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今年很冷，雪下得格外早。

柳驚蟄望着窗外的雪景。天際變成白茫茫的一片，為景色蒙上一層寂寥。

可柳驚蟄并不感到難過。他只是在想，這個天氣很适合跟江知夏一起喝一杯熱飲，一起談天說地，為一些無聊的瑣事開懷大笑。

他生日之後，柳驚蟄與江知夏成為了朋友。兩人時不時會互通消息，偶爾約着出去玩。柳驚蟄會帶着江知夏做做運動，把除了偶爾去去健身房幾乎不怎麽鍛煉的江知夏折磨得氣鼓鼓；而江知夏也會帶着柳驚蟄去一些小衆的畫廊或劇場，有時詢問他的感想，柳驚蟄也會誠實地告訴江知夏自己沒看太懂，惹得江知夏哈哈大笑。

可他們那樣不同，卻依舊能夠從與對方的相處之中察覺出樂趣。江知夏會在爬到山頂後沖着天空大吼兩聲，側過頭沖柳驚蟄笑；柳驚蟄能站在某一副畫前伫立很久，走出去後小聲對江知夏說雖然看不懂但那很打動他。然後，做完一切之後就可以一起去吃頓飯，談笑着結束一天。

最近，柳驚蟄驀然發現，整座城市在他眼裏完全變了個樣。以前只是單純路過的街道與店鋪，在他眼裏染上了新的色彩。原來這種地方有一家中餐館、飯店老板都是新移民，那裏的攀岩館裝修過了、設備跟教練都很有保障，還有那裏發傳單的小姑娘宣傳的是一家剛開業的咖啡店。

無論是哪兒，跟他去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吧。

這種心情，柳驚蟄只有在剛剛跟曲意寒來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才有。那時兩個人都還年輕，學業之餘總愛探索城市裏的新角落，恨不得在每一處地方都留下屬于兩個人的回憶。那個時候柳驚蟄覺得，也許真的有永遠也不會變的感情呢，他們一定會在朝着未來邁進的路上牽緊彼此的手，永遠與對方分享生活裏的每一個細節。

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

“嘿Michel，一副思春的表情，是有新豔遇了嗎？”

聽到同事對自己熱情的搭話，柳驚蟄禮貌地笑了笑。他其實一直不太能習慣外國人這樣如火的性格，而高中時父親對他說過他不适合國外的生活，他卻只覺得那是父親的偏見。

現在看來，最了解自己的還是父母。

可畢竟是同事，他故作輕松地回話：“剛恢複單身，我還想享受一下單身生活。”

“哦，你說得對，現在可是在外面亂搞也沒有人管的時候，可要好好享受。”那同事捂住嘴眨了眨眼，“不過我覺得你比起在享受單身生活，更像是有誰在治愈你，治愈到甚至都想不起難過了。”

他說完端着咖啡走了，讓柳驚蟄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最讓他不好意思的是，柳驚蟄沒有辦法反駁同事的話。

他拿出手機，不自覺地點開跟江知夏的聊天界面。江知夏最近有一個小組合作，需要在學校裏辦一場小型秀，近期都很忙，兩個人沒怎麽見到。柳驚蟄發了會兒呆，那個界面裏卻傳來了新消息。

江知夏發來了一張圖片，是張看上去有些蕭肅的風景，隐約能夠瞧出天空的朦胧。緊跟着一串文字：“拍不太出來，我們這裏下雪啦，今年的雪好早！”

光是看着，柳驚蟄也能想象出江知夏那雙笑到眯起的貓貓眼。他也不禁勾起嘴角，朝窗外拍了一張：“我們這裏也是。”

今天沒什麽活，柳驚蟄選擇稍微早點下班。他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走出大樓時還是被冰涼的風激得打了個寒顫。他豎起大衣的領子，腦海裏不禁出現了江知夏的面容。不知道他今天有沒有多穿兩件。

