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哼,那就這麽說定了,日後你就是我的心尖子,我對你一百好也不為過,何況只是一個太子妃的名份?”

賀不渝頓時覺得找到了解決辦法,渾身上下都通暢了,眉眼都帶着笑。

韓憫老父親似的望着眼前的少年,滿腔滿腹的話化作一聲嘆息,“殿下……”

“住嘴!”賀不渝惡狠狠地制止,“你還想說什麽?都不要說了!”

韓憫依言住聲,片刻後,仍忍不住開口:“殿下的心尖子,西京城那麽多好姑娘,總會碰上一個,不會是屬下。屬下只是你的太子衛,一生忠誠于你,為你披荊斬棘,掃平前行的一切障礙,這是屬下的職責,至死方休。”

“就算,就算殿下想不開,對屬下有什麽心思……”韓憫頓了一下,似乎覺得措辭有什麽不妥,“屬下失言了。”

賀不渝聽到失言二字,心下有些不爽,又說不清什麽感覺,只好嘴硬地反駁道:“我對你有心思,也不是想不開,定然……定然是想清楚了的。”

“殿下想清楚了?”韓憫望着賀不渝的眼睛問。

賀不渝不敢直視男人,“自……自然。”

韓憫繃了一下嘴角,神色間露出一絲苦澀,“殿下想過沒有,屬下年長你十五歲,等殿下到我這個年紀,屬下已經老了啊。”

言語間的情緒,洩漏在最後一個語氣詞裏,似嘆息又似無奈。

賀不渝心頭一震,像是腦袋被誰敲了一棒,他忽然明白男人幾次糾結與執着是為了什麽,而對方口中說了幾次的不配,又到底指的什麽。

“殿下一生的伴侶,絕不應該是随時準備沖鋒陷陣的太子衛,或許哪天沒等屬下老了,就再也沒辦法跟随殿下了。”

生命無常,生死只在一瞬。

對于身為太子衛首領的韓憫來說,死亡或許是唯一的歸宿,而為他的小殿下而死,應該是他最好的歸宿。

人生那麽漫長,賀不渝還尚未及冠,自己是沒辦法跟随他一輩子的。

韓憫望着年輕而張揚的少年,只覺得自己已經徐徐老去,便連聲音也沾染了三十三載歲月的痕跡。

“殿下,你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女子,別拿自己的婚事開玩笑,更別拿承諾當補償,屬下不配。”

賀不渝靜默了,方才恣肆嚣張的言語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橫亘在他面前的,不光是男人的年紀,還有對方賴以立命的職責與信仰,以及自己未經歲月沉澱的淺薄。

他并未見識過情、愛是什麽滋味,也未曾領略生死相許的纏綿悱恻,便要給人許下一生的承諾,這樣的補償心理,的确是折辱韓憫了。

“殿下,你是遨翔天際的雄鷹,是奔走大地的猛虎,是征戰天下的大将軍,是肩負萬千百姓的未來君主,你的身後,将跟随着前赴後繼的擁趸,而屬下……”

“只是其中之一。”

韓憫的目光堅定而鄭重,他撩開衣袍前擺,向賀不渝單膝跪地。

他的手握成拳,緊緊貼在他的胸口,猶如一個虔誠的信徒。

“殿下,我将永遠追随你,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将奉上我的一切。”

“為了您,我的殿下。”

“雖九死,猶未悔。”

男人一身玄色鷹紋服,跪在地上,仰起頭,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的小殿下。

賀不渝忽然覺得心口一燙,往後退了一步,眉心微皺,“老韓……”

韓憫嘴角一彎,極淺極淡地笑了笑,“屬下是您的太子衛啊。”

