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身邊的人沒多久就睡着了,林幼寧試圖從他懷裏掙脫,卻怎麽都逃不開,只好盡可能地離他遠一些。
一直失眠到了後半夜,她保持着一個極別扭的姿勢,終于勉勉強強地睡着了。
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林幼寧覺得自己很難受。
即便是在夢裏,那種痛感也顯得過于真實,不知從何開始,她的臉色煞白,後背也已經被汗濕透。
她是被鐘意叫醒的。
艱難地睜開眼睛的那個瞬間,看見鐘意臉上驚慌失措的神情,她還有些茫然,片刻後才捂住了自己的胃,疼得在牆邊蜷縮成了一團。
鐘意忽然俯身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小心,一只手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聲音微顫:“姐姐,你怎麽了?哪裏難受,告訴我好嗎?”
晚上她跟季從雲看完電影之後,雖然季從雲約她吃了晚飯,但是她當時覺得兩個人待在一起實在太尴尬,于是撒謊說自己出門之前已經吃過了。
結果回到家裏之後,又碰到鐘意,她胃口全無,睡前也沒覺得餓,沒想到現在胃裏又開始翻江倒海的疼。
這是林幼寧好幾年的老毛病了,雖然難受的時候胃裏火辣辣的疼,但是吃完藥過不久就會好轉,所以她也沒多緊張。
然而,胃酸持續泛濫讓她覺得自己稍微一動就會吐出來,只好維持着被他抱在懷裏的那個動作,一動沒動。
好半天,覺得沒那麽想吐了,她慢慢推開了鐘意。
鐘意像是不太敢對她用力,很順從地松開了手,輕聲說:“我帶你去醫院吧,讓醫生檢查一下,好嗎?”
他說話時候的表情,讓林幼寧覺得自己得了什麽絕症,下一秒就要死了。
怕他情急之下真把自己抱起來往醫院送,她只好忍着痛楚,斷斷續續地說:“我胃疼……吃完藥,就沒事了。”
鐘意聽完,立刻下了床,去翻床頭櫃的抽屜。
藥箱就在最底下的那個抽屜裏,他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打開之後胡亂翻了幾下,一個一個看包裝盒上的說明,最後才拿起一個藍色包裝盒問她:“是這個嗎?”
林幼寧沒什麽力氣地點點頭:“兩粒。”
“我現在去給你倒水,你乖乖的,再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
鐘意哄了她幾句,就匆匆起身往外走,很快就拿着一杯溫水回來,小心翼翼看着她吃了藥。
林幼寧身上一絲力氣都沒有,吃完藥就躺了回去,不知道該跟眼前的人說些什麽,于是什麽都沒有說,閉上了眼睛。
鐘意好像也不在意她的冷淡,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坐在床邊幫她擦了汗,蓋好被子,然後拿出手機看了一會兒,起身往廚房走。
靜悄悄的房間裏很快就響起電磁爐開火的聲音,林幼寧不知道他又在做什麽,也沒有力氣起來看一眼,藥效發作,很快就睡了過去。
混混沌沌的間隙,耳邊又聽到鐘意在一聲聲地叫她,很輕,卻很執着。
被他吵得有點煩,林幼寧背對着他,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鐘意靠近了些,摸了摸她的頭發,輕哄道:“姐姐,起來喝點粥再睡吧,不然你的胃什麽時候才能養好。”
淡淡的沐浴露香氣把林幼寧包裹起來,她稍微清醒了一點,卻還是沒有說話。
她不想接受鐘意的讨好。
因為身體的疼痛是一時的,吃完藥很快就會好,但是心裏的疼痛是好不了的,而且無藥可醫。
窗外有朦胧的光透進來,林幼寧這才意識到天快亮了。
她今早還有事要去學校,算算時間,現在也該起床了,可是實在捱不過胃疼,不過糾結了一會兒,她就又睡了過去。
等林幼寧醒過來的時候,強烈的日光已經爬上了窗沿。
她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拿手機,還好,現在抓緊時間出門的話,還能趕上小組晨會。
胃疼已經緩解了很多,她放下心來,起床洗漱。
從浴室出來,換好衣服之後,她看到了正在廚房裏忙碌的鐘意。
他昨晚幾乎一整夜都沒怎麽睡,眉眼裏卻沒什麽倦色,背對着她,正在很認真地做早餐。
想到昨晚自己胃病發作的時候,林幼寧忽然覺得有些煩躁:“鐘意,別做這些無聊的事了,沒有用的,我也不可能因此感激你。”
“我知道,沒關系。”他沒有回頭,“我只是擔心你,怕你再胃疼……”
林幼寧打斷了他:“我到了學校會去吃早飯的,我也沒你想得那麽脆弱,不需要你來擔心。”
廚房裏傳出一陣淡淡的米香,鐘意關了火,開始盛粥,堅持道:“還是吃點東西再去學校吧,好嗎?”
