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那個人相當顯眼。
江知夏幾乎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相比之前兩次見面,柳驚蟄穿着簡單的夾克衫跟長袖T恤,下身是工裝褲,皮帶上的鏈條讓這樣的搭配不顯單調。頭發也沒有打理得太細致,随意抓出的發型讓他看上去就是個有點潮的大學生,任誰都不會想到這個人今天就滿30歲了。
江知夏沒有立刻走過去,他覺得站在那裏等人的柳驚蟄像一幅畫。他想欣賞一會兒,不願這麽快就入框。
可不知怎的,本來正低頭看着手機的柳驚蟄偏偏在這個時候擡起了頭,對上了他的視線。柳驚蟄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笑容,朝江知夏招了招手。
……錯了,畫裏的人對自己笑起來的感覺也挺不錯。想着,江知夏三兩步跑到了他的面前。
雖然才第三次見,但柳驚蟄發自內心地覺得江知夏的前世大概是只貓。
這麽想不太禮貌,可是江知夏朝他跑來的樣子實在是太像迎接主人回家的貓咪了。毛發被養得油光水滑,尾巴高高翹起,卻又稍微保持距離,只有跟主人培養好感情之後,才會願意跑過來蹭兩下。
現在他們兩人的親密度顯然沒到達這個程度。柳驚蟄看着打扮精致的江知夏,瞧着那雙被平光鏡片稍稍遮擋的桃花眼,心想自己今天是不是穿得太樸素了。可江知夏看着柳驚蟄,勾起嘴角笑道:“今天很帥啊壽星。”
沒有人不喜歡別人誇獎自己。柳驚蟄低頭笑了一下:“謝謝,你也是。”
兩人注視着對方,氣氛裏帶着些柳驚蟄平素難以體會到的輕松。他恍惚覺得,他們現在的狀态,很像是公司裏那些年輕小姑娘嘴裏念叨着的“dating”。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搖搖頭把它否認掉。他們現在的關系暧昧不清,卻已經不像是所謂的“受害者”在互舔傷口了。
更多的,只是柳驚蟄發自內心地覺得,跟江知夏交流讓他放松罷了。
*
江知夏讓柳驚蟄先去真正想去的地方,後半段才是江知夏為柳驚蟄準備的生日。柳驚蟄思考了一下,約了一家射箭館。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接觸到這些他心愛的東西了。
他與館主認識。壓力大的時候,他時不時會到這裏來發洩一下。館主把他寄存在這裏的訂制弓拿出來,瞧見他身後的江知夏,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哪兒來的小可愛啊!”
有意大利血統的館主說出這話并不惹人讨厭。他上前牽住江知夏的手,“Michel,這是你的伴侶嗎?”
柳驚蟄怔了一下。之前經常去的射擊俱樂部關門之後,他就改玩射箭了,曲意寒沒跟他來過這裏。他望向江知夏,才發現江知夏的表情很平靜。也是,他在國外學藝術,這樣熱情的外國人應該不少見。他游刃有餘地跟館主握了手:“你好,我叫江知夏。我跟Michel還不是伴侶,不過……”江知夏頓了頓,沖柳驚蟄眨了眨眼,“也許很快就是了?”
館主“oh”了一聲,松開了江知夏的手,吆喝着柳驚蟄去給江知夏挑弓。柳驚蟄詢問了江知夏的運動習慣,為他選了一把重量合适的弓。館主骨子裏或許也有些藝術因子,弓被漆成亮眼卻不俗氣的紅色,跟江知夏漂亮到略顯淩厲的外貌很相稱。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柳驚蟄默念了一句,開始教給江知夏基礎的動作。
江知夏上手很快。教了一會兒之後,雖然準星還不太好,但姿勢已經很标準了。他扭過頭,望向柳驚蟄的眼眸亮晶晶的:“還行吧?”