太子衛……

賀不渝回想起當初父皇将他叫到勤政殿,好似很稀松平常的一天。他剛從國子監下學,拿了一本夫子的策論進到殿中,那個身着正紅朝服的男人,從堆滿奏折的書案後走出來。

“阿渝,朕給你幾個人使喚好不好?”語氣是那般輕描淡寫。

以至于賀不渝從未想過,就在他進殿之前,他一直敬仰的皇後殿下,剛從屍山血海中殺回來,提了北齊某個人的頭顱給父皇複命。

那個素來殺伐果斷的皇後殿下,沉默寡言的影衛大人,面上帶了一絲少見的憂愁。

“阿渝的身世,他們都知道了,我能殺一回,也能殺兩回,但……”

未竟之言,在場兩人都明白。

當年誰也沒想過,有一天北齊會亂成那個樣子,他們彼此殘殺之後,竟也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十二歲的賀不渝,那時候并不清楚父皇輕松平淡的話語背後,是一場怎樣的思慮與較量。後來,他的身邊多了一支僅護衛儲君的太子衛,他的貼身侍衛韓憫成了他的太子衛首領。

直到今日,六年過去了,太子衛和它的首領皆盡職盡責,從未讓賀不渝陷入任何困境當中。

恍惚之間,賀不渝又想起那個陽光正好的午後,皇後殿下領着他到玄衣司,随手點了一個暗侍衛出來。

“你,以後跟着小皇子。”

“是,頭兒。”

……

賀不渝沉默了許久,久到他出聲時,聲音都有些沙啞,語氣裏是掩藏不住的失望。

“你,你不願意做我的太子妃麽?”

韓憫平靜地回答:“你的妻妾,不能是太子衛,屬下已是你的太子衛了。”

賀不渝聽明白了韓憫的意思,可心裏還是有萬般糾結,說不清楚為何不願意,為何不甘心。

他曾拿離開要挾對方,不準韓憫向皇後殿下請罪,也曾試圖許下承諾,給對方足夠的彌補,甚至于耍賴胡鬧來達成目的。

然而此刻,這個年長而規整的男人将心都剖開了,清楚分明地擺在他的面前,猶如信徒一般,臣服在他的腳下。

他又如何能無視?又怎麽待之如敝履?

躊躇了許久,賀不渝嗫嚅着嘴唇,“你起來,起來說話罷。”

韓憫沒有動,只望着賀不渝。

賀不渝有些急,“難不成昨晚那事,就這麽算了?”

韓憫道:“殿下,你說過的,只是一場誤會。”

“可是……”還是有些不情願。

“殿下認錯了人,屬下也有過錯,殿下未曾治屬下亵渎之罪,屬下已萬分感激。”

“怎麽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完全變了一個意思?明明早上剛起來的時候,那麽好說話……”賀不渝嘟囔着,很不大高興。

韓憫微微颔首,趁着賀不渝不注意,偷偷彎了一下唇角,好似笑了一下。

賀不渝沒看見,他煩躁地擺擺手,“行吧,依你的,依你的便是,快起來!”

韓憫終于起身。

賀不渝很不開心地癟着嘴,上下打量了一下韓憫,最後停在男人過分豔紅尚未消退的唇上。

“那,那方才我親了你,又怎麽算?”

韓憫愣了愣,心中突感不妙,小殿下恐怕又要作妖了。

果然,賀不渝無賴地指了指自己的唇,“來,讓你欺負回來,咱們就兩清了。”

“這……”韓憫很為難,“屬下不敢。”

賀不渝冷哼一聲,“那不行,要是我還欠着你,這事就不算完,明白嗎?”

“可是,殿下,方才是屬下主動親你的,後來才……”

賀不渝冷着臉,背着手,趾高氣揚地說道:“是啊,但你那個就跟蜻蜓點水一樣,都沒有把我嘴巴親腫,怎麽能算扯平了?你看,我多厲害,你都……咳咳,不說了。”

少年不大好意思地用拳頭抵唇,咽下一大堆少兒不宜的言語。

韓憫這會兒可算看出來了,小殿下就是心裏不爽,可着勁兒在作妖呢。

他無奈地扶了扶額,“要不然……”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房門突然被人敲了敲,齊治站在門口,一臉揶揄看着屋內兩人。

“怎麽着,将軍大人午膳也不用了?還要人來請啊?”白衣少年觑着眼看屋內,似乎覺得有什麽奇怪的氛圍在發生。

賀不渝立時反應過來,将韓憫往身後一擋,畢竟那唇上的紅腫跟咬痕,還沒有完全消退下去。

齊治納悶了,“做什麽遮遮掩掩的?”