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進食過,她現在的确很餓,可是就算再餓,她也不可能吃鐘意做的東西。
林幼寧從一旁的簡易衣架上随手取下風衣,沒有再跟他說話,轉身往玄關走。
鐘意跟過來了幾步:“今天降溫,多穿一點吧。”
鞋櫃上的備用鑰匙已經被從盒子裏拿出來,和鐘意的車鑰匙放到了一起,林幼寧看了幾眼,還是沒忍住,出聲提醒:“走之前記得把鑰匙還回來。”
他微怔,點了點頭,而後又問:“你晚上什麽時候回來?”
“不一定。”
随口敷衍了一句,說完之後,她沒再回頭,徑自走了出去。
一句“那我等你”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房門已經被人重重關上。
鐘意在餐桌前站了很久,直到碗裏的粥都冷透了,他才慢吞吞地坐下去,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
忙活了幾乎一整夜,他仍舊沒什麽胃口,只吃了幾勺,就把剩下的大半鍋粥全都倒掉了。
房間裏冷冷清清,寂如死灰。
鐘意不太熟練地把桌面收拾好,又回到床上,躺在林幼寧昨晚睡的那一側,聞着枕邊殘餘的發香,思緒漸漸飄遠。
他想起自己最開始覺得林幼寧和別人不同,是因為她一上來不肯直奔主題,反而裝模作樣地跟他玩起了過家家。
她把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搞得無比複雜,複雜到他一度覺得無趣,最後卻還是不情不願地配合了。
後來看她動情,又覺得跟別人也沒什麽不同。
所以睡過之後,他以為自己應該開始抽身了,可是她偏偏又要幼稚地說什麽喜歡,說什麽心疼,說什麽“可恥的是不珍惜”……
甚至一聲不吭地跑去紋身,被發現了還要嘴硬地說,不是為了他。
鐘意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細長疤痕,到了這一刻才想明白,林幼寧其實只是喜歡他而已。
把一件原本很簡單的事情搞複雜的人,從頭到尾都是他。
林幼寧曾經是那麽那麽喜歡他的,喜歡到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都可以被原諒。
原來并非如此。
原來她說分手的時候,也能像說喜歡的時候一樣,幹脆決絕。
**
林幼寧到了學校之後,随便買了塊面包當早餐,就急匆匆往教授辦公室走。
等到三個小時的會開完之後,她手裏的面包也才吃了一半。
實在是沒有胃口,她嘆了口氣,把剩下的面包裝好,走出教職工大樓。
教職工大樓再往前不到一百米就是學校食堂,遠遠望去,人潮湧動。
林幼寧想起自己上一次因為胃疼,圖方便,在那個料峭春寒的夜晚,臨時起意,踏入學校食堂。
現在想想,大概是她人生中做過最錯誤的一個決定。
她相信,鐘意也許會有一天玩膩了,玩累了,願意回頭,願意對誰專情,跟誰天長地久。
那一天有可能是五年後,十年後,或者十五年,二十年後,唯獨不可能是現在。
她不想成為鐘意這場“一時興起”中,唯一的犧牲品。
等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之後,林幼寧去了圖書館。
找了個清淨角落,她打開電腦,心不在焉地改完一段論文,趴在桌上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自己今晚能去哪裏。反正肯定不能再去找程小安了,她已經很愧疚,不能再給自己唯一的朋友添麻煩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林幼寧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我下課了,一起回家嗎?】
