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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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隔四年,再次感受到他的指溫。

周念如墜夢境。

偏偏男人薄涼如水的目光又在不停提醒她,這不是夢。

他就在眼前。

他的手指正被她握在掌心。

周念徹底慌了神,忘記做出反應, 也忘記了松開他的手指。

鶴遂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 淡掃過她的臉, 而後看向她床頭牆上貼着的電子屏幕上。

他的目光很快地劃過患者姓名那一欄,表情從容而淡定。

鶴遂再次看向周念時薄唇微啓, 嗓音疏離至極:

“周小姐?”

一聲周小姐像給了周念當頭一棒,将她從自以為的夢境裏強拽回現實。

她當場愣住,想到一些從前——他叫她周念,周七斤,念念。

周小姐。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他嘴裏聽見這個稱呼。

他神色淡淡,語氣沒有一點溫度, 陌生得真像是第一次認識她。

眸底也有着被幾次三番冒犯過後才會有的韞涼。

周念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作出怎麽樣的反應。

是要道歉嗎?

還未來得及想好, 鶴遂看了眼她握着他手指的手, 意有所指地開口:“周小姐, 還想握多久?”

徐徐的嗓音裏,透着無邊疏冷。

“哎呀,怎麽又是你!”站在鶴遂對面的男助理嚷着, 快步地繞過病床走過來,“陰魂不散啊你。”

他伸手, 重重攥着周念的手臂甩開。

周念的手甩撞在床側欄杆上, 悶響一聲後, 鑽心的疼痛傳來。

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男助理如臨大敵般擋在鶴遂面前, 指着周念的鼻子質問:“這是第三次了吧?”

周念沒有回答,緩緩地低下頭, 看見手臂外側被撞出一團紅紫。

她只有骨頭和皮膚,沒有肌肉的保護,稍有磕碰都會造成觸目的傷色,更何況被這麽重重撞一下。

這要是從前,鶴遂是不會允許任何人這樣傷她的。

周念更加清醒過來,這不是夢。

她吸吸鼻子,咽下一聲哽咽。

“少在這裏裝可憐。”男助理語氣相當厭惡,“我對付過的私生多了去,我不吃你這一套!”

“……”

男助理說完,立馬轉頭詢問男人:“遂哥,我去聯系主任給你換一間病房吧?你住這兒實在太危險了,本來私生就危險,瘋子私生豈不是險上加險。”

鶴遂看了眼對床的裴巷,淡淡道:“不用。”

男助理觀察到這一點,忙說:“我去給主任商量,讓你和裴巷一起換病房。或者……”他用餘光掃了眼周念,“或者把她換走。”

“不用麻煩。”鶴遂調子淡,聽不出情緒。

男助理欲言又止,但看鶴遂已經表态,又不敢多說什麽,剜了周念一眼後,說:“我去把東西拿上來。”

“嗯。”

男助理前腳剛走,裴巷就晃着瘦條條的身子走了過來,他停在周念面前:“走啊?一路去食堂啊?”

病區有專門的食堂,普通病房的病人可以自行到食堂就餐。

裴巷很喜歡叫周念一起去食堂,他覺得周念是個合格的聽衆,無論他發表怎樣的高談論闊,周念都會安安靜靜地聽着。

一頓飯吃下來,周念東西吃不了多少,關于昆蟲學的知識倒是聽了不少。

周念搖搖頭:“我還不餓,你去吧。”

裴巷淡淡一笑,反問道:“你有餓的時候嗎?”

因為住在一起,彼此都知道對方的病況如何。

裴巷當然也知道,周念是個神經性厭食症患者,對饑餓的感受非常不明确,哪怕已經餓得胃部絞痛,也還是會說自己不餓。

周念睫毛顫了顫,沒有說話。

裴巷也不勉強,轉腳走到徐散的床前:“別看小人兒了,走吧。”

徐散和裴巷去食堂吃早餐了。

病房裏只剩下周念和鶴遂兩個人。

沉默了許久。

金黃光線從陽臺和窗戶照進病房裏,鋪在周念蒼白見骨的肌膚上,反出一種更沒有血色的白光。

她努力讓混沌的腦子找回理智。

突然,周念意識到一點,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可是精神病院。

周念緩緩擡頭,小心翼翼地朝他看去。

如今就算是打量,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只敢偷偷看他。

鶴遂站在床邊,他低着頭像是在給誰回消息,唇角勾着一絲淺淡的笑弧。

他身上穿的确實是病號服沒錯。

與此同時,周念還注意到,他滑出寬大袖口的手腕上纏着白色紗布。

那紗布肉眼可見地纏了最少三層。

她盯着紗布,下意識開口:“你受傷了嗎?”

