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把車停在別墅外時,柳驚蟄一時間沒有動作。他搖下車窗,望着眼前這棟屋子。
市郊的居民區,對于柳驚蟄而言算得上是豪宅了。築齡應該不小,但外牆被刷上了白色,看起來很幹淨。屋子之間的間距很寬,保障了隐私與安寧。這座別墅帶着一個小花園,但花園裏沒有什麽花花草草,可見主人不太喜歡打理這些東西。車庫的卷簾門沒有被落下,隐約能瞧見裏面停着的車,看起來倒不是什麽豪車。
那家夥沒把所有東西都給出去啊。柳驚蟄冷笑一聲,感覺到胸腔裏翻滾着的憤怒與苦澀。他很想抽根煙,但身上并沒有帶煙盒。
前幾年他剛開始工作的時候,因為壓力太大,一時間煙瘾特別重。還是曲意寒纏着他、告訴他抽煙對身體不好,帶着他一點點把煙戒掉的。現在如果不是工作要熬夜,他一般不會抽煙。
可誰能想到這個跟自己在一起14年的人,居然出軌了。
*
柳驚蟄是從一些細節發現曲意寒出軌的。
最開始是衣櫃裏出現了柳驚蟄不認識的內褲。曲意寒的內衣襪子基本都是柳驚蟄置辦的,他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不過他心比較大,只覺得那大概是曲意寒在出差的時候順手買的,沒有多留意。
可或許是那時心底就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他突然發覺曲意寒的身邊多了許多他不知道的東西。襪子上多了些花紋,襯衣也變得更有設計感,用的古龍水味道不一樣了,就連常用的包也換了新的。別在領帶上的領帶夾他從未見過,被曲意寒帶出來的審美卻也知道那是個大牌子,嵌在頂端的寶石閃閃發光。
他嘗試詢問曲意寒是什麽時候買的,他也覺得好看。曲意寒笑着說是乙方送的,他回頭問問。沒有任何破綻,如果不是柳驚蟄實在太熟悉曲意寒了的話。
曲意寒的視線游離得過分,說這段話時根本不敢看他。這個時候柳驚蟄依舊願意相信曲意寒,他知道曲意寒高大英俊、家裏有錢多金。他現在在親舅舅的公司裏工作,舅舅沒有孩子,以後管理層裏有他的席位是板上釘釘的事。這說不定只是哪個喜歡曲意寒的乙方送的,當着同事的面,曲意寒也不好拒絕。
一定是這樣——柳驚蟄拒絕讓自己多想。
決定性的一件事是,柳驚蟄發現了曲意寒的第二部手機。
曲意寒一直用的是最新款的iPhone跟純黑色的手機殼。柳驚蟄不喜歡老是換手機,在曲意寒換手機的時候就跟着曲意寒換手機殼,總是用着純白色的,擺在一起好歹看上去是一對。
那天柳驚蟄打掃書房,在書桌上看見了曲意寒的手機。黑色的殼,最新款的iPhone,一下子就能認出來,可柳驚蟄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他想,應該是錯覺吧,拿起來把桌子擦幹淨便放了回去。
走出書房,曲意寒大概正在整理卧室,并不在客廳。可放在茶幾上的東西卻讓柳驚蟄的背脊瞬間生起了寒意。
一模一樣的手機。黑色的手機殼,最新款iPhone……但屏幕上帶着幾條不明顯的刮痕,手機殼的角落有一點摔過的裂縫。這才是曲意寒一直用的那只手機。
他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手機當然是對伴侶開放的。只是柳驚蟄工作也很忙,對伴侶基本的信任讓他根本就沒怎麽看過曲意寒的手機。
現代人有兩個手機多正常啊,但是什麽樣的情況需要瞞着愛人買一只一模一樣的?