“嗯。”柳驚蟄笑道。
“既然這樣就不需要你教了。今天是你的生日,得你玩得開心才行。”
我教你也挺開心的。柳驚蟄無奈,瞧見江知夏那雙寫着期待的眼神,還是拿起了自己的弓。
射擊與射箭,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雖然天賦有限、不能選擇職業的道路,但射擊帶給他的專注與集中卻是一生的財寶,即便是現在他也深深愛着這項運動。他望着手上那柄漆黑的弓,在心底對它說着,今天也請多多指教。
他緩慢地拉開了弓。
柳驚蟄并不知道自己在江知夏眼裏是什麽樣的。
江知夏覺得眼前的場景仿佛被截了圖似的,每一幀都鮮明地留在他的眼裏。他瞧着柳驚蟄拉開弓,肩胛也跟着一起拉開,手臂上的肌肉微微鼓起,能窺見上面的青筋。他臉上總是挂着的柔和笑意蕩然無存,瞄準好一個點,他松了手,弓從他的手指上蕩下一個弧度——那柄箭射中了九環。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幅畫一樣。稍作休整,柳驚蟄再一次拿起了弓。江知夏瞧着這樣的柳驚蟄,弓颠在自己的手裏,卻開始想入非非起來。
這樣英俊潇灑的人,在曲意寒那裏居然是下面的。
當然,0號也是多種多樣的。有明明滿身肌肉、行為處事卻都像個女孩子翹着蘭花指的,有長相纖細瘦弱嬌小可愛、卻滿嘴髒話大大咧咧的,自然也會有像柳驚蟄這樣俊朗英氣的。
江知夏望着柳驚蟄專心射箭的模樣,突然覺得柳驚蟄很像古時候風度翩翩的俠客。平素就拿着一卷書、或是搖着扇子,笑得柔和溫潤,可只要拿起弓箭,眼神就會變得銳利,整個人仿佛跟那枚箭融為一體似的。令人膽寒,卻又想要靠近。
他穿漢服一定很好看。說起來我沒有設計過漢服,要不要研究一下?
“你在想什麽?”突然的聲音驚醒了江知夏。他擡起頭,柳驚蟄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望着表情有點懵的江知夏,無意識地擡起了手。
發現自己竟然想撫摸江知夏的頭,柳驚蟄覺得這似乎有些逾越。他重新蜷緊手指,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現在怎麽變成你在這裏愣着了?”
“……拍照。”
“嗯?”
“我剛才怎麽忘記給你拍照了?”江知夏皺起眉頭,表情凝重得好像錯過了什麽大事一樣,眼底卻帶着點笑意,“你快點再射一箭,要中十環!”
柳驚蟄一時失言,扭過頭又忍不住笑出了聲。他再次拉開弓,這次“大俠”的眉眼裏帶着明晃晃的笑意。比剛才溫柔,也比方才更加自信大方。江知夏按動着手機的快門,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跳動得異常劇烈。
不過,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為了眼前這個人而心動,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
射箭看上去運動量不大,實際上意外的累人。然而等到兩人從射箭館走出來,江知夏臉上并不見疲态。他打電話确認好之後要去的地方,轉過頭恰好對上柳驚蟄的目光。他彎起眼睛笑了,像個小狐貍似的:“做衣服也很需要體力的。”
“我還什麽都沒說呢。”柳驚蟄笑道。他其實是知道的,江知夏雖然骨架小、看起來纖細,但撩起袖子的小臂覆蓋着一層線條優美的肌肉。
今天的司機是今天的壽星。輸入江知夏給他的地址,柳驚蟄利落地開了車。分明打扮得像個大學生,可一握上方向盤,立刻就有了成熟男人的韻味。江知夏在一旁看着,就像在欣賞什麽風景似的:“對不起,今天還讓你開車。”
“沒什麽,不是說了我們會合之後開一輛車會更方便嗎?”柳驚蟄無所謂地笑笑,主動開了話題,“你平常開車嗎?”
“上學的時候開開。我不太喜歡開車,但沒辦法。”江知夏蹙起眉,“這邊的公共交通建設得太差勁了,還是國內好。”
“我也覺得,而且國內發展得很快。”柳驚蟄轉動方向盤,輕松地回應,“你畢業之後打算回去嗎?”
“還沒想好,不過應該會就業。導師讓我讀研,可我覺得實踐更重要。”
柳驚蟄點了點頭:“挺好的。說起來,你是哪裏人啊?”
“出生在海灣,上學是在楓城。”江知夏跟曲意寒其實也是通過這個共同點熟悉起來的。但江知夏沒有提那個早就被他扔進垃圾桶的人,只是好奇地反問,“你是楓城人對吧?”