剛說完,周念就覺得很不妥,她現在沒有任何立場去關心他。

對于他來說,她連一個粉絲都算不上,只是一個招人讨厭的私生。

果然,鶴遂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他的反應就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繼續回複着誰的消息,眼皮都不曾擡一下。

周念安靜下來,不說話,只是看着他,枯坐在床上像一株馬上就要枯死的植物。

病房門被推開。

護士拿着她今天早上要吃的藥進來,一進來眼睛就定在鶴遂身上。

周念記得她,上次電梯裏看見她的手機屏保是鶴遂。

護士來到周念病床前,把藥放在床頭的櫃子上:“吃了早飯以後記得吃藥哦。”

周念輕聲嗯了一聲。

交代完以後,護士立馬轉身,小心翼翼地拿出手機,語氣裏是壓不住的興奮:“鶴遂我能和你合照一張嗎?我真的超級超級喜歡你,從你第一部 電影開始我就喜歡你了,你的每一部電影我都刷了五遍以上。”

周念眼睜睜地看着,上一秒還在回複消息的鶴遂馬上擡頭,看向護士的目光溫和,很有禮貌地淡淡一笑:“可以。”

和剛剛對待她的态度有如天壤之別。

周念就這麽在一旁看着,看他主動拿起護士的手機。

護士個子矮,只有一米五,他就極為遷就地彎腰俯身,将肩膀對齊護士的肩膀。

他們正對着周念。

近得可以讓周念看清楚他臉上流暢的線條走向。

周念看着他很有耐心地和護士拍了很多張照片。

拍完時,護士小姐姐開心得眼睛都紅了,離開病房時腳步都是輕快的。

這讓周念又開始想起很多從前。

那時候的她也總喜歡纏着他拍照,要麽是乖乖地站在他胸口前,要麽就是和他頭貼頭,姿勢和表情無不透露着親昵。

他每次都會很配合她,她想怎麽拍都可以,想讓他做什麽表情他也都配合。

怎麽會像現在這樣?等閑變卻故人心。

“鶴遂,我也能和你拍照嗎?”

周念猝不及防地問出這麽一句,嘶啞的聲音裏帶着一點點幽怨。

鶴遂清冷的目光落了過來。

她坐在床上,而他站着,這讓他的目光顯得格外居高臨下和冷漠。

“怎麽?”低沉的嗓音裏帶着幾分玩味,他看着周念笑了下,“我記得你很清楚地說過,你不是我的粉絲。”

在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面,戶外路演的現場,周念确實明确說過,她不是他的粉絲。

還以為他過了便忘,沒想到竟還記得。

周念蒼白的唇開合着,聲音虛弱:“你只記得這個嗎?”

她平靜望他,又問:“還記不記得別的什麽。”

記不記得那些和我在小鎮的日子。

記不得記得你親口說過喜歡我。

記不記得你要帶我逃走的承諾。

……

剩下的話周念沒有問出口,她看着鶴遂的眸光變得越來越深暗難測。

他的俊臉上涼薄不減,好像正在心裏醞釀堪比毒箭的回答,然後再刺向她。

對視的畫面像電影裏慢放的鏡頭。

每一幀都顯得格外漫長。

她看見鶴遂的薄唇微微張開,在他快要發出聲音的那一秒,病房門被人打開。

第三人攪亂了靜谧時刻。

男助理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進來,說:“遂哥,真不是我說,這電影還有一個月才開機,你非要先住到這裏來提前感受,我生怕帶的東西不夠。”

周念怔住。

他不是因為生病才住進來的,而是為了拍電影。

根據男助理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周念才弄明白,鶴遂的下一部電影是關于精神病人的題材,為了更加貼合角色,在取得院方同意後,他選擇提前一個月入住精神病院。

他将飾演一個患上雙相情感障礙的知名小提琴家,因為需要觀察一個真正的雙相患者,所以被安排和裴巷一個病房。

周念不禁在心裏嘲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還忍不住關心他。

如今的他風光無限,怎麽會變成一個精神病。

有病的只有她。

“郁成,琴帶了麽?”鶴遂問他的助理。

“當然。”郁成将琴盒舉起來,“這兒,我也安排好老師過來上課了。”

