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籠中窺夢（02）

籠中窺夢（02）

安鶴笙面前的男人個頭很高，穿着利落筆挺的深色大衣和西褲，微敞的領口露出襯衫領子下系得一絲不茍的領帶。

他一手插在兜裏，一手垂在身側拿着一個文件袋，輪廓深刻的眉眼有種與生俱來的憂郁感，棱角分明的臉上實則沒什麽表情。

即使是惡魔，只要披上精心修剪的皮囊，也能輕松自在地游走于人間而不被發現。“傀儡師”就是這樣一個優雅迷人的惡魔，他是受人尊敬的精神病學教授，是溫文儒雅的心理醫生，在專業領域獲得過多項殊榮，博學多識且社交廣泛。即使在他被捕後證據确鑿判了刑，依然有很多人不願相信他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連環殺手。

“傀儡師”心思缜密，不着痕跡地操控人心，不曾親自動手殺人，又有迷惑人心的僞裝，一直以來從未受到過懷疑，警方始終以為他的受害者們就是普通的自殺。

直到秦殊觀出現，自殺的假象才被戳破，躲藏在一個個死者背後的黑暗中、仿佛用傀儡線操控他們的罪魁禍首才浮出水面。

秦殊觀是犯罪行為分析小組的探員，是唯一看破傀儡師作案手法和犯罪模式的人。在他的分析和偵查之下，這個不曾受到懷疑的惡魔終于被鎖定，最終落網伏法。

聽完613的報告，安鶴笙了然道：【宿敵。不過原本的夢境檔案裏，秦殊觀應該不會出現才對。】

SN613：【正在排查異常，請稍等。】

與秦殊觀四目相對之下，安鶴笙饒有興味地挑了挑眉。

傀儡師罪行暴露後，世人将他視作吞噬人心的魔鬼，不露聲色的死神。收容所裏沒有人敢輕易接近他，還特意給他戴上面具。他們彼此提醒——“千萬不要和傀儡師有目光接觸”，似乎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會失去靈魂。

然而此刻秦殊觀不僅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躲閃，反而無所顧忌地直視他的雙眼。

不愧是宿敵。

“別來無恙。”安鶴笙溫文爾雅地開口，“秦先生從首府遠道而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不知我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他雖然被一條條皮帶禁锢在椅子上，像一條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卻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神情語氣優雅淡定，仿佛他擁有這裏，正會見一位遠道而來的朋友。

說話間，扶手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再度輕盈律動，敲出了幾乎無法察覺的聲響。

一聲，兩聲……當他左手的食指即将第三次落下，秦殊觀按住了他的手。

外面似乎下過雨，氣溫很低，秦殊觀的外套上裹着一層冰涼的濕意，可他的掌心卻是幹燥溫暖的。他按住安鶴笙的力量也不重，只是把自己的手輕輕覆蓋在了那只不安分的手上。

“秦先生是想和我握手嗎？”安鶴笙禮貌地說，“謝謝你考慮到我是個左撇子。”

秦殊觀收回手，語氣無波道：“這招對我沒用，還是別浪費心思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在說什麽。”安鶴笙略顯意外地說，“你是指我無意識的動作嗎？那只是我的個人習慣，我在思考的時候手指就會不聽話。我想秦先生應該也有些不自覺的小動作吧。”

秦殊觀：“通過催眠讓別人自殺也是你的習慣，至于是自覺還是不自覺，你自己很清楚。”

安鶴笙抿起撕裂的嘴角，笑容看上去像一位寬容的老師，溫柔地責備異想天開的學生。

這一次，秦殊觀轉開了視線。他把手裏的文件袋交給魏鈞，用平淡的口吻說：“一直以來，副所長致力于解開你身上的謎團，研究你的內心世界。你利用了他強烈的好奇心，暗中對他進行催眠，擾亂他的思維，讓他按照你的暗示行動。如果剛才沒人阻止，現在副所長應該已經因為虐待犯人被抓起來了。”

安鶴笙依舊笑而不語。他的主要目的只是作死而已，副所長怎樣是次要的。

他對系統說：【這人是哪來的bug，專門來克我的嗎？】

SN613：【對不起安醫生，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夢境檔案的程序執行一切正常。】

安鶴笙不無驚訝：【這怎麽可能？】

SN613：【我已經向主系統發送故障檢測請求，如果真的出了問題，主系統會強制安醫生返回夢境中樞。】

被戳破了陰謀的傀儡師面色如常，波瀾不驚。反倒是魏鈞臉色如紅綠燈變化不停，難堪、憤怒、挫敗、愕然，種種顏色交替閃過，在他看向安鶴笙的目光中混合成了複雜晦澀的陰暗色調。

于此同時，他捏緊了手裏的文件袋，那裏面裝着秦殊觀的調函和檔案。從今天起，他就要看這個年紀比他輕、上任第一天就讓他下不來臺的男人的臉色過日子了。

“我聽說副所長給了你一些特權。不管這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思，還是受到你的操控，都到此為止了。”秦殊觀的目光終于又回到安鶴笙臉上，“現在換我接管這裏，我想你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舒服了。”

