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林幼寧過了幾秒才收回視線,對眼前的人視而不見,自顧自往前走,停在房門口,低頭找鑰匙。

周遭安靜到了極點,連一絲風都沒有,她翻找的聲音因此顯得尤為清晰。

鐘意乖乖地站在她旁邊,等了一會兒,然後若無其事地輕聲問:“沒帶鑰匙嗎?”

林幼寧停下動作,沒有看他:“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如果再跟蹤我,我會報警。”

耳邊聽到一聲滿不在乎的輕笑,鐘意沒有回答,手指伸進了她的挎包裏,與她指尖輕觸,然後從夾層裏輕車熟路地摸出來了一串鑰匙,勾在指尖上,朝她晃了晃。

林幼寧皺了皺眉:“你到底想幹嘛?有完沒完?”

“我想你了。”他有些委屈,“下午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還把我拉黑了。”

說完,鐘意的視線從她側臉一路向下,落到了她抱在手裏的那桶爆米花上:“去看電影了嗎?”

他問得很随意,林幼寧卻倏地緊張起來,擔心他會追根究底,于是接過他手上的鑰匙,急匆匆地插進鎖孔裏,還沒來得及把門打開,手腕就被鐘意握住。

“電影好看嗎?”

“關你什麽事。”

鐘意低低笑了,卻沒有跟她争辯,拐了個彎道:“我聽說程小安最近找到工作了。”

林幼寧愣了一下:“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覺得她這份工作找得挺不容易的,萬一丢了就不好了。”

昏暗燈光裏,他的聲音很淡,毫無起伏,“我不舍得對你怎麽樣,別人我就管不着了。”

空氣靜谧,燈光晦暗,地上映出一對若即若離的影子,仿佛一陣風吹過來,就會燒成灰燼。

眼前的這個少年,就算看起來再乖,再天真,再無辜,也不過都是他用來騙人的把戲而已。

表象之下藏着的,從未變過,仍舊是一顆自私冰冷的心。

林幼寧又想起了秦越父親投資失敗被迫回國避難的事情,于是勉強壓下了心頭的憤怒,冷冷開口:“你想怎麽樣?”

鐘意垂眸看着她,神情有些落寞,重複了一句:“我想你了。”

停了停,又補充道,“我爸回來了,我不想回家,想在你這住幾天。”

沒有辦法再控制情緒,林幼寧猛地擡起頭來,愠怒道:“鐘意,我警告你,你別太過分了。”

“我什麽都不會做的,我向你保證。”他小聲說,“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姐姐,你不在,我一個人睡不着。”

“睡不着就去找別人,你身邊不是有很多陪.睡的人選嗎?”

“沒有別人了。”鐘意看着她,頓了頓,又強調道,“真的。”

他解釋得過于真誠,真誠到讓林幼寧覺得跟他站在走廊裏争論這些的自己很可笑,于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你要住幾天?”

鐘意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三天好不好?”

“如果我答應你的話,你就永遠都不會再去找程小安的麻煩,對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林幼寧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要你發誓,以後再也不會拿程小安來要挾我。”

“……我發誓。”鐘意喉嚨滾了滾,輕聲道,“如果以後我再拿程小安來要挾你的話,就罰我……永遠都追不回你。”

她有些諷刺地笑了:“怎麽,你是舍不得拿自己來發誓嗎?”

鐘意聞言,頓了頓:“我自己沒什麽值得拿出來發誓的。”

林幼寧垂下眼睛不看他,過了很久,沒再說什麽,松開了握着鑰匙的手。

才剛松開一瞬,鐘意立刻就接過鑰匙,打開了房門,早她一步走進去,手指在牆壁上随便摸了幾下,按亮了壁燈。

房間裏霎時明亮起來,林幼寧這才看到他手裏提着的黑色旅行包,冷笑了一聲,心想原來是有備而來。

不過沒關系,只要能熬過今晚,明後天她自己出去找地方住,只要小心謹慎些,鐘意一時間應該也找不到她。

雖然說好了讓他在這裏住三天,但她可沒答應自己要留下來陪他。

想到這裏,林幼寧才終于覺得好受了一點,什麽都沒說,随手把爆米花放到了餐桌上,彎腰換了拖鞋往裏走。

鐘意緊緊跟在她身後,讨好地問:“姐姐,你餓不餓?我給你做宵夜吃吧,我最近每天都在跟阿姨學,應該比之前好吃一些。”

得不到回答,他也不生氣,徑自走進空間狹小的廚房,很自然地打開了她的冰箱,看了眼裏面的食材,“我給你煮碗面好不好?我知道你喜歡吃面。”