“我也只是在楓城上學而已,其實是錦州出生的。我家人現在都回錦州定居了。”
“那我們也算是個半個同鄉?說起來我小時候……”
兩個人聊起了楓城的往事。小學離得并不遠,街邊的文具店還在,以前經常去的小店現在裝修成了漂亮的咖啡廳,蛋糕的味道很好;走過的小巷沒有太大的變化,經常坐在路口的阿姨已經變成江知夏口中的奶奶,還是喜歡跟路過的小孩閑聊兩句……
時間過得飛快。等車停下來熄了火,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同時啞了聲。他們對視了一眼,都能看見對方眼裏興奮的光。就這樣沉默地互相望了一會兒,兩人“噗嗤”地笑出聲來。沒人說得清楚自己在笑什麽,只是在這一瞬、這一剎那,想要開懷大笑罷了。
“下車嗎?”
“嗯。”
江知夏帶柳驚蟄來的是一個小工坊。坐落在小巷裏面,江知夏說這是他學長開的,拿了鑰匙就把門打開了。
裏面沒有人在,看着有些雜亂。靠牆到處都布着架子,上面搭着各種各樣毛線與布料。牆上挂着拼接好的挂毯,各種樣式都有,卻不會顯得不和諧——雖然柳驚蟄一擡頭發現天花板上也有,着實讓他吃了一驚。
“釘天花板上也不害怕掉下來。”江知夏也瞧見了,不禁吐槽了一句。他摘下帽子随手放在一邊,熟練地翻出了些工具。
柳驚蟄敏銳地察覺到江知夏是想跟他一起幹什麽。面對沒有嘗試過的事物,他有些興奮,卻又有點猶豫,只能按照江知夏的指示先坐下來。
跟剛到新家、還在探究地盤的貓似的。江知夏不知道自己在柳驚蟄眼裏也是一只貓,他已經從一大箱線裏選了個顏色:“手工嘛,做得開心就好,不管做出來是什麽樣都是個成品。你做好的送給我,我的給你。”
這樣的年紀就能有這麽豁達的心态,有時候柳驚蟄會折服于江知夏這副閃閃發光的自信模樣。于是他笑了一下,跟着江知夏的指導動起了手。
并不容易,卻也不像想象中那樣困難。編錯了,不過也就是拆開重來罷了。有時候搞錯的部分也會形成漂亮的形狀,讓江知夏幫忙設計一下,倒也是很獨特的圖案。
江知夏的動作就要熟練很多了。從側面看,眼鏡框擋住了他那雙微微上吊的眼睛,認真的側顏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出難以言喻的魅力。他漫不經心地勾了幾針:“這個之前好像在國內還挺受歡迎的。”
柳驚蟄的動作也不再手忙腳亂:“我不太清楚這些。”
“說起來驚蟄,你是高中畢業就出國了嗎?”
“嗯,之後就一直留在這邊了。讀書的時候放假還會回去,工作了就……”柳驚蟄突然頓住了。
驚蟄。江知夏叫得太過順暢,柳驚蟄剛才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把視線投向江知夏,江知夏也停下手中的作業,有些疑惑地回望,壓根沒有覺得自己說得有什麽不對。
他們兩人年齡差其實還挺大的。自己剛出國的時候,江知夏大概還是個不懂事的調皮小朋友。不過有這麽一張好看的臉,再怎麽搗蛋也會被大人原諒吧。
“沒什麽。”柳驚蟄笑着搖搖頭,轉移了話題,“那你呢,大學才到這裏來嗎?”
“對。不過我媽是我爸的二婚,我爸的前妻是這裏的人,他們的孩子跟着她住這裏。我爸有時候來看我姐會順帶帶我來玩,所以我跟我姐關系還挺好的,車跟房子什麽的都是我姐幫我搞的。”
跟想象中一樣,江知夏是在良好的環境中長大的。柳驚蟄有些羨慕,卻也只是這樣了。
“驚蟄,你有兄弟姐妹嗎?”