那瞬間有許多情緒滾上柳驚蟄的喉嚨。然而當曲意寒從卧室裏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什麽也沒說,只是沖曲意寒笑了一下,連一句質問都說不出口。
聽八卦的時候,柳驚蟄總是會訝異,為什麽這麽多人聽說伴侶有了二心之後會糾結、會猶豫要不要原諒他,如果是他遇到這種事,他一定會當即揪住曲意寒的衣領狠聲質問他。可更深層的想法是,他覺得這種事不會發生。
他跟曲意寒高中就在一起。他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決然地跟着曲意寒到了國外讀書。畢業之後兩人定居在這裏,日子一天天過得十分幸福。曲意寒帶他做了同性伴侶的登記,雖然并不算結婚,但在柳驚蟄眼裏,那張具有法律效應的紙就是他們的結婚證。他把曲意寒當自己的丈夫,把曲意寒對他的重視看在眼裏,所以更沒有辦法忍耐曲意寒對他的背叛。
可當他真的遇到這種事時,比起憤怒,湧上心頭的卻是疑惑。是我想多了嗎,萬一不是這樣呢?是工作太忙了嗎,是他經不住誘惑嗎,還是我做錯了什麽?
他知道自己不應該這麽想,但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他找了私家偵探,心想,沒錯,一切都還不确定,萬一是假的呢,無端說出來還影響兩個人的感情。
先查清楚也不遲。
*
最後的結果就是,他現在坐在這裏。
柳驚蟄望向副駕駛上放着的文件袋。不用打開,他也知道裏面放了什麽。那是一沓照片,照片裏清晰地映出兩個人的身影。其中一個是他相對了十來年的愛人,另一個年輕男人挽着他的手臂,笑得放肆又明媚。照片裏有各種各樣的場景,一起去逛街的,在高檔餐廳吃飯的,在校園裏的,在這棟別墅外的,仿佛他們兩人才是天生一對的愛侶。
不得不承認,年輕男人長得很好看。那是一種張揚外放的美,不止是因為他年輕,更因為他骨子裏有一種從內而外散發出的高傲氣質。似乎只要他站在那裏,全世界的注意力就天經地義地應該集中在他身上。
這樣的想法出現在柳驚蟄心裏,他又忍不住否認。不過是看了照片罷了,哪兒來的那麽多心理戲。
他以為自己抓住了把柄就一定會去跟曲意寒對峙,可事實是,他還是做了膽小鬼。他呼出一口氣,終于還是下了車。
或許是因為花園裏沒什麽東西,別墅的鐵門沒有鎖。柳驚蟄心想,這孩子也太沒防備心了,卻還是站在門口按響了門鈴。
別墅總體面積不是很大,沒過一會兒柳驚蟄就隐約聽見房內傳來了噠噠噠的拖鞋聲。聲音消失,柳驚蟄已經可以想象那個年輕男人對着監視器歪頭,思考他是誰的樣子了。過了一會兒,連線被接通:
“哪位?”
那個聲音跟柳驚蟄想象中不太一樣。那樣長相的美少年,聲音卻黏黏糊糊的。柳驚蟄咽了咽唾沫,明知監視器裏看不清楚他的容顏,還是不服輸般地扯出一抹笑容:“你好,我是曲先生的熟人。”
“啊!他叫你來的嗎?等等我來開門!”
這樣就可以了?難道曲意寒經常讓公司的人來接他嗎?這麽想着,柳驚蟄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難以言喻的悲傷與憤懑點燃了胸腔裏堆着的幹柴,在熱意還未褪去的秋天燒得柳驚蟄口幹舌燥。
他還沒能完全理清自己的思緒,房門便被推開來。從別墅裏探出來的人笑眯眯地望着他:“早上好!”
柳驚蟄覺得自己大腦仿佛停轉了。
年輕男人穿着帶大牌logo的T恤跟短褲,露在外面的皮膚白得發亮。他的頭發不像照片裏那樣經過了精細的打理,卻也沒有減弱外貌帶給柳驚蟄的沖擊。那人三兩步走到柳驚蟄面前,有些好奇地打量柳驚蟄:“今天什麽東西也沒有了嗎?”