胸腔裏泛着一陣熟悉又陌生的熱。柳驚蟄擡起頭靜靜看了會兒天，一股沖動驅使着他要去做點什麽。他開車到了附近的高端商場，走進自己比較熟悉的品牌買了條圍巾。囑咐店員剪掉吊牌幫他包好，他拎着禮袋重新上了車，在導航裏輸入了江知夏的學校地址。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迫切地想要見到江知夏。

柳驚蟄的公司離江知夏的學校不算太近，開車要一個小時左右。等柳驚蟄到了學校，天已經黑下來了。柳驚蟄這才察覺，他甚至沒給江知夏發個消息告訴他自己要來，也沒想好見到江知夏之後要說什麽做什麽。他有些懊惱地揉了揉頭發，拿出手機點開跟江知夏的聊天框，卻又莫名生出一股膽怯。

他輕輕嘆了口氣，拿着袋子下了車。跟江知夏認識快三個月，他還沒有到江知夏學校來過。到了晚上，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聚集談笑，柳驚蟄聽着，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這樣的日子很遠了。

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跟江知夏有這樣的年齡差距。可跟江知夏在一起的時候，這些隔閡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也許是江知夏在配合他這個大叔，但他自己也覺得心态年輕了不少。想着，他低下頭笑了一下，卻驟然吸了一大口冷空氣進去。他不禁猛地咳嗽起來，背過身走到路邊緩了一下。

有經過的女生瞧見他，溫柔地問他沒關系嗎，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那女生眼珠子轉了轉，還是湊過來關心了幾句，最後大大方方地問他的聯系方式。

他覺得有些好笑，但在國外這麽多年也習慣了這種感覺。他正想坦白自己的性向，卻聽見不遠處有人争執的聲音。

“如果你現在執意要改動的話，應該由你自己處理，而不是留下一堆爛攤子讓我來幫你解決。”

“你是組長，處理這些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可以陪你做，也可以幫你，但前提是你必須得收拾你自己的東西。”

那聲音很熟悉，吸引了柳驚蟄的注意力。身邊的女孩也跟着移過視線，探頭瞧見一個挑染了紅發的亞洲男孩正在跟比他大了一大圈的白人青年吵架。那亞洲男孩看上去漂亮極了，眼睛圓圓的，微微皺起的眉頭跟挺直的背脊讓他的氣勢一點也不輸給面前的男性。

那男人不耐煩地看手機：“所以你想說什麽？我現在有事，你先弄一下不行嗎？反正你們亞洲人不是都勤奮又努力嗎哈哈！”說完，男人放下手機，沖亞洲男孩吊起了眼睛，笑得十分放肆又欠揍。

“什麽人啊！”女孩憤憤，卻見身邊的人笑了一下。她不覺得有什麽好笑的，瞪了柳驚蟄一眼，卻看見柳驚蟄拿着手機，大步走過去。

江知夏剛想回複什麽，瞧見柳驚蟄的身影不禁瞪大了眼睛。柳驚蟄朝江知夏溫潤一笑，沖男人晃了晃手機：“你剛才的行為我都拍下來了。”

那男人沒想到會突然出現一個人，一下愣在原地。他很快反應過來，想要上手搶柳驚蟄的手機。在他看來，眼前這個比江知夏高沒多少的瘦小亞洲人一定很好對付，卻沒想到柳驚蟄身手敏捷地躲過了他的動作，把江知夏跟手機都保護在後面。

看着那男人踉跄一下跌在地上，柳驚蟄心想，如果不是害怕給江知夏帶去危險，他其實是想一腳踢到這男人肚子上的。他居高臨下地看着男人，笑得還是很溫和，可這股平靜勁兒反而透着狠厲，讓男人情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小朋友，你知道種族歧視意味着什麽嗎？”

“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揉了下眼睛！”男人還在狡辯，“就憑一個視頻，你給我扣的帽子也太高了吧！”

