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賀不渝同手底下那幫吃飯跟打劫似的老兵油子用過午飯後,尋了方悟去提審番人探子。

方悟見到賀不渝,忙遞上一張醒酒方子,“将軍,這是秦二公子的安排。”

賀不渝冷着臉看了一眼,“這會兒還用得着?”

方悟陪着笑臉道:“怪卑職遲了,只是這方子好用,将軍不如先收着。”

賀不渝冷哼一聲,到底拿了那方子塞進了腰帶裏。

“将軍,前面那間小屋就是關押番人探子的地方……”方悟指着不遠處一個獨立的小房子,門前屋後各有兩名士兵把守,看管得很嚴實。

是齊治的作風。

賀不渝點了下頭。

方悟又繼續道:“那探子是從後勤抓出來的,據說是前幾日缺人臨時找的幫閑……”

賀不渝心裏清楚,他手底下的兵個個都是從西京城帶出來的,還有好一部分是他在京畿衛的直接下屬,比如眼前這個方悟就是其中之一。

這幫老兵油子,自然不可能被番人鑽了空子,只有之前擴了一次後勤,他們才能借此機會混進軍中。但後勤就是打雜的,飲食方面有老兵看着,他們下不了手,每日除了漿洗軍服,估計連整個營地都沒轉全乎。

說話間,他們二人就到了小黑屋前,兩名看守的士兵見到主将,連忙行禮,“參見将軍。”

賀不渝嗯了一聲,揮了揮手,“我來看看那探子。”

“是。”其中一個士兵連忙拿鑰匙開了門,那扇門一打開,一層帶着黴味的灰就撲出來。

賀不渝眉頭緊皺,方悟連忙上前用袖子扇了扇,“你們怎麽也不打掃一下?”

那士兵面露赧色,瞅着賀不渝的神情不敢辯解,倒是賀不渝大大咧咧地推開方悟,徑直進了屋。

“這等探子,還要我們先鋒軍将士專門打掃間屋子給他住麽?給他臉了!”

一進屋,就看到窩在牆角的雜草裏,雙手雙腳被綁了個嚴實的男人,他雙眼渾濁,無力地耷拉着眼皮,好似沒什麽精神。

在看到賀不渝進門後,他才抻了一下眼皮,被罵沒臉也毫無反應。

“看來是被齊治審得厲害了。”賀不渝扯了下嘴角,露出一點嘲諷的笑意。

守衛士兵道:“快一天沒吃沒喝,總歸是沒力氣的。”

賀不渝看了那兵一眼,爽朗笑道:“好樣的,也夠狠的。”

“探子,死不足惜,又不是我南唐的百姓,何必費那一口糧食?”守衛士兵被誇獎了一番,遂膽子也大了起來,幹脆說了自己的心聲。

方悟上前,踢了踢那探子被綁着的雙腳,“這位是我們家将軍,南唐太子殿下,還不快行禮?”

聽到賀不渝的名頭,那探子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子,往前拱了拱,賀不渝不耐煩看這些,作勢讓方悟別搞這一套,“得了吧,折騰什麽,終歸是要死的人。”

“死”這個字,一下炸翻了那探子,他連忙往地上磕頭,“将軍大人,該說的我都說了,就饒了我狗命一條吧,我想回家,我家裏還有個老母親……”

這樣的說辭多了去了,賀不渝不為所動,他盯着那探子的臉,“好,既然你都招了,那就把早上招的那些,一字不漏地再給我說一遍。”

那探子自然是知無不言,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還生怕賀不渝不耐煩聽,語速都比平常要快許多。

賀不渝聽了半晌,“這麽說來,你還有個上線,是北齊派過來的?”

“是的,将軍大人,小的什麽都說了,能不能放我走?”那探子跪在地上,又開始磕頭。

賀不渝忙制止,“打住!”

那探子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賀不渝,眼睛裏像是有光,與方才那死氣沉沉的樣子完全不同。

賀不渝知道這樣的人求生欲太強,他想要知道的問題都會得到答案,除非對方真的不知情。

“你能聯系到那個上線麽?”

那探子愣了一下,緊接着搖頭,“将軍大人,那人隐蔽得很,小的不知道怎麽聯系他。”

“那他怎麽聯系你的?”賀不渝問。

探子答:“我也就見過他兩次,是他拿錢給我,說是混進诏南關軍中,盯着将軍大人的動向,後面還有翻倍的錢可拿,小的這才動心了,不然哪敢……”

賀不渝這會兒可算聽明白了,敢情就是個拿錢賣命的,連自己的老板都不知道是誰,難怪齊治說這人還沒他知道得多。

問到這裏,賀不渝沒了心思,幹脆就扭頭往外走,那探子見了忙掙紮着跪伏爬過來,“将軍大人,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賀不渝不耐煩聽,踏出門,守衛士兵也問:“将軍,這探子如何處置?是否要枭首示衆?”