房間面積很小,不分廳室,沙發和床中間只隔了一道紗簾。

林幼寧沒有理他,一路走到床邊,伸手把那道紗簾拉得嚴嚴實實,直到外頭連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才脫了外套,連睡衣都沒換,就倒在了床上。

床頭燈沒開,周圍很暗,她閉着眼睛,什麽都看不見,卻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鐘意洗菜切菜,開火關火的聲音。

她有些焦躁地伸手捂住了耳朵。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沒過多久,外頭的聲音終于停了。

鐘意站在紗簾外,輕聲叫她:“姐姐,起來吃點東西吧。”

林幼寧慢慢睜開了眼睛,看着天花板發呆,過了會兒才開口:“我累了,你自己吃吧。”

“你胃不好,不吃點東西再睡的話,夜裏難受了怎麽辦。”

他的聲音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來,等了等,見她沒有反應,又說,“你要是不想動的話,我喂你也可以。”

林幼寧沒有辦法,只好起身:“不用了。”

她往前幾步拉開紗簾,客廳光線明亮,刺得她忍不住閉了閉眼,沒看鐘意一眼,自顧自往餐桌的方向走。

四四方方的桌面上擺着一碗冒着熱氣的番茄雞蛋面,幾根綠葉菜點綴在黃澄澄的湯面上,配合着一個荷包蛋,很好看,很有食欲。

林幼寧卻沒有胃口,坐在餐桌前,遲遲未動筷。

視線瞥過一旁微微收了口的垃圾袋,她在裏面發現了自己沒吃完的半桶爆米花,毫無疑問,是鐘意丢的。

沒說什麽,她移開眼睛,淡淡道:“我沒胃口,吃不下。”

餐桌不大,鐘意坐在她對面,很自然地夾起那個荷包蛋,認認真真吹了幾口氣,然後遞到她嘴邊,低聲下氣地說:“吃一口吧,好不好?”

房間裏安靜極了,林幼寧擡了擡眼,視線裏出現了他那只好看的,骨節分明的手,和小指上包裹着的白色創可貼。

創可貼的邊緣微卷,應該已經貼了很久了。

這麽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慣少爺,為什麽會弄傷手,她不用問也猜得出來。

林幼寧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麽關注一個小傷口,面對着他的殷勤,微微偏過頭去,又說了一句“不想吃”。

鐘意聞言,好像有些失落,卻沒有收回手,像一場無聲卻固執的拉鋸。

她心底的那點兒煩悶就在此刻放大到極限,腦子一熱,擡手把那碗面往旁邊一推。

幾乎就在下一刻,瓷碗砸在地上,四分五裂,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還冒着熱氣的湯面灑落一地,狼狽不堪,林幼寧垂着眼,有些不受控制地彎下腰,想要伸手去撿瓷片。

指尖快要碰到鋒利的瓷片邊緣時,忽然被一只手擋住。

她微怔,擡起頭,看到了鐘意那雙漂亮又哀傷的眼睛:“我來撿吧。”

沒有說話,林幼寧慢慢站了起來,離開餐桌,重新回到床上。

紗簾半敞着,她也沒有力氣重新拉上,坐在床沿發呆。

鐘意仔仔細細地把一地狼藉收拾好,然後半蹲下去,打開了那個黑色的行李包,在裏面翻找了幾下,轉過頭看她:“姐姐,我帶了游戲手柄,我們玩你之前最喜歡的那個賽車游戲,好不好?”

像是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他自顧自地繼續,“如果不想玩那個的話,最近出了很多款其他的游戲,什麽類型的都有,我們可以一起挑一個你喜歡的。”

林幼寧垂着眼睛,沒有看他:“我累了,你自己玩吧。”

“那我們看電影吧,你不是最喜歡看電影了嗎?”

鐘意打開電視,用手機投屏了一部老電影,主題曲的前奏剛起,她就聽出來,是他們曾經一起看過的一部愛情電影。

當時他看到一半就靠在自己肩頭睡着了,林幼寧聽着他淺淺的呼吸聲,一個人看完了電影的下半段,卻仍然覺得很甜蜜。

往事不可追。

安靜的房間裏一時只能聽到電視熒幕上斷斷續續的英文交談聲,她背對鐘意坐着,就算看不到,也知道劇情講到了哪裏。

等到電影裏女主角跟男主角第一次告白的時候,林幼寧終于聽不下去:“關了吧,我困了,想睡了。”

鐘意聞言,很聽話地關了電視,然後又問:“真的不吃點東西再睡嗎?”