“我也看到了！”那個女孩走了過來。不知道她從哪兒拉來了幾個附近的學生，那幾個男學生并不比這男人瘦弱。那幾個學生也皺着眉頭，七嘴八舌地說自己也聽到了争執、種族歧視是不對的之類的話。那男人瞧見自己被圍攻，知道自己沒有優勢，匆匆道了歉便走了。

被拉過來的學生關心了幾句，告訴江知夏不要在意便走了。那女孩還想說什麽，視線在柳驚蟄跟江知夏之間轉了一圈，仿佛明白了什麽似的，也笑着揮手道別。

空氣沉寂下來，兩人對視了半晌，才不約而同笑了起來。江知夏用手肘輕輕戳了一下柳驚蟄的胸膛：“好帥啊柳先生。”

“你也不賴，江先生。”柳驚蟄笑着受了這一下“攻擊”，“就算經過的不是我，在室外吵架，在這個時間點，總會有人聽到的。”無論在哪兒，有垃圾人就會有熱心的好人。

江知夏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笑着晃了晃：“而且我也錄音了。那個人不是第一次這麽搞了，不聽別人的想法，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別人的設計。只改圖紙也就算了，已經上人臺的作品也瞎改。”說着，他癟了癟嘴，“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那副向親近的人抱怨跟撒嬌的語氣，讓柳驚蟄的心髒軟了一陣。瞧見江知夏的一瞬，下午的那陣空洞就被填得滿滿的。

江知夏眨了眨眼，歪了歪頭，眼裏帶了點疑惑：“不過你怎麽在這兒啊？”

“我……”柳驚蟄有點沒辦法解釋。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他哪裏說得出一二。他清了清嗓子，把手裏的袋子遞了過去，“這個是給你的禮物。”

“哇，謝謝！”江知夏沒有詢問柳驚蟄為什麽要在這個時間送禮物。他打開包裝袋，裏面放着的圍巾是這個牌子的經典款，因為臨近12月，出了紅色的款配合節日氣氛。

江知夏立刻把圍巾圍好，巴掌大的臉一下子被遮了一半，只露出那雙貓一般流轉着水光的眼睛。他的眼裏滿滿都是真心的喜悅：“好暖和，跟冬天很配。”

柳驚蟄也跟着笑彎了眼：“你喜歡就好。”

“可是你沒有圍巾。”江知夏皺了皺鼻子，“走吧，我也去給你買一條……哦，還有手套跟帽子。”

“嗯。但我對這附近不熟，得你來帶路。”

“那我們先去吃個飯？我推薦這附近的咖啡館，不知道用的什麽咖啡機，藍山真的很好喝……啊，我知道你不愛吃三明治之類的東西，稍微忍一下，咖啡不會讓你失望的。”

“也沒到不喜歡的地步……”

柳驚蟄忍不住回了句話。江知夏沒有多說，跟着柳驚蟄往停車場附近走。柳驚蟄詢問他的車之後怎麽辦，江知夏說需要等兩人解散之後柳驚蟄再把他送回來了。他忍不住抱怨國外的地廣人稀與交通不便，如果是在國內的話該有多輕松。他的話語帶着些孩子氣，柳驚蟄看着，覺得江知夏還是這樣笑着最神采飛揚。

他不想看江知夏哭泣的樣子。

腦子裏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曲意寒的模樣。一想到那個讓江知夏産生痛苦回憶的人是曲意寒，他的心底就湧出一陣複雜的情緒。可面對江知夏的笑容，那股難言的沖動好像變了質。

以前的事都無所謂了。現在的柳驚蟄想做的事，只是跟江知夏去喝一杯咖啡罷了。想到這件事，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

“驚蟄，你在笑什麽啊？”

“沒什麽。”柳驚蟄低下頭笑了。

他好像明白了自己為什麽這麽想在初雪的這一天見到江知夏了。不過是希望與他分享雪景的人是自己，不過是希望他溫暖、希望他不要着涼罷了。

也許，喜歡上一個人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是意識到自己的愛意，往往只需要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