他試圖往屋內走,賀不渝連忙道:“站住,不許你個小馬屁精進我屋!”

“這這這,阿渝,你這就過分了,好歹是你表兄,之前還捉弄我,我都沒有跟你計較,專程來請你吃飯,你竟好心當作驢肝肺!”齊治雖是生氣,但面上還是帶着笑的,顯然并沒有當一回事。

“走走走!”賀不渝上前幾步,推着齊治往外走,“不就是吃飯麽?還用着你來請?”

“老韓不去?”齊治扭頭看韓憫。

賀不渝将他的脖子掰回來,沒好氣道:“你管我就算了,老韓該你管麽?”

“賀小渝,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老韓為你勞心勞力,連換下的髒衣服都是他洗,你就不能對他好點兒?還不許他吃飯了?”齊治念念叨叨的,趁賀不渝不注意,就轉身回去拉韓憫。

韓憫恭敬地後撤一步,“世子與殿下先行,臣随後就到。”

“咦,老韓,你嘴怎麽回事?過敏了?”齊治觑着眼看,韓憫垂着頭,默不作聲。

賀不渝快氣死了,一腳踹在齊治的小腿肚子上,“關你屁事!”

這一腳雖然收着力,可齊治不善武功,打小就是文人的身子骨,哎喲叫了一聲,回頭就去罵賀不渝,倒是把韓憫給忘了。

賀不渝趁機将齊治趕出去,回頭看着韓憫,兩人靜默無聲。

突然,賀不渝發現男人脖子上的紅印還未遮住。他心下一急,連忙上手給人扯衣領子,“這幾日,穿嚴實點兒,少在人前晃動。”

“是。“韓憫應道。

賀不渝又覺得不妥,補充道:“我倒是不在意,大不了讓你做我的太子妃。”

韓憫精神一震,忙道:“屬下會遮好的。”

“嗯。”賀不渝從鼻子裏發出一聲悶悶的應答,立在原地不走,似是還有話說,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韓憫道:“世子他,其實有視近怯遠症。”

“我知道啊!”賀不渝随口回道,“要不他怎麽是個書袋子?不就是書看多了,年紀輕輕眼睛就不好使了,成天……”

說到一半,賀不渝猛地頓住,面上一下就尴尬起來。

“反正……”賀不渝幹巴巴地說,“你就在屋裏待着,待會兒我給你打飯回來,等晚上你嘴好了,再出去吧。”

“好。”韓憫應聲。

大約是對方答應得太痛快,賀不渝覺得不大爽,欲言又止地在屋裏轉了兩步,撓了撓後腦勺,最後盯着韓憫,站定了。

韓憫問:“殿下還有何吩咐?”

賀不渝盯着韓憫,好一會兒沒說話,而後又轉了兩步,突然回頭,指着韓憫道:“老韓,以後你還是我最信任的屬下。”

“嗯,好。”韓憫點頭。

賀不渝加重了語氣:“那事就當……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以前怎麽着,以後就怎麽着,我們誰都不要再提了。”

“好。”

“還有……”賀不渝抓着後腦勺的頭發,突然卡殼,“……好吧,沒了,就這樣吧。”

他大跨步往外走,走出了門外,韓憫心下松了一口氣。

可不曾想,沒過一瞬,那個少年又從門口竄了出來,直沖沖地沖到韓憫的身前。

“殿下?”

賀不渝盯着男人的臉,壓低聲音道:“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親嘴。”

“這?”韓憫一口氣又提了起來。

賀不渝一字一句,刻意咬重了某兩個字眼:“要、親、腫……的那種。”

說好的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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