答:“我今晚真的有事,下次吧。”

那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來,林幼寧幾乎是被一下子釘在當場,動彈不得。

“什麽事?比我還重要嗎?”

他輕聲笑了,口吻涼薄:“是比你重要。”

停了停,又說,“對了,酒吧分店投資的事情,你爸考慮得怎麽樣了?”

女孩像是生氣了,隔了很久,才不太情願地回答:“我的話,我爸不敢不聽。”

鐘意“嗯”了一聲,不說話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忽然傳來高跟鞋走路的聲音。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于意識到是有人要過來,林幼寧渾身僵硬,強迫自己挪動腳步,慌亂之間,躲到了休息室門外的沙發後面。

腦袋裏面嗡嗡作響,她後背靠着沙發,半蹲下來,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好像什麽都看不到了。

過了幾秒,眼淚滴上手背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她哭了。

腳步聲在休息室外面停下來,打趣道:“你倆再不出來,燒烤都要涼了。”

是很熟悉的,顧霏霏的聲音。

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你們吃吧,我先走了。”

“這麽晚了,你去哪啊?”

顧霏霏猶豫片刻,還是叫住了他,“是不是要去找林幼寧。”

短暫的沉默過後,等不來回答,她只好繼續追問:“鐘意,你不會……真的喜歡上她了吧?”

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鐘意停下腳步:“怎麽可能。”

“我猜也是。”顧霏霏放下了心,語氣嘲諷,“麻雀就是麻雀,自以為飛上枝頭了也變不成鳳凰。”

氣氛安靜了一瞬,又聽到她問:“不過這都多久了,怎麽,你還沒玩膩嗎?”

他聞言,漫不經心地笑了:“要不你再去給我找個更好玩的?”

“反正目的也達到了,趁早把她甩了吧,免得她到時候再死皮賴臉地纏住你,不好脫身。”

“不會的,”他懶懶道,“她那麽喜歡我,怎麽會連放我自由都不肯呢。”

顧霏霏聞言,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好像快意極了,“還是你厲害,這才多久,她就對你死心塌地的,我現在一想到以前她那副自命清高的樣子就想笑。”

另外一個女生像是有點好奇,插話道:“霏霏姐,她到底怎麽惹你了?你為什麽這麽讨厭她呀?”

顧霏霏聞言,冷笑一聲:“無所謂了,反正鐘意現在也幫我出氣了。”

他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拆開來林幼寧都能聽懂,可是合在一起,卻讓她感到茫然。

片刻過後,她終于從這場自己虛構的美夢中清醒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沒有心動,沒有喜歡,更沒有天長地久。

從頭到尾,他冷冷作壁上觀,心裏說不定還想着——多可笑啊,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缺愛到了這種地步,我不過使了些小把戲,随便诓騙了她幾句,她就主動爬上我的床,恨不得把一顆心都掏出來給我。

林幼寧半蹲在沙發後面,眼淚打濕了膝蓋,心髒像是被人握在掌心生生捏碎了一樣,痛得她無法呼吸。

來的路上不是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為什麽還是這麽痛呢。

她手心裏還死死捏着那塊拐杖糖,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用力,細細的彩色的小拐杖在她手裏“啪嗒”一聲,碎成兩半。

忽然之間,耳邊所有的嘲諷的不屑的聲音都停下來了。

靜得可怕。

低頭擦幹了淚水,林幼寧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沙發後面站起來,慢慢地轉過身。

幾步之遙的地方,盛裝打扮的顧霏霏驚訝地看着她,隔了幾秒才勾着嘴角笑了:“好巧啊,林幼寧,我們剛剛還在聊你呢。”

話音未落,休息室的門裏,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孩探出身來,明顯是想看熱鬧,白色連衣裙的肩帶一路滑落到胸口的位置,清晰映出上面的紅色吻痕。

而這場騙局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陌生至極。

指尖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林幼寧強忍着,從羽絨服口袋裏拿出了一張明黃色的便利貼,然後在他面前,把那張于她而言,曾經珍貴到需要随身攜帶的紙條,一下一下,用力撕成碎片。

鐘意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林幼寧……”

“好玩嗎?”

林幼寧學着他的樣子,露出了一個不及眼底的笑,“鐘意,到此為止了。”

心髒好像破了一個口子,四面八方往裏漏着風,冰冷刺骨。

她用盡全力才忍住了喊疼的欲望,沒有再看任何人,一步一步,轉身離開。

回去的這條路并不長,林幼寧卻走了很久,她的腳腕很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痛徹心扉的同時,也讓她逐漸清醒。

她覺得自己就像童話故事裏的小美人魚,天一亮就會變成海上的泡沫,再無痕跡。

那輛黑色的網約車果然還在原來的停車位上等她。

渾渾噩噩地上了車,司機在說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清了,眼淚不聽話地又流出來,把她原本精致的妝容弄花了一大片。

車輛平穩行駛,安靜的車廂裏,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她擦掉眼淚,低頭看了一眼屏幕,然後拉黑了這個電話號碼。