“嗯。”

郁成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得意地說:“咱們遂哥學什麽都特快,新電影裏拉小提琴肯定會再一次驚豔觀衆,活該遂哥你是長紅不衰的命。”

鶴遂漫不經心地輕笑道:“得了,少馬屁。”

“對了遂哥。”郁成又想到什麽,“你的手怎麽傷到的,明明昨天晚上送你回去的時候都是好的。”

周念看見他的神色明顯凝了一下,眸底有一閃而過的陰暗。旋即,他恢複如常,淡淡道:“不小心弄到的。”

“流血了?”郁成又問,“不然怎麽纏那麽多圈紗布。”

“沒事。”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想聊手腕受傷的事情。

周念覺得疑惑,卻想不通原因。

察覺到郁成帶有敵意的目光落到臉上,周念無措地收回視線,現在的她是多看鶴遂兩眼都是不能。

她下床接了杯水,空腹把護士給的藥吃了。

剛放下水杯,擡頭就看見冉銀出現在門口。

她的目光粘在鶴遂臉上。

“大明星也有精神病嗎?”冉銀腔調格外陰陽怪氣,慢步走進來,“也是,打小就不是什麽好苗的人,長大了就算落了些出息,也不會是什麽正常人。”

“……”

鶴遂轉眸,看向冉銀的視線如結寒霜。

他抿着薄唇,下颌角線條崩得很緊。

郁成沒忍住,說:“這位大嬸兒,你誰啊?”他不屑地笑了下,“我們遂哥沒招惹你吧,嘴咋這麽欠呢。”

“沒招惹?”冉銀如聽笑誕,“你說沒有就沒有吧,畢竟有些人也不敢承認,只敢把曾經的所作所為藏着掖着。”

郁成急了眼,說:“那你說,遂哥做什麽了?”

“郁成。”男人突然出聲制止,嗓音寒涼。

“啊?”郁成回頭。

鶴遂對他緩緩搖頭,懶懶道:“別理。”

“你這是心虛吧?”冉銀對鶴遂笑着,“你當初成天追着我女兒後面跑的時候,可不是這個樣子。”

“追着你女兒跑?”郁成看了眼周念,“就她啊——?我呸!”

“……”

鬧劇正在拉開帷幕。

周念是被強行推上臺的主角,她聽見郁成說:“造謠也有個度行不行?大嬸,你知不知道追我們遂哥的都有誰啊?”

“……”

“數不完的千金名媛還有當紅小花,遂哥追着你家病秧子女兒屁股後面跑?想啥屁吃呢。”

周念一字不落地聽着。

追他的人很多。

“所以你戀愛了嗎?”她把目光投向他,很平靜地叫他名字,“鶴遂。”

“……”

鶴遂神色比她更平靜,說:“這似乎和你沒關系。”

周念竭力控制住自己發顫的聲音:“你要是真的和我徹底沒關系,就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不是真的不記得我?四年前的六月九號,那天晚上,你到底是為什麽沒有來火車站,又是為什麽丢掉了我寫給你的信?”

她擡腳朝他走去,身子在虛空中微微晃着。

似乎随時都能栽倒。

眼見着她靠近,郁成如臨大敵,想要立馬上前攔住她。

鶴遂卻擡手示意郁成別動。

這一次,周念暢通無阻地走到鶴遂面前,她站在他面前是那麽虛弱瘦小。

她擡臉,迎着他微涼的目光,鼻尖紅紅的。

“你想要擺脫我對嗎。”她微微一笑,蒼白臉上露出兩個小梨渦,“那你起碼得拿出點誠意來。”

“……”

“告訴我答案。”

死寂的沉默在病房中漫延。

随着周念越來越紊亂急促的呼吸,男人陰郁的嗓音低低響起:“周小姐,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

又是叫她周小姐。

他還說那些都不重要。

周念覺得自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她看着他突然開始笑起來。

本該甜美的小梨渦看上去是那麽悲怆。

她一開始只是無聲地笑,逐漸笑出聲來,笑出眼淚來。

縱使視線模糊泥濘,也不肯從他臉上移開。

他緩緩皺了眉。

下一秒,只見周念身體劇烈顫了顫,随後張嘴,一大口猩紅液體瞬間噴湧出來:

“噗——”

鮮血糊了鶴遂一臉,他的眼前瞬間淪為一片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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