直接聽到他說話,才發現他的聲音很清脆,剛才粘粘的聲線大概只是因為還沒睡醒。他探頭發現柳驚蟄手上真的什麽東西都沒拿,有些失望地說:“他之前叫你們來都會給我帶花的……啊,還是說他出差提前回來了?”
曲意寒前天的确去出差了。柳驚蟄有些上火,他的舌頭頂了頂牙齒,自覺自己的笑容已經變得猙獰。在男人反應過來之前,他一把把男人推進了屋子帶上了門。
“等……你幹什麽啊!”
男人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那副模樣像只高傲嬌氣的貓被踩了尾巴。柳驚蟄瞧見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就氣得發抖,把男人抵在門上冷笑道:“曲意寒經常讓助理給你送東西?”
“你是誰啊?!”
“你現在才發現不對?有點戒心好不好,說一句‘曲先生’就把我放進來,你都21歲了江知夏。”
江知夏很明顯愣了一下,努力推了推柳驚蟄的肩膀:“關你什麽事啊,先放開我!你到底是誰啊!”
“你不知道我是誰?你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你就跟曲意寒在一起?”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樣,江知夏放松了力道。他怔怔地擡頭望着柳驚蟄紅了一圈的眼睛,放在柳驚蟄肩膀上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把柳驚蟄的襯衣揉出了一團褶皺。
“我是曲意寒的愛人,你懂嗎?是跟他做過登記的愛人,從他還在讀高中的時候就跟他在一起了!”
“……你騙人!”那小孩立刻高聲反駁。他倔強地瞪着柳驚蟄,惡狠狠道,“意寒他說了沒有的,承諾了只有我一個人!他、他雖然有時候有點壞心眼,但不會做這種事的!”
“你才認識他多久,我認識了他多久,你知道嗎?“柳驚蟄被氣笑了。他捏住江知夏的臉,心想這麽漂亮的臉,連委屈都熠熠生輝,怪不得曲意寒的魂兒都被勾走了。他知道,看江知夏的反應大概也是被曲意寒騙了,可他沒有辦法抑制住內心的陰暗面,他覺得自己快發瘋了。
”還不醒過來嗎?你就是拿這張臉去勾引他的嗎,就是這樣可憐巴巴地望着他?你現在住着亮堂的別墅,穿着昂貴的衣服,當着他的金絲雀,你就沒有一點羞恥心嗎?“
我在說什麽啊。望着眼裏已經泛起水光的江知夏,柳驚蟄自己都想唾棄自己。他知道,錯的一定是曲意寒,是曲意寒隐瞞了自己的情況,是曲意寒讓江知夏以為他們只是一對普通的情侶,可柳驚蟄控制不住自己。
憑什麽只有我一個人痛苦,憑什麽你可以這麽天真地享受他給予你的東西、享受甜蜜的愛情,憑什麽我就要在這裏跟深閨怨婦一樣打小三、說着惡毒的話語?這太不公平了。雖然被牽連,但你也是共犯,一起痛不是挺好的嗎?