林幼寧沒有理他,徑自起身去了浴室。

她把門反鎖了,心不在焉地洗澡,出來的時候,看到鐘意正在往沙發上擺玩偶。

是他們在家居館買的那個,跟Allie長得很像的狗狗玩偶。

搬家的時候,凡是之前跟他一起買的東西,林幼寧全部都沒有帶走,包括這只玩偶。

她站在原地看了幾眼,然後才走過去,冷淡地提醒:“三天之後,記得把它帶走。”

鐘意沒有答話,低着頭又對着那只玩偶擺弄了好一陣子,才終于松了手。

趁他去洗澡的時候,林幼寧拉上紗簾,躺到了床上。

浴室裏有嘩啦啦的水聲,她縮在靠牆的角落裏,心裏很亂,不知道到了今時今日,要怎麽說服自己重新和他躺在一張床上。

還沒等她想清楚,水聲就停了。林幼寧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裝出已經睡着的樣子,一動不敢動。

浴室門很快被人打開,一陣蒸騰的水汽蔓延過來,她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腳步聲在她床邊停下了,過了很久,久到林幼寧快要裝不下去的時候,鐘意終于上了床。

兩個成年人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身體不可避免地挨在一起,近到她能夠聞到他身上的沐浴露香氣,也能夠聽到他細微的呼吸聲。

床墊往下凹陷了一大片,林幼寧背對着他,耳邊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姐姐,我知道你沒睡着,跟我說說話好嗎?”

她慢慢睜開眼睛,盯着面前的斑駁牆壁,良久,忽然一時沖動,沒頭沒尾地問:“你接近我,是顧霏霏授意的嗎?”

身後的人好像愣了愣:“怎麽可能……你是這麽想的嗎?”

停了停,見她不說話,又解釋道,“我是經常聽她提到你,也知道你們有過節,但是顧霏霏根本管不了我,更不可能授意我去做什麽。”

“是嗎?”林幼寧不為所動:“那你為什麽會跟她一起出現在食堂?”

“那天她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抱怨說在食堂碰見你了,我只是有點好奇,想知道撬她牆角的人長什麽樣子,所以才過去的。”鐘意說完,慢慢靠過來,把腦袋埋在她肩窩裏,悶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的話,我現在就給顧霏霏打電話,你可以當面問她。”

林幼寧感受着自己肩膀上的溫熱觸感,身體有一瞬僵硬,幾乎是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察覺到自己剛剛的失言,她不想讓鐘意覺得自己仍然對這段感情耿耿于懷,于是沒再追問,“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

鐘意聞言,不但沒有放開她,反而又貼近了一些,鼻尖蹭着她的脖子:“姐姐,你以前都是抱着我睡覺的,我睡不着的時候,你還會給我唱搖籃曲……可是現在連碰都不讓我碰。”

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就落在她頸間,很癢。林幼寧的身體緊緊貼着牆壁,已經退無可退:

“你也說了,那是以前。”

“那要怎麽樣,你才能變回以前的樣子,和我重新開始。”

她嗤笑一聲:“你用我的朋友來威脅我,還想和我重新開始?”

“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麽辦?”

鐘意的語氣裏含着不明顯的哽咽,“見不到你的時候,我每分每秒都在想你,我想你想得快瘋了。我想你像以前一樣,對我笑,對我好,可是不管我怎麽做,怎麽改,你都不肯理我,也不肯原諒我……”

靜悄悄的房間裏,他的呼吸,他的哽咽,都太清晰。

沒有回頭看一眼,林幼寧很平靜地回答:“鐘意,你現在以為對我的喜歡,其實不過等同于一個孩子弄丢了玩具的心情而已。等到更新鮮更有趣的玩具出現,你就會自然而然地忘記之前的那個了。”

“你把自己比作玩具嗎?”

鐘意安靜片刻,忽然笑了,語氣裏摻雜着無奈和甜蜜,“世界上可沒有你這樣的玩具,可以無視主人的意願,說走就走,甚至連頭都不肯回。”

林幼寧沉默下來,發現和這個人根本就說不通,于是閉上眼睛不再說話了。

不多時,耳邊又聽到他低低的呢喃:“姐姐,我從沒這麽在乎過一個人……我不知道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回頭,但是我放不了手。”

昏暗狹窄的房間裏,他們肩并肩躺在同一張單人床上,明明身體離得這麽近,心卻隔了千山萬水。

林幼寧知道自己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鐘意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求和”姿态太高高在上,所以今晚才來了這麽一出示弱。

已經被騙過一次,輸掉了手上的所有籌碼,好不容易撿了半條命回來,開始了沒有他的新生活,她不可能重蹈覆轍。

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她閉上眼睛假寐,沒再開口。

鐘意以為她睡着了,輕手輕腳地靠過來,和她皮膚相貼,過了一會兒,又大着膽子摟住了她的腰,腦袋埋在她頸窩裏,也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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