“接管”兩個字，令安鶴笙不易為人察覺地皺了下眉，随即臉上浮現斯文迷人的淺笑：“由衷歡迎我們的新所長，希望我們能相處愉快。”

秦殊觀讓看守帶安鶴笙回自己的牢房。看守解開安鶴笙身上的皮帶，立刻又給他戴上了手铐。

他走向房門，與秦殊觀擦肩而過時突然放緩腳步，看似做了個深呼吸。

“真懷念。雨滴，焦糖，還有……”安鶴笙隐秘的語氣近乎耳語，“向日葵。”

他款款離開，留秦殊觀原地回味。

安鶴笙回到自己的單人牢房後，看守搬走了屬于他的私人物品，只留下規定允許的生活用品。

副所長為了讓安鶴笙開口，給了他一些特權，譬如這間幹淨舒适的單人牢房，定期按照他的書單采購書籍，以及一些額外的自由活動時間。

秦殊觀的到來，讓這些特權化作泡沫。安鶴笙看着光禿禿的四壁，懷疑接下來他可能會被塞進普通牢房，擁有一個精神變态室友。

看守離開後，安鶴笙在床上仰躺下來，一臉安詳：【613，有結果了嗎？】

SN613：【主系統那邊暫時還沒有反饋。】

過去從未發生過這種情況，安鶴笙和系統都陷入了困惑。

安鶴笙：【對了，秦殊觀放着好好的探員不做，為什麽跑來當什麽所長？】

這個問題613也無法回答。秦殊觀這個人物只在傀儡師的背景介紹中出現過，是為了說明傀儡師為什麽會出現在收容所裏。

就在這時，613突然叫了起來：【安醫生，夢境檔案更新了！】

安鶴笙精神一振：【和主系統取得聯系了？】

613：【那倒沒有。可能是患者的精神狀态發生波動，夢境內容有所改變，所以檔案自動更新了。】

他一邊說一邊将信息內容傳輸給安鶴笙。

根據夢境檔案目前的擴展內容來看，秦殊觀在抓住傀儡師之後突然提出了辭職。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在犯罪心理學、司法精神病學、臨床精神病學等領域都成就不俗，尤其是犯罪心理分析方面有過人的天賦。局裏對他再三挽留，中間經歷了一些波折，最後他被委派到了這裏，接任所長工作。

傀儡師在獄中和宿敵重逢，內心醞釀的罪惡變得更加強烈。他耐心地找出秦殊觀的弱點，不斷蠱惑、煽動秦殊觀，利用一切機會進行迫害，并暗中計劃了收容所暴動，最後殺死秦殊觀成功越獄，繼續披着迷惑人心的皮囊隐匿在人間作惡。

扮演患者夢境中的反派，需要以符合夢境邏輯的方式死去，不講道理的作死對于患者的精神治療毫無意義，還會讓患者的夢魇一次又一次重生，每一次都比之前更可怕。

而且如果大幅度偏離夢境內容，會導致患者的精神狀況發生更多波動。檔案內容會随之不斷變化，不可預料的情況也會不斷發生，對治療師的工作十分不利，也會損害患者的精神。

所以安鶴笙不能脫離人設和劇情。他需要根據夢境檔案的內容行動，讓自己的死亡足夠合理，才能令患者接受夢魇真的被消滅了。

不過檔案內容雖然發生了變化，但關于秦殊觀卻沒有太詳細的說明。在613看來，秦殊觀這個“bug人”根本沒有弱點可尋。

安鶴笙思索着目前的狀況，一時沒有回應。

SN613關心地說：【安醫生你先別急，我想主系統那邊很快會有結果。】

安鶴笙出神地說：【秦殊觀是人吧？】

SN613一頭霧水：【本次夢境檔案中沒有超自然元素，他肯定是個人。】

安鶴笙興味盎然地說：【是人就有欲望，只要有欲望就有弱點。一旦魔鬼找到人心的弱點，就能扼住他的靈魂。】

SN613：【安醫生，你只是扮演反派，不是真的反派，不要笑得這麽可怕好不好？】

安鶴笙：【我這是忠于人設。作為一個反派，宿敵在前怎麽能不搞事。不搞事怎麽能死得其所。】

好家夥，613以為安鶴笙正因為突然的變故感到頭疼，原來是在想怎麽搞事。

613知道安鶴笙每次特別投入，是為了盡職處理好每一個患者的夢境檔案。可有時他還是不免擔心，他家安醫生是不是有點什麽特殊癖好——

看守押着安鶴笙離開後，房間裏只剩正副所長兩人。魏鈞收起情緒，對秦殊觀說：“你一路趕來也累了，我先帶你去休息吧。接到通知後，我已經讓人把房間收拾……”

秦殊觀沒在聽。

白山鎮剛剛下過雨，空氣很濕潤。來時的路上，他在鎮上的咖啡店買了一杯焦糖瑪奇朵，或許身上有殘留的餘香。

但向日葵是什麽意思？

“秦所長？”魏鈞見秦殊觀默默出神，叫了他一聲。

“房間不急着看。收容所發生的事，來之前我看過你寫的報告，不過我還是想聽你親口說一下詳細情況。”秦殊觀看向副所長，目光幽深，“安鶴笙制造的惡魔，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