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聖誕節結束了,可是走廊裏家家戶戶的笑聲和嬉鬧聲還未停止,林幼寧快步穿過那些不屬于她的歡聲笑語,打開了公寓大門。

迎面就看到了客廳裏那棵纏着彩燈的聖誕樹,和一桌她精心準備的聖誕大餐。

她一步步地走過去,像是無法面對自己的愚蠢和自作多情,伸手推倒了那棵聖誕樹。

上面精心懸挂着的禮物盒嘩啦啦掉了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林幼寧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拿出手機撥通了Felix的電話,請他上門幫自己收一下垃圾。

沒過幾分鐘,Felix就上來敲門。

像是剛從外面回來,他還圍着圍巾,耳朵和鼻尖凍得通紅。

她把門開了一條縫,指着剛剛堆到門口的聖誕樹和垃圾袋裏的一桌子殘羹冷食,讓他幫忙清理。

Felix顯然是有些無法理解,卻沒有多問,任勞任怨地把這些完全不像垃圾的東西整理好,打包帶走了。

這個家終于變回了原本空空蕩蕩的樣子,林幼寧有些脫力地坐在地毯上,抱住雙膝,把頭埋了進去。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搞成現在這幅模樣,太狼狽,太可笑了。

原來從頭到尾,所有人都知道,顧霏霏知道,秦越知道,華人圈子裏全都知道。

唯獨她不知道,像傻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被騙得幹幹淨淨。

顧霏霏說的沒錯,在那些眼高于頂不可一世的人心裏,她就是一只自以為飛上枝頭了的麻雀。

可是枝頭上什麽都沒有,只有一把高高懸着的利刃。

把她刺得遍體鱗傷,再一腳把她踢下去,讓她摔得粉身碎骨。

眼淚終于快流幹了,林幼寧扶着茶幾,搖搖欲墜地站起來,一路走到卧室,拿出自己的行李箱,開始收拾。

她的東西很少,和來時一樣,一個行李箱就能裝得下。

提着箱子往外走的時候,腳腕上那股被她努力忽略的疼痛又開始肆虐,讓她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

路過陽臺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木架上面,那盆被他輕輕撫摸過的多肉。

多可笑啊,鐘意對一盆多肉都能這麽溫柔,傷害她的時候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就這麽一瘸一拐地走到沙發旁邊,外頭的密碼鎖忽然“滴滴”響了幾聲。

沒有給她任何準備的時間,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霎時湧進一陣寒風。

她手裏提着行李箱,猝不及防地擡起頭,與他對視。

客廳裏的吊燈散發着柔和的暖光,照出鐘意那張讓她幾乎一見鐘情的臉。

房間裏還能聞到些許殘餘的節日氣息,卻已經空無一物。

他的視線慢慢從她手邊的行李箱移開,落在虛無空氣中的某一點,若無其事地問:“我的聖誕樹呢?”

林幼寧覺得可笑,沒有功夫繼續陪他演戲,于是平直地答:“扔了。”

鐘意沉默片刻:“我跟她……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用跟我解釋,我們已經分手了。”

她說完才反應過來,他們明明連“在一起”之類的有效承諾都沒有說過,又談何分手。

然而鐘意沒有嘲笑她的語病,只是輕聲問:“為什麽?”

踐踏了她的真心,摧毀了她的尊嚴,到了這一步,他竟然還在問為什麽。

這一切簡直是荒唐極了,林幼寧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忍住眼底的酸澀:“你跟顧霏霏是什麽關系?”

他沉默片刻:“我們兩家是世交,我跟她……算是從小一起長大。”

“所以,我最厭惡的人,和我最喜歡的人……從小一起長大,是青梅竹馬。”

短短一句話,好像已經耗盡了她的全部力氣,她甚至要用後背抵住牆壁,才能控制着不讓自己倒下去,“鐘意,你就是一個騙子。”

鐘意垂着眼,似乎是有些煩躁,忽然朝她走近幾步,想要觸碰她:“你聽我解釋……”

“你別過來。”

林幼寧退無可退,只能有些徒勞地說,“別碰我。”

像是沒想到她會這樣,眼前的少年不太明顯地愣了愣,然後停住腳步,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

他身上纏繞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越靠近越濃烈,甜膩得讓她想要蹲下來嘔吐。

兩人就這麽面對面站着,良久,鐘意的視線回到了她手邊的行李箱上:“你要去哪?”

“這裏本來就不是我的家。”

林幼寧的手指緊緊握着行李箱的拉杆,用力到指尖泛白,“至于我要去哪,與你無關。”

“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去,我會擔心。”

他看起來很平靜,很得體,好像今晚發生的所有事情都不足以讓他失控,“如果你不想看見我,我可以走。”

說完,他拿起剛剛放在桌上的車鑰匙,看上去好像真的打算離開。

林幼寧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個身影慢慢轉過去,一路走到了玄關,又停下來。

“晚安,姐姐。”

鐘意背對着她,笑得有些勉強,“睡醒之後……就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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