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死法大全
死法大全
今天是常自然一生中最值得慶祝的日子。
因為在這一天，他即将迎娶自己最心愛的姑娘，也就是來自妖界青丘的狐族小帝姬。
他終于可以在衆人面前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牽起她的手，履行他對救命恩人許下的諾言了。
這不僅僅是一位修士的結伴大典，還因為雙方新人的特殊性，妖界和修真界都派了不少人來撐場子，外界都在傳這将是有史以來最盛大最豪華的結伴大典，甚至由于牽引了積怨已久的兩界，大家認為這會是和平的開端，是能青史留名，萬古流芳的。
在這種情況下，常自然這位新郎官的存在反而就有點無足輕重的意思，不過他倒是也随和，一心沉浸在歡樂祥和的氣氛裏。
只是婚期将近，與白珠珠分離了好久的常自然在衆人的拾掇下實在忍不住躁動的心，在打聽好的白珠珠試妝的時間段悄悄摸摸甩開了随行的仆侍，只身一人來到了元清宗專供妖族人歇腳的外院。
樹影婆娑，陽光正好，常自然熟門熟路潛到白珠珠暫居的小院後牆跟，果然見她正對鏡貼花黃，小臉紅潤，神采飛揚。
他于是也跟着柔軟的笑了，正想提醒這冒失的狐貍姑娘口脂還沒塗勻呢，卻不想旁邊有人先他一步———從常自然看不見的屏風後頭橫插進來一只蒼白的手臂，細長的手指上蘸着點朱紅膏體，親昵的為端坐在鏡前的新嫁娘上妝。
細細摩挲間還傳來了來人暗啞的聲音，像夾雜着鈎子一樣引人遐思：“珠珠，可不能只聞新人笑啊。”
華麗繁複的衣袍重疊欺壓上去，散了滿室風光。
“好美麗的顏色，也讓我嘗嘗罷。”
“啊，這，阿樾哥哥，我們不能…唔！”
常自然原本強而有力的心跳漸漸攀峰，越攀越高，越攀越快，然後在到達某一個頂點後陡然停止跳動。
他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常自然嘴巴微張眼睛不自覺瞪大，近些日子時時穿着的大紅喜衣更襯托的他面色慘敗，像只被人奪去骨頭還看不順眼于是狠踢了一腳的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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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識得這種氣味，多濃郁的腥臊氣息，帶着某種粘膩的非人感，再加上珠珠透露的稱呼，“阿樾哥哥”。
他肯定就是白珠珠時時挂在嘴邊的妖界二皇子，和她青梅竹馬的楚知樾。
她和他…她們，她們在幹嘛？
常自然大受打擊，精神恍惚的往回走，想要安慰說服自己，喉頭卻像哽了魚刺般晦澀不已，腦子裏也渾渾噩噩說不清楚東西。
奇怪，他明明辟谷很多年了，五感也極為通暢，為什麽這會竟然會有反胃的感覺…？
好想吐啊…
他踉踉跄跄的扶着牆走，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而惹人惶恐，這宅院裏的所有妖都如此腥臭，臭到讓他想嘔吐。
幸而正是飯點，這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都離開崗位吃飯撒歡去了，常自然緊閉雙眼，極力克制着自己不斷翻湧的殺欲，眼看壓制不住，甚至幹脆将嗡嗡作響的醉和春解開抛棄了，只餘自己一個人向前走。
好像繞到了某處後院，常自然下意識扶住裝修精良的外牆，一路走一路吐。
某一刻，他突感腳下滞空。
宕機的大腦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惡臭的排洩物已然将他緊緊包裹。
有人的，有妖的，有血，有糞便，有幹殼，有濕軟，有發酵經年的特殊氣味，還有他自己的嘔吐物。
一牆之隔，有人纏綿悱恻，而有人被淹沒頭頂。
———
今天是常自然一生中最值得慶祝的日子。
他終于迎娶了他魂牽夢繞，願生死相依白頭為伴的心愛姑娘。
在衆人或豔羨或祝福的目光中，他從妖界大皇子的手中接過了鳳冠霞帔的白珠珠，牽着她的手，一起走過長而高聳的階梯。
一紙婚書，上表天庭，下鳴地府，當上奏九霄，諸天祖師見證。
若負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最，身死道消。
佳人負卿，那便是有違天意，三界除名，永無輪回。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此證。