柳驚蟄手中倒騰毛線的動作停了下來。他腦子裏閃過很多畫面,但最終也只是笑了一下:“有一個哥哥,關系還不錯,今天早上還掐着這裏的時區給我發了生日快樂。”
江知夏沒有立刻接話。他看着柳驚蟄的表情,敏銳地發覺了他眼裏隐藏着的悲傷。他定定望着——雖然柳驚蟄的氣質很适合這樣的憂郁,但果然,他還是笑起來的模樣更好看。
他站了起來:“你稍微等我一下。”
“這個送給你。”
遞到柳驚蟄面前的是一朵用布縫好的玫瑰花。柳驚蟄不太了解這些工藝,看着那栩栩如生的布花,一時呆愣在原地。他接過來仔細一看,每片花瓣上竟然還繡上了柳枝的紋路,融入花瓣的陰影之間,低調又雅致。
“雖然有點土,但我還做了蠻久的。”瞧着柳驚蟄棱角分明的側臉,江知夏笑道,“生日快樂,驚蟄。”
“謝謝。”回過神來,柳驚蟄珍重地把花接了過來。他這才發現江知夏還拿了蛋糕跟紅茶。
蛋糕不是什麽很豪華的蛋糕,只是幾塊精致的切片。江知夏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把蛋糕放了上去:“做東西做累了,吃個下午茶休息會兒吧。正好是生日,也要許個願。”
說着,江知夏變魔術般地拿出了幾根蠟燭,在每塊蛋糕上都插了一根。柳驚蟄看笑了:“好特別的生日蛋糕。”
“我們藝術家都不走尋常路。”江知夏笑得有點小得意,“先許願吧。”
燈光暗了下來。火光再一次映在江知夏臉上,柳驚蟄恍惚想起了不久之前的那團篝火。那時江知夏望着揚起的灰燼,神情裏帶着若隐若現的悲傷。可現在,他滿眼都是他,滿眼都是期待與笑容。
就這樣就好。就一直保持着這樣的表情吧。
柳驚蟄閉上眼睛,許下了願望。
*
“驚蟄……”
挂毯沒能做完,兩人約定之後再一起去收尾。他們吃了頓簡餐,柳驚蟄堅持把江知夏送回了家。滿滿當當的一天,本應很疲憊,可柳驚蟄就連一個人回家的路上都挂着笑容。
如果不是在家門口看見了這個人,這一天應該會過得很完美吧。
曲意寒手裏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他看上去消瘦又狼狽,眼睛裏透着股受傷猛獸一般的可憐勁。如果是普通人看見他那樣硬朗帥氣的人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一定會心軟地接過他手中的花束吧。
可柳驚蟄只覺得平靜。奇怪的是,前不久他分明想起曲意寒就感覺到胸腔酸澀發疼,然而今天一整天,他都沒怎麽想到這個本該陪他過生日的人。就算現在曲意寒站在他面前,他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單純地因為曲意寒擋住了他回家的路而煩躁罷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口袋裏已經有了最好看的玫瑰花,不需要別人送的禮物。
“你擋到我的門了。”
“對不起……”曲意寒的眼睛一下子紅了。他小心翼翼地讓開了門,“驚蟄,我、我只是想見見你。生日快樂驚蟄,讓我陪你過生日吧。”
一個三十歲的大男人擺出這麽脆弱的表情,這讓柳驚蟄微微側過了頭。沒有別的意思,單純覺得非禮勿視罷了。
如果什麽都不說,曲意寒大概不會走吧。柳驚蟄握住了門把:“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可以找你要禮物吧?”
“可以!當然可以!”曲意寒的眼睛亮了起來。
“明天是周一,你抽點時間,跟我去把解除伴侶關系的手續辦了吧。”
沒想到柳驚蟄說出的居然是這麽不留情面的話,曲意寒啞然,面色也變得慘白:“我……”
可柳驚蟄沒有可以跟曲意寒多說的話。他淡淡地看了曲意寒一眼:“不是說是我生日?這就是我現在最想讓你為我做的事。”
沒有人比曲意寒更清楚柳驚蟄愛人的模樣,自然也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柳驚蟄無情的樣子。曲意寒垂下手:“我知道了。”
那束玫瑰再也送不出去了。
“驚蟄!對不起驚蟄,我……”
等柳驚蟄關上門,傻愣住的曲意寒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一般,在門外絮絮叨叨地說起什麽來。
不過那些已經不重要了,柳驚蟄也根本不在意。他拿出江知夏送給他的那朵玫瑰,思考了許久,還是拿出了小花瓶,把那朵花插了進去,擺在了窗臺上。
雖然是不會凋謝的花,但襯着陽光一定會更加豔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