賀不渝擰眉,“沒得髒了咱們的手,殺的番人兵還不夠多麽?”

那守衛士兵垂首。

賀不渝道:“既然是齊世子捉住的,便教他帶走,省得占我先鋒軍的地盤。”

他還不屑得沾一手血腥。

更何況這人雖然混進來當了細作,可才沒幾天就被抓了出來,什麽都沒來得及做,又是為錢賣命的主兒,家中是否真有個老母親也說不定,這等糾結處置的事,自然是交給齊治那小子了。

眼見賀不渝要走,小黑屋裏的那探子竟是掙紮到了門邊,伸着手想要抓賀不渝的衣角,“将軍大人,我想起來了,我知道在哪兒能找到那北齊人!”

賀不渝立時轉身,盯着那探子,那探子又重複了一遍,“我……我知道他長什麽樣子!他臉上有道刺青,說北齊官話,很好認的!”

方悟适時厲聲訓斥道:“你要是敢胡說八道,耍我們白忙活一趟,我敢保證,你的下場比現在還慘!”

那探子瑟縮了一下身體,連連點頭,“小的不敢。”

賀不渝問:“你有幾成把握找到那人?”

那探子眼神飄忽,“小的與那人初次見面,是在南宛夜市上,他交代了這樁生意,給的錢數太多,小的怕有什麽問題,便偷偷尾随了他……”

“聽你這意思,似乎也沒什麽自信能再次找到對方吧?”探子那不太确定的神色,被方悟看穿了,方悟用腳尖碰了一下對方躬着的身子,他便如爛泥般軟了下來。

“聽他繼續說。”賀不渝雙臂抱胸,阻止了方悟。

那探子猶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大草,滿臉希冀地望着賀不渝,語氣也激動了起來,“将軍大人,小的說的句句屬實,那北齊人……”

他頓了頓,随後聲音也低了些,“……小的瞧見,他進了首府。”

“南宛首府?”賀不渝問。

探子猛一點頭,“是,就是南宛首府,現在應該叫西夏皇宮。”

賀不渝略一思索,聯想到齊治帶來的消息,說是北齊派了人與南疆各部有聯系,這場叛亂就是對方的傑作,看來探子口中這人就是北齊代表之一。

“還有什麽話,一并說了!”方悟見那探子欲言又止,猶如便秘,幹脆又兇了一着。

那探子被吓得哆嗦了兩抖,“小、小的還偷偷聽到,對方提及了什麽玄衣司,還有北齊皇室血脈之類的言語……”

賀不渝神色赫然一震,便是不大知情的方悟也愣了愣,論及到玄衣司都不是小事,至于什麽皇室血脈,方悟并不作他想。

畢竟那是人家北齊的事,早聽聞北齊諸皇子間自相殘殺,如今連下一代繼承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除了襁褓裏的嬰兒,也就是幾個病秧子藥罐子,都是些下不了床的皇子皇孫。

方悟看了一眼賀不渝,見對方沒有說話,他便沖着那探子兇道:“你別為了活命,胡亂編扯些有的沒的吧?就你這樣的慫包,還能知道對方的機密?”

這話倒是提醒了賀不渝,賀不渝凜然問道:“對方既然操着一口北齊官話,又能出入南宛首府,那必然是有身份的人,你不過是個南宛夜市上的小混混,如何能尾随對方,還能不教對方發現?我可沒看出來你有如何高強的武藝!”

是了,方悟立時醒悟過來,就這探子口中所說,那北齊人必然是個高手,畢竟連玄衣司這等存在都有可能接觸,怎麽會輕易被一個陌生人尾随?還被探聽了這麽多秘密讓對方全身而退?

要麽是這人藏拙,要麽是這人胡扯,總之扯了謊便是了,退一萬步講,就算他說的全都是實話,除非是那北齊人故意為之,可一個南宛夜市上的小混混聽了這些話又能做什麽?專門說來給他們聽?

方悟心下搖了搖頭,覺得不靠譜,只當是眼前這探子為了狗命胡說八道,當即上前踢了他一腳。

這一腳沒用十足的力可也不算輕,那人哎呦叫出聲,咬緊牙關忍了忍,顫聲答道:“好教将軍大人知道,小的打三歲起就做些偷雞摸狗的伎倆,不知不覺摸走有錢人的荷包是家常便飯,便是八大将軍也曾着了小的的道……”

“喲?”賀不渝有了興趣,眼裏帶了一點冰冷的笑意,“你還挺得意?”

這語氣似是而非,那探子生怕賀不渝不信,就着被綁的手扯褲腿,“小的這條腿,就是被姑藏部首領給打斷了再接上的。”

賀不渝瞥了一眼那探子褲腿下露出的一點傷疤,臉上沒了笑意,“這麽說來,你有把握跟蹤人不被對方發現?”

