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個女兒

四個女兒

但是現在重來了一回。

她蹲下身,直視着二燕,柔聲說:“這紅糖水娘和二燕分享,現在娘已經喝過了紅糖水,該二燕喝了。”

聽到她說這話,二燕才放心地小口小口喝着溫熱的紅糖水。

還不忘用孺慕的眼神看着鄭豔麗,娘今天突然說話好溫柔對她好好哇。

宴軍好像是這個時間段出事的消息傳回來的?想不清了,她腦袋還是有點懵。

鄭豔麗正想着事,慢慢在屋裏踱步,她這低血糖也是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

“娘,娘你咋了?”聲音洪亮有勁兒。

還沒等她瞅清楚人呢。

小孩子就跟個小獵豹一樣竄到她面前了,比二燕黑柴黃的膚色還黑,一眼望去淨顯着牙白了,一樣的眼神明亮,滴溜溜的大眼睛一看就是姐妹倆。

也不知道到哪打的滾,渾身都是泥。

身上穿的本來就是補丁舊衣裳,不知道又被誰撕爛了,東一塊窟窿西一個大洞。

露出的身上,青青紫紫的。

瞅着特像武狀元蘇乞兒裏的小乞丐。

鄭豔麗看着她心裏面是五味雜陳。

這是她的大女兒大燕,今年八歲,上輩子不愛上學,最喜歡拉着別人打架,從小打架鬥毆就是一把好手,早早就辍學去了工地幹活,當起了小包工頭,帶着一堆女子軍幹活上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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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工地幹活大燕也不老實,不是組織工友去要賬就是因為她手下的工人年齡太大被人舉報,三天兩頭都是事。

最後二燕出事,大燕犯了法,兩個孩子再也沒能回來。

二燕剛出事的時候鄭豔麗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經常一晚上睜着兩眼睛到天亮。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在孩子們小的時候有多失職,養孩子不是養小貓小狗,給口吃的就行了,更多的是教育。

“娘,娘你身體咋樣?還難不難受?我聽人家說你腦袋栽地上暈過去了,娘你腦袋沒磕壞吧?”大燕見自己說話,娘發着呆好半天不搭理自己,只能大着聲音再問一遍。

“沒事,娘剛剛就是有點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就好了。”鄭豔麗剛剛回憶得知,今天就是軍隊給宴家發電報說宴軍出事的時間。

她剛剛暈過去也是因為聽到大隊書記說宴軍出事了,太過緊張擔心就暈了過去,畢竟這個時候的她對宴軍還是有感情的。

雖然現在宴軍去世的消息還沒傳到生産隊裏,但是鄭豔麗清楚的知道,宴軍就是在這一年去世了。

宴軍去世的這個事,她還是想以後找個合适的時機再給孩子們說,現在說也不合适。

聽到鄭豔麗說沒事,大燕一個扭身就向外跑去。

鄭豔麗眼疾手快直接拎着大燕的後脖頸子,給她提溜回來了。

不管怎麽樣,上天讓她重來一次,她只想好好彌補自己的孩子,至于宴軍,她是不指望,沒有男人這麽多年她都過來了。

昏暗的土偏房裏,

大燕被娘揪着後脖梗子拉回來,還一臉的不服氣,二燕也睜大眼睛看着鄭豔麗。

倆小孩睜着一模一樣的大眼睛瞅着自己。

鄭豔麗來回看了她倆好幾遍,一會兒抱抱這個一會兒捏捏那個。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時候一個看上去三四歲的女孩領着個小一點的女孩從屋外走了進來。

大一點的女孩長相清秀,抿着嘴唇動作還蹑手蹑腳的,小手包的緊緊的,像拿着什麽不得了的好東西。

到了鄭豔麗面前驕傲地張開她滿是泥巴的小髒手,裏面是一顆橘子瓣糖,這種橘子糖表面也沒有包裝,應該是供銷社裏論斤稱賣的。

“娘,吃糖。”

鄭豔麗看都沒看那個橘子糖,仔細打量着瘦小的女孩,皮膚黃,頭發稀,個頭矮這就是她的三女兒三燕,今年才四歲,也是最可憐的孩子,穿着寬大的補丁衣服,可是三燕身材太過瘦弱,衣服顯得空蕩蕩的,極其不合身。

三燕本來就是早産兒,身體先天不足,後來還得了急性肺炎......

唉......

扪心自問四個孩子裏,鄭豔麗對三燕和二燕都是格外心疼。

三燕歪頭疑惑:“娘,你不喜歡吃糖嗎?”

