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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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念最初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吐出來的是血, 她只以為吐出來的是剛吃下去沒多久的藥。

直到她看見鶴遂臉上的血跡。

其中幾滴懸墜在他的睫毛上,眼角處,其餘的正順着他的鼻梁和臉龐滑落。

她的喉管裏起了一場大火。

火燒一路, 燒得周念五髒六腑都覺得火辣辣, 尤其是胃。

她痛得扭曲面容, 狼狽地瑟縮着肩膀,額頭冒出大片的冷汗。

“七斤!”冉銀擔憂地尖叫起來。

“我的媽呀……”郁成被這一幕吓到了。

身處病房的人中, 只有鶴遂保持着絕對的鎮定和平靜,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周念。

臉上溫熱未散,鼻息間被腥濃血味充斥着。

周念看見他緩緩眨了一下眼。

眨眼的速度在0.2—0.4秒之間,他卻用足足兩秒眨了那一下眼。

等他重新睜眼時,周念看見他的瞳孔在急遽地漲縮,顫動, 緩緩張開,臉上居然出現了震驚和錯愕的表情。

仿佛和兩秒前冷漠又平靜的他完全不是一個人。

區別明顯得像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

……錯覺嗎?

周念沒來得及看清, 就被一陣強烈的眩暈感席卷。

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身體不受控制地發軟, 整個人像一座年久失修的樓宇般開始坍塌下墜。

意識四散之時,周念的身體搖晃着往一旁傾斜栽去。

眼角餘光裏倏地出現一雙冷白色的大手。

下一秒。

她被牢牢接在一個溫熱的懷裏。

周念再次感覺堕進夢裏,她在夢裏看見十七歲的鶴遂, 那時候的鶴遂會一次又一次接住下墜的她。

她疲倦地閉上眼睛,聞見雪松的清冷男香, 上方沉沉落下模糊的一聲:

“念念?”

周念只覺得身體一輕, 她好像被人抱了起來。

在徹底陷入昏迷前, 她還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是鶴遂的嗓音,他的語氣聽上去很焦急:“醫生, 醫生——!”

……

……

給鶴遂上小提琴課的老師到了,準點到的。

只是老師到了,學生還沒到。

郁成不好意思地向老師道歉做解釋,說出了點突發狀況,鶴遂弄髒了衣服,正在病房的衛生間裏洗澡。

老師說沒事,等等也沒關系。

衛生間裏。

洗完澡的鶴遂站在鏡子前,他卷起右邊袖子,把手腕和小臂露出來。

只見腕骨到小臂處有一道五厘米長的傷口。

沾了水的傷口被泡成一種觸目的樣子,皮肉外翻,猩紅可見。

他垂眸盯着傷口看了很久,而後緩緩擡頭,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神色冷淡,眼神無比陰郁。

看了兩秒,鶴遂唇角扯出一抹嘲諷至極的冷笑。

他收回視線,拿起放在一旁的紗布重新将傷口纏上,纏得格外仔細。

纏好傷口,再随手把先前拆下來的帶血紗布扔進了垃圾桶裏後,他拉門出去。

出去時發現郁成就等在衛生間門口。

正在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鶴遂頭發沒完全吹幹,半幹半潤的狀态,垂額的黑發透着潮濕。他姿态慵懶而閑散,漫不經心地掃一眼郁成:“我臉上有東西?”

“也不是……”郁成斟酌着語氣和用詞,“就覺得你剛剛很反常。”

“反常?”

“實不相瞞。”郁成說,“當我看着你抱着14床那女的沖出病房的時候,我都驚呆了,但是當你把她交給醫生後又馬上沒事了,真的太反常了。”

鶴遂看向14床,上面空的,他抿了抿薄唇沒有接話。

郁成欲言又止,忍了下還是沒忍住,問:“遂哥,你該不會之前真和那女的有點啥吧,真對不起人家了?”

鶴遂眸光一凝,情緒不明地反問:“你覺得呢?”

郁成立馬閉了嘴。

鶴遂倦怠地半耷眼皮,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問:“老師在哪?”

郁成說:“安排在一間沒人用的理療室等着了。”

鶴遂:“帶我過去。”

郁成:“好。”

……

周念被推出急救室的時候,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情。

醫生給她做了內鏡止血,她本身就貧血嚴重,加上嘔血量大,還額外輸了一袋血。

上完課,拎着小提琴回病房時,周念還在昏睡,他沒看她,倒是看見周念母親站在他的病床前等他。

冉銀一副興師問罪的姿态,雙手抱在身前站着。

等鶴遂一走近,冉銀就說:“你把我女兒氣得吐了血,就沒個說法嗎?”

鶴遂把小提琴靠牆放下,琴弓還拿在骨節分明的大手裏,他連看都沒看冉銀一眼,懶聲問:“你想要什麽說法?”

“你這人可真是奇怪。”冉銀冷聲道,“一邊說着不認識我女兒,一邊見我女兒吐血又火急火燎的,你到底想做什麽?”