“回家”這兩個字實在刺眼,沒有與他做無謂的口舌之争,她簡單回複了一句“有事,今晚不回去了”,然後摁下關機鍵。
一直在圖書館呆到了深夜,直到肚子餓得不行,林幼寧才磨磨蹭蹭地離開。
循着記憶,她在學校附近找到了一家24小時營業的快餐店,推門進去。
工作日的夜裏十一點,店裏稀稀落落的,到處都是空座。
選了個角落裏隐蔽性比較強的沙發,林幼寧把電腦拿出來,想要繼續改論文,但是心煩意亂的,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只好作罷。
套餐裏基本都是炸雞和披薩之類的垃圾食品,雖然沒有胃口,她還是強撐着慢慢吃完了。
大概淩晨兩三點的時候,店裏除了她一個客人都沒有了,林幼寧抱着膝蓋半躺在窄窄的沙發上,剛有了點睡意,就聽到店門被人推開。
随之而來的,還有兩個女生說說笑笑的聲音。
她偏過頭,随意瞥了一眼,卻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不過一面,原本不應該把這個人記得這麽清楚,可是大腦把她出賣得徹徹底底,只看了一眼,便自動想起了聖誕節的那個晚上。
是休息室裏,和鐘意打情罵俏的那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店裏沒開空調的關系,林幼寧覺得很冷,于是稍微坐正了一點,用風衣把自己嚴嚴實實地裹住。
那兩個女孩背對着她,坐在附近的靠窗位置,聽她們聊天的內容,好像是剛從哪個party上回來。
“Mona,我看那誰真的挺喜歡你的,要不剛剛玩游戲的時候幹嘛老是替你喝酒。”
被稱作Mona的女孩興致缺缺地問:“是嗎?沒看出來。”
“這麽明顯都看不出來啊?別騙我了,說實話,你是不是還對鐘家那個小少爺念念不忘呢?”
“他啊。”Mona聲音低落下來,“沒什麽好念念不忘的,他跟誰不都是随便玩玩。”
林幼寧的指尖微不可聞地顫抖了一下,還沒理清楚這句話,又聽到女孩安慰道:“你也別太難過了,早點放下也好,至少比Sherry強多了,三天兩頭鬧自殺有什麽用,還不是被人當成笑話,到處散播。”
“我知道。”Mona笑了笑,很無所謂地答:“要不是因為我爸跟鐘阿姨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他也不會跟我逢場作戲。”
女孩嘆了口氣:“你能想通就好。不過他最近好像誰的局都不怎麽去了,連今晚顧霏霏生日都不來,也不知道又去禍害誰了。”
說到這裏,她像是想到了什麽,又八卦道,“不會是跟謝夢搞到一起了吧?我前段時間看她圍了條紅圍巾,跟鐘意特別寶貝的那條幾乎一模一樣。”
“不會。”Mona毫不猶豫地否認。
“啊,為什麽?”
“因為他從來不睡處女啊,嫌麻煩。”
……
直到她們吃完,直到大門重新被打開,直到店裏再也沒有了聲音。
林幼寧的思緒還停留在她們剛才的對話中。
——因為他從來不睡處女啊,嫌麻煩。
所以,那天他之所以看上去不太高興,是因為她竟然是處女。
他發現自己無意間攤上了一個麻煩,擔心以後會甩不掉。
那現在又裝出這幅情真意切的樣子做什麽呢?
是時間久了,發現她還挺“好睡”的,所以還沒玩夠嗎?
還是因為看見她動心的模樣,覺得好笑,所以一再戲弄嗎?
林幼寧的視線毫無焦距地盯着桌面,良久,才強迫自己停止了這種近乎自虐的猜測。
畢竟,無論是真是假,跟現在的她都沒有任何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