然而,他下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短時間的愣神卻讓他就這樣被江知夏推開了。
眼淚滑過江知夏的面容,像是養尊處優的貓咪突然淋了場雨似的,毛被浸得濕漉漉的,看起來卻還是那麽可愛。
可下一秒柳驚蟄卻傻了——他眼睜睜看着江知夏擡手,一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露出了幾乎不見光的肌膚,胸前的粉紅更是讓柳驚蟄感覺到一陣不同于憤怒的熱度湧上了臉。
“你……”
他還沒來得急說話,江知夏便猛地把那件衣服扔在了他臉上。柳驚蟄顫了一下,鼻尖聞到了一陣香氣,那是偶爾會在曲意寒新買的那些衣服上聞到的味道。他皺着眉拽下來,江知夏卻已經跑進了屋子。不知道他在幹什麽,屋裏傳來了翻箱倒櫃的聲音。
配合着那些聲音,莫名其妙的,柳驚蟄的腦子冷靜了下來。他回味着剛才吐露出的刻薄言語,這才發覺他成了自己最不喜歡的那種人。因為害怕跟長年以來的愛人對峙較勁,便跑過來諷刺本應同樣是受害者的人。
他受過高等教育,做着高薪的工作,卻幹出這樣小家子氣的事。柳驚蟄長嘆了口氣,煩躁地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聽到江知夏的腳步聲,他擡起頭,剛下定決心要跟江知夏道歉,江知夏卻一股腦地把手裏的東西全部扔在了柳驚蟄腳邊。柳驚蟄看了一眼,有不少衣服首飾、鞋帽包包,還有一些男士護膚品跟香水,玻璃瓶順着江知夏洩憤般的力道摔碎了,香味飄蕩在兩人周圍。
江知夏沒有把上衣穿上。他紅着眼,指着地上那堆東西說:“這些,都是那個人送給我的。房子是我自己的,車也是我的,別的東西都是我自己的!”
“我……”
“你拿走,誰稀罕那些奢侈品啊,跟誰買不起一樣!”江知夏沒有給柳驚蟄辯解的空間,輕吼着回話。他擡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嗚咽道,“我以為他是我的戀人啊,收戀人的禮物有什麽不對,我又不是沒回禮!你什麽都不知道,憑什麽就把我當被包養的小三啊!”
就是你那些禮物才讓我發現他跟你的關系啊。柳驚蟄又好氣又好笑,看着眼前哭得哽咽的人,只能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
“我沒收過他的錢,我不是金絲雀!你憑什麽說我啊!”
“我知道了,所以……”
“我突然知道自己被小三已經很慘了,你劈頭蓋臉罵什麽罵啊!”
“……先別哭了,我跟你道歉行嗎?你先把衣服穿上……唉別哭了!!!”
柳驚蟄情不自禁地加重了語氣。江知夏很明顯地抖了一下,蹲在地上哭得更可憐,這下完全變成在下雨天被主人抛棄的貓咪了。
瞧着眼前哭得稀裏嘩啦的男孩,柳驚蟄只覺得有點崩潰。你慘,難道我不慘嗎?我還想哭呢。他重重嘆了口氣,撿起一件衣服蓋在了男人頭上:
“好了,不兇你了,你先別哭、把衣服穿上好嗎?剛才是我情緒太激動了,抱歉,我知道你也是被騙了,你沒錯。你再哭,等會兒被別人聽到,看見現在這樣還以為我怎麽你了呢。”
江知夏感覺着眼前男人敷在他頭頂的溫度,抽泣的聲音漸漸小了。他忽然覺得有點丢人,頭埋在膝蓋裏面不肯出來:“……對不起。”
“好了,都說了不是你的錯,道什麽歉呢?”柳驚蟄覺得有點好笑。剛才還這麽兇,現在就開始舔被自己抓出來的傷口了,“我們一起收拾一下吧,香水瓶也打碎了。”
江知夏“哦”了一聲,乖乖站了起來。他也不想再穿曲意寒給他買的衣服了,跑回卧室随便套了件長袖出來。
遠遠地,他看見依舊站在玄關的柳驚蟄。趁着他換衣服,柳驚蟄已經收拾好了一些灑落的衣物,整齊地疊放在鞋櫃上。
逆着光,柳驚蟄高大纖瘦的身形一覽無遺。他的臉上帶着些成熟男人獨有的韻味,卻跟曲意寒那種硬朗的感覺不一樣,像是缭繞着憂郁與文雅,很是好看。
什麽人會抛下這樣的人出軌啊?江知夏吸了吸鼻子。他走到柳驚蟄面前:“喂。”
柳驚蟄聞聲側頭,面無表情的臉顯得格外清冷,眼底沒有消散的倦意卻讓他多出幾分柔軟。
“……你要不要喝杯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