鶴遂沒理,自顧地彎腰拿過小提琴的盒子。

冉銀又說:“不管怎麽說,是你把我女兒氣吐血的,害她病情加重,你想就這樣算了是不可能的。”

男人并沒有第一時間理會。

他拿了塊鹿茸布,慢條斯理地擦着琴弓,眼皮都沒擡:“那你想怎麽樣?”

冉銀頓都沒頓一下,直接說:“你得賠錢。”她說完又笑了下,“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你也不是從前那個三天兩頭家門口都遭潑油漆的臭小子了,現在最不缺的應該也是錢了。”

“……”

病房裏還有其他兩個患者。

裴巷和徐散都在。

聽了冉銀刺人的話,兩人都不約而同地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過來。

就連周念也在這個時候醒了。

她還沒睜眼,就聽見鶴遂的聲音傳來:“我是有錢,但我不是有病,你想訛人的話還真是找錯了對象,如果你非要就你女兒嘔血一事賴上我,那我現在就可以通知我的律師過來,您覺得呢?”

最後一問,更是赤直無比的挑釁。

冉銀登時被氣得臉上煞白。

“少給我裝出人五人六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現在翻身成了大明星,尾巴就能搖上天?瘾君子的爛種也配擺譜,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的玩意,可真活該你當年死親媽!”

空氣的流動随着話音落下而靜止。

病房裏一點聲音都沒有,也不敢有,幾人的呼吸聲都似乎被同時扼住。

周念昏沉的腦子被激得清醒幾分,她啞聲開口:“你怎麽能這樣說鶴遂?”

冉銀的話說得又重又毒。

估計還真沒人能忍得了被指着鼻子這樣罵。

就在周念覺得鶴遂馬上就要發作時,他卻極輕地笑了一下,滿面的不在乎,仿佛在聽旁人的事:“嗯,罵完了?”

冉銀像一拳砸在吸水海綿上,氣焰瞬消,再也發作不起來。

僵持許久。

病房裏只有鹿茸布擦拭琴身的細微摩挲聲。

周念把目光投向鶴遂,他卻專注地擦着小提琴,擦完琴又擦琴弓,反正不肯看她一眼。

這讓她陷入了一種混亂。

她記得在嘔血時,分明是鶴遂一把抱住了她,還叫了她念念,最後好像還把她抱了一下。

這下難道都是錯覺?

真要不是錯覺,那他為什麽連看她一眼不肯。

周念迷糊不已。

冉銀來到床邊,俯着身子關切地問:“七斤,你好點沒呢?”

周念把頭轉到另一邊,說:“你回酒店吧。”

冉銀說:“可是我得留在這兒看着你,我不放心。”

周念語氣微涼:“我不需要你看着。”

冉銀還想再說什麽,周念已經把被子拉過頭頂,把自己藏了起來,拒絕一切溝通。

被子外傳來冉銀幽幽一聲嘆息。

等了一會,周念聽見冉銀離開病房的動靜後才從被子裏出來。

對床很少主動和人說話的徐散,主動和周念搭話:“看不出來,你對你媽媽還挺強勢的。”

周念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她對冉銀強勢,一時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她扯扯嘴角,露出個不大好看的笑容。

冉銀的那一番話勾起周念的回憶,她想到了宋敏桃。

只是時間過去太久,腦海裏關于宋敏桃的長相已經模糊,她卻清晰記得那天鶴遂捧着兩個骨灰盒的無助和絕望。

怕他會被冉銀的話刺痛,周念輕輕叫他:“鶴遂。”

鶴遂平靜地看過來。

兩人的視線對上了。

周念說:“你別往心裏去。”

沒想到,鶴遂的回答格外雲淡風輕:“我沒有往心裏去,因為我根本不在意。”

周念當場怔住。

她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樣說。

“沒想到你都不在意了。”周念苦笑了下,“每年清明我都會去給宋阿姨還有你妹妹掃墓,從來都沒見你回來過,原來是你不在意了。”

鶴遂沒有再理她,拿出電影劇本靠在床頭開始看。

她也識趣地沒有再問。

他連宋敏桃的死都已經不在意,那還會在意什麽?

既然如此,那在她昏迷前所感覺到的種種也不過是錯覺而已。

他沒有變化,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鶴遂。

當天夜裏,後半夜開始打雷。

在轟隆隆的雷聲裏,剛剛勉強睡着的周念聽見一聲刺耳的炸裂聲,像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

她驚醒過來。

又是一聲轟隆雷鳴,周念恐慌地坐起來,她下意識扭頭看向旁邊的13床。

上面是空的,鶴遂不在床上。

她再看向衛生間,門留着縫,瀉出一道光亮。

剛剛的炸碎聲就是從裏面傳出來的。

鶴遂在裏面?

周念掀開被子下床,趿上拖鞋,輕手輕腳地朝衛生間走去。

窗外電閃雷鳴,病房裏詭谲四起。

昏黑的環境裏,消毒水味彌漫,只有衛生間裏亮着燈。

周念來到衛生間門口,側着頭,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往裏面望。

她看見了裏面的景象。

站在盥洗臺前的鶴遂,滿地的鏡子碎片,還有他正在流血的指骨。

正當周念在想他為什麽要打碎鏡子時。

鶴遂突然轉頭,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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