方悟見那探子扯得艱難,幹脆動了手,将對方破爛的褲子自膝蓋以下撕去了一半,果真一條扭曲的傷痕呈現出來,一看就是曾經斷骨傷筋。

這時,守衛士兵也道:“将軍,這人的确是個瘸子,走路有些跛。”

兩相印證,聽起來不似有假。

一般幹小偷的,都有自己獨到的本事,特別是混在人群中的時候,當年賀不渝也曾被西京城的小混混偷了荷包,後來讓齊治和秦杼二人知曉,被嘲笑了大個半月。

是以,賀不渝聽完這些話,看了那探子許久,久到那人直覺得後脖頸發涼,唯恐今日小命就要交代在此。

突然,賀不渝問了一句很奇怪的話,“你方才說的這些,之前被審問時有說過沒有?”

那探子搖了搖頭,“沒……”

“為何?”賀不渝眼神敏銳。

那探子瑟縮着道:“之前那位大人沒問這些。”

賀不渝心裏埋了一個小小的疑惑,齊治竟沒有順藤摸瓜往下追問?似乎不大應該啊。

“将這人好好看押着,過幾日我有用。”賀不渝吩咐道,“喂些飯,別讓他死了就成。”

“是,将軍。”兩名守衛士兵應道。

方悟跟在賀不渝身後,像個小尾巴似的默無聲息,賀不渝走了好一段路,一直在凝神想事,等回過神來見到方悟,不免有些好笑。

“你跟着我幹甚?手底下的兵不用訓了?”

方悟哦了一聲,連忙退走,走了幾步又返回來,繼續跟在賀不渝身後,“将軍,卑職還有一事……”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就是昨晚不小心得罪了韓大人,還望将軍幫忙說個情。”方悟說得極為不好意思。

賀不渝納悶,“你得罪了韓憫?什麽情況?”

“是……就是昨晚那美人是被韓大人拎出去的,韓大人還說……”方悟吞吞吐吐,這事他回頭去找了美人,細聽了事情經過,原本還不覺得什麽,可耐不住翻來覆去多想了兩遍,便覺得自己腦袋上好似懸了一把劍。

要知道太子衛可是除玄衣司外,整個南唐唯二擁有先斬後奏的生殺大權的。

只要對太子殿下有任何安全威脅,哪怕僅是懷疑或者尚未行動,太子衛都能手刃其性命,不必為殺人而負責。

“韓憫說了什麽?”賀不渝問。

方悟哭喪着臉道:“韓大人說,再有下次,視為行刺論處,其背後謀劃者,太子衛将追究到底。”

被太子衛追殺,還能有好日子過麽?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是麽?”賀不渝毫不在意方悟的心情,不知想到什麽,反而笑出了聲,“你方才說,那女子是被老韓拎出去的?”

“可不是,卑職上午出去親眼所見,那女子胳膊上又青又腫,哭得滿臉是淚,說是韓大人冷着臉,抓着她胳膊拖着她走,拖了一兩裏地,直接甩出了營地大門……”

賀不渝笑得更開心了,“老韓的确不怎麽憐香惜玉。”

他都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老韓怕是臉都臭了,可憐那女子……

“還說呢,那女子吓得腳軟腿軟,被韓大人一甩,一跟頭栽地上,撲了一臉的灰……”

賀不渝聽到這,“那你安排些銀兩,補貼給對方,免得教她毀容了。”

方悟忙道:“這是自然,二公子早就安排過了,将軍可是要再見見她?”

“不必了。”賀不渝斜了一眼方悟,正色道,“不過是怕牽連了老韓,害一個姑娘家受傷,到底對他不合适。還有,這件事不必再提了,給我爛肚子裏,明白嗎?”

“是是是。”方悟連連點頭,“那韓大人那邊……”

韓憫那邊……賀不渝猛然想到,早晨從醫官處拿的藥,是一日抹三次吧?中午也該抹的吧?他得回去幫幫老韓!思及此,賀不渝當即拔腿就跑。

方悟擡起頭,話音還在嘴邊,賀不渝就只剩一個影子。

“……将軍能否幫忙說個情?”

他木着嘴唇說完這句話,整個人猶如遭了雷劈,只覺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開口求個情,竟然……

堂堂将軍大人竟然……跑了?

果真是跟鐵面無私的太子衛打交道太難了麽?

方悟垂頭喪氣地往自己的營地走去,思忖着下次直接尋韓大人求個情,想來應該能行的吧。

他心裏滿滿的不确定,沒料到,就在前面路口,一個不速之客正等着他。

齊治一身白衣飄飄,站在校場的必經之路,見到方悟走過來,他面露微笑,語氣溫柔,儀态親切。

“方校尉,聽說昨晚你尋了個美人給太子殿下?”

方悟腳下一軟,左腳拌右腳,差點兒當場跌倒。

這麽快,找他算賬的人就來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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