旁邊的小女孩舔着自己的手指頭,眼睛盯着三燕手裏的橘子糖,口水都流到胸口了。

“阿..阿...”稚嫩的童音。

鄭豔麗這才有空瞅了小女孩一眼

這是四燕,她的四女兒,以後可大有本事呢,現在還是個看見糖果流口水的兩歲半歲小屁孩,話都不會說,含含糊糊流口水,穿的也是姐姐們剩下的開裆褲。

鄭豔麗看着這四個孩子,這是她的孩子們,還是那本書裏男女主幸福生活的墊腳石,也是襯托她們幸福生活的對照組。

重來一次,鄭豔麗決不相信她們一家人還是像那本書中的結局那樣個個下場都那麽凄慘。

———

s省軍區醫院。

王營長滿懷欣慰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宴軍,這個任務本來是做好了有人犧牲的準備,誰能想到一個鄉下來的排長竟然這麽英勇,有勇有謀,不僅完成了任務,就連一起去做任務的戰友也沒有人受傷犧牲。

這就是他帶的兵,一個真正的軍人。

長相也正氣英武,濃眉大眼的,帥!

直到看到宴軍打着石膏的腿,贊賞的眼睛才劃過一絲惋惜,這麽好的兵他還這麽年輕。

宴軍剛睜開眼睛就看見王營長站在自己面前,他那眼神就好像是調色盤,贊賞、惋惜、慶幸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王營長見宴軍醒了趕忙扶起他,把枕頭墊在他身後。

嘴裏是止不住的誇贊:“宴軍,你這次的表現實在太出色,組織上準備對你進行一次二等功嘉獎。”

說到這個表情認真嚴肅:“你腿傷的事,也按你說的給你家裏人去了電報,剛剛你生産隊的大隊長發過來的電報說你妻子聽到這個消息就暈了過去,不過身體沒什麽大礙。”

宴軍抿着嘴,聽到前半段還是強扯了個開心的笑。

“王營長,我這次想借着養病的機會回家看看。”大眼睛裏滿是懇切真誠。

王營長知道宴軍這次的腿傷對于一個出色的軍人來說是一次重大的打擊,要是恢複不好以後可能無法再進行高強度的訓練,要是沒有這個腿傷,前途無可限量啊!

安慰性地拍了拍宴軍的肩膀。

“就給你小子一個月的病假,一個月之後...”

“聽候組織安排,是國家把我從一個農民的孩子培養成了革命的戰士,我就是塊磚,哪裏需要哪裏搬。”

還不等王營長說完,宴軍就接了上去,躺在床上翹着腿還向王營長做了一個軍禮。

逗得王營長一樂,本來他還擔心宴軍因為腿傷而意志消沉。

現在看來,完全沒有那個必要。

“哈哈哈哈哈哈,你小子。”

等王營長走後。

宴軍獨自躺在病床上。

回想起自己執行這次任務前做的一個夢,夢裏他因為這次任務艱巨困難,為了完成任務他選擇了犧牲自己,可他死了之後,靈魂竟然回到了老家,回到了自己妻子身邊。

他對自己的妻子印象不深,兩個人是父母安排好上的,互相了解不深就辦了酒席,鄭豔麗漂亮又勤快,夢裏的她也是沉默勤勞,任勞任怨幹着一大家子的家務,她一個大嫂竟然給自己的妯娌小叔子洗衣服?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唯一一次反抗就是三燕得了肺炎,本來就瘦弱的三燕燒的小臉通紅,呼吸不暢,她問娘要錢。

跪在地上磕頭求娘給她錢:“娘,軍子的撫恤金都大幾百塊,都是你拿着,我就只要二十塊錢帶三燕去醫院看病。”通紅的雙眼,瘦弱的身軀,跪在當院裏讓人不忍看。

宴軍知道娘重男輕女,一直對他和豔麗生了四個閨女不太滿意,但他沒想到三燕燒成這樣了,娘竟然也沒松口說給錢,宴軍滿眼震驚的看着自己的親娘,和忙于幹活沒心思注意家裏的事的鄭豔麗不同,宴軍變成靈魂狀态後格外清閑。

他看見過娘帶着弟弟家的龍鳳胎去國營飯店吃紅燒肉,去供銷社買水果糖,給二弟妹買的确良的好衣裳,花的都是他的撫恤金,他的四個女兒只能在旁邊眼巴巴地看着。

現在,三燕發高燒。

娘竟然就只給三燕喝了三個生雞蛋,說是鄉下的偏方,小孩發燒喝了生雞蛋就好了。

三燕喝了也沒好...

也是因為三燕的死,宴軍太過悲痛才從夢中清醒過來,提前知曉了任務中的危險,他自然可以避開原本犧牲的結局。

宴軍緊握着的拳頭又松開,眼裏劃過一絲冷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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