禮成。
……
氣氛正是高潮。
青澀的新郎官借口醒酒逃離了熱鬧的前院，在滿堂賓客善意的哄笑聲裏急匆匆趕去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佳人。
既然人走了沒什麽樂子可看，衆人便也皆歇下心思，放開了喝這普天之下頭一遭的禁忌喜酒。
天南海北人妖魔鬼，所有認得到抑或認不到的賓客都熱熱鬧鬧湊齊了一桌子，吹牛的結交的單純長見識的，似乎在這一刻大家都摒棄了前嫌，只默契的為新人獻上誠摯祝福。
高臺上舞姬歡快的節奏足以吸引眼球，酒裏不知名的清香更讓人沉醉，還不斷有好客的仙門弟子吆呼着調動氛圍，來赴宴的客人們不知不覺都陷入了迷情的溫柔鄉中。
新進門的天才少女正跟随客座長老居高臨下辨認勢力範圍，偷偷潛入的法修在佛子的庇護下燒掉一張又一張符箓，而最終的見證者暢通無阻，正抱着劍欣賞最凄美的花朵。
“豎子爾敢，亂我道心！”
激烈的劍意由驚怒交加的主人揮出，千鈞一發之際卻被華光寶鏡突襲，反而讓自己硬生生心脈逆流。
“噗！”本就被剜了心頭血實力大減的常自然因這意想不到的一招嘔出大口鮮血，循着來影望去竟然見到了傳聞裏半死不活的妖界皇子楚知樾，再看楚白兩人間那熟稔的樣子，他當下還有什麽不明白！
“為什麽！”常自然凄楚的狠聲問床上淚眼朦胧的美人：“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
“對不住，真的對不住啊常小明，”白珠珠捂着臉哭泣，聲音比他這個被刺殺的人還無助：“我也不想這樣的，我是愛你的啊嗚嗚嗚，可是阿樾哥哥他撐不住了…”
楚知樾輕咳兩聲，慢悠悠地扶住白珠珠伶仃的肩膀，柔聲細語的寬慰她：“別哭，別哭珠妹，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妝哭花了可就不是最漂亮的小狐貍了。”
“嗚嗚嗚樾哥哥，嗚嗚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嗚嗚嗚，我只是想救你，想讓你也能永遠和我們在一起嗚嗚嗚嗚，我不想殺常小明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常自然看着眼前這一對親親熱熱的青梅竹馬，目眦盡裂，原來從一開始這些人就串通好了來要他的命！什麽可憐無依一見鐘情舍身報答統統是假的，都是假的！白珠珠接近他只為了取一份心頭血給她的阿樾哥哥當藥引！
她怎麽敢，她竟然敢，她為何敢！
那頭的白珠珠還在嘤嘤哭泣，可該躲開的攻擊仍然毫不含糊的躲開了，她哀嚎着躲進楚知樾深色的衣袍裏，流着淚乞求常自然：“不要看我，不要嗚嗚嗚嗚嗚，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解釋的，我愛你啊常小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常自然的身體徹底軟了，他癱倒在地，倚着冰冷的櫃腳才勉強能直起來，有泊泊的鮮血正依靠這彎曲的方向往外流出。
白珠珠那一刀捅的太深也太重了，鋒利的刀尖幾乎直直戳進了他跳動的心髒裏，被破開的軀體再也儲藏不了更多的能量，天生劍骨的脊梁似是也撐不住這磨人的痛意，漸漸軟塌。
為什麽沒有人來救他？他被放棄了嗎？他做的還不夠好嗎？他讓他們失望了嗎？
常自然再也管不了面前這對苦命鴛鴦了，他感受着身體裏傳來的陣陣涼意，茫然失措的去想捂住正中心的大洞。
好涼，好痛，為什麽，他一生積德行善除魔衛道不知幾何，他為什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這一切都是因為白珠珠這個賤人！常自然咬牙切齒的想，要是、要是當初他選擇的是溫意那個凡人就好了，她有乖又溫順，肯定對他別無二心，對了對了，溫意呢，她在哪？她可以幫忙報信的吧？快讓師傅他們來救他！
可惜他陡然想起來因為白珠珠害羞，溫意早就被他打發去後廚幫忙了，可惡，她為什麽偏偏在這種時刻離開他！
他現在不得不死。
好多血，好涼，好不甘心…下輩子，他不要再愛上白珠珠了。
常自然撫摸着溫意親手為他繡上的喜服祥雲花紋，默然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
“不會讓你如願以償的，你這條只會倒打一耙死有餘辜的狗。”
“好好品嘗你的孽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