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籠中窺夢（03）

籠中窺夢（03）

三天過去，安鶴笙并沒有擁有一名變态室友。不過他的自由活動時間被取消了，書又被沒收，沒什麽能打發時間，只能和613聊天。

主系統給613的反應還是那句重複了無數次的“請稍等，正在檢測中”。613已經确定，他們和主系統斷開了連接，猶如一座漂在海上的浮島，孤立無援。

這讓613感到焦慮。

安鶴笙安慰道：【你沒必要每隔一小時就給主系統發送一次請求，如果恢複連接，主系統肯定會立刻通知。】

SN613：【可是我連強制關閉夢境檔案都失敗了，過去可從沒發生過這種事。】

安鶴笙無所謂地說：【既來之則安之。只要我按部就班完成夢境檔案的處理，它會自然結束的。】

SN613：【真的可行嗎？現在發生了計劃外的變動，我擔心對安醫生不利。】

安鶴笙笑了笑：【不用擔心我，迄今為止我有失敗過嗎？】

613知道安鶴笙每一次都成功完成了“反派任務”，盡職盡責地去死，從未出過差錯。可現在脫離掌控的處境之下，613難免憂心忡忡。

一人一統正說着，牢門忽然響了。看守打開門，避開安鶴笙的視線說：“拿上你的個人物品出來。”

安鶴笙心說變态室友終于安排上了嗎。

他收拾好簡單的生活用品，跟在看守身後穿過冗長陰森的走廊，上樓來到一扇門前。安鶴笙揣着各種猜疑走進門，腳步突然停滞在了門口。

這是一個由兩間大牢房改造的房間，其中一面牆是嵌入式書架，上面塞滿了書。房間中央，兩張看起來十分舒适的沙發隔着茶幾相對擺放，後面則是一張深色辦公桌。另一面挂着幾幅畫的牆邊，擺放着一張軟墊厚實的躺椅。

整個房間布置得十分精心，色彩搭配、家具材質以及每一處細節，無不彰顯主人優雅的品味和挑剔的審美。

安鶴笙對這裏再熟悉不過，包括書架上的每一本書。除了一些能夠造成危險的雕塑品和用具，這個房間完美複刻了他那間心理診所的接待室。

他環顧四周，在書架一側發現了新任所長秦殊觀。

今天秦殊觀沒有系領帶，嚴肅禁欲的氣息卻沒有減少分毫。他捧着一本關于精神創傷的書，略微低垂的頭背着光，只有高挺筆直的鼻梁輪廓清晰。

“請坐，安教授。”秦殊觀察覺到了安鶴笙觀察的視線，從容地把手裏翻看的書放回書架。

他走到其中一張沙發上坐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說：“我想你習慣坐在光線較暗的那一側，這樣便于觀察你的患者，隐形自己的存在感。”

安鶴笙從善如流地走到秦殊觀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秦殊觀将茶幾上的兩杯咖啡當中的一杯推過來，安鶴笙聞到了焦糖的味道。

“如果沒記錯，秦先生說不會讓我的日子太舒服。”安鶴笙翹起一條腿，十指交叉放在腿上，如同過去會見患者時一樣泰然，手铐和囚服絲毫沒有降低他的風度，“是我們對‘不舒服’的理解存在偏差嗎？”

秦殊觀像是沒聽到安鶴笙的問題，語氣冷淡道：“我從副所長那裏，了解到了有關‘惡魔’的詳細情況。他認定這件事和你有關。”

在魏鈞一門心思從安鶴笙身上挖出秘密期間，收容所正經歷着一場瘟疫般的噩夢。起初是一些犯人，聲稱自己聽到惡魔的低語、看到惡魔的陰影。因為收押在這裏的犯人幾乎都患有精神疾病，這種說辭被當做他們不正常的妄想。

可是沒過多久，醫護人員和看守之中也傳出了類似的傳聞。據說這座收容所裏有一個可怕的惡魔，只要稍不留神，就會被他拖進黑暗，在恐怖地獄裏承受生不如死的痛苦。

如果僅僅是傳聞還好，可是就在不久之前，發生了一次規模不小的混亂，一名性情溫和的犯人突然發狂，挾持了一名護士。

很多犯人受了刺激，也跟着躁狂或是恐慌起來，場面一度失控。最後看守不得不擊斃了挾持護士的犯人，魏鈞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平息了混亂。然而關于惡魔存在的說法更加深入人心，翌日就有幾個工作人員提交了辭呈，很多人夜裏不敢入睡。

在魏鈞看來，除了安鶴笙，沒人有如此可怕的能力，令理智清醒的人都對惡魔深信不疑。而且，那名劫持護士的犯人聲稱惡魔就在這裏。他說——

“太遲了，每個人都變成了惡魔的傀儡娃娃，整個收容所就是惡魔的玩具屋”。

那一天，那名犯人滿臉驚恐、聲嘶力竭地尖叫，扭曲的面孔讓人不寒而栗，人人擔心惡魔就在自己身後。

傀儡，玩具，詭異的“迷信”，多人失去理智的行為。這些全都指向安鶴笙。

“這只是副所長的猜想，沒有任何證據。”安鶴笙淡定地說，“秦先生也認為，所謂的惡魔是我制造的嗎？”

秦殊觀不置可否：“副所長讓我給他一點時間，他說自己有的是辦法讓你招認。”

安鶴笙玩味地盯着秦殊觀，指尖輕快地在腿上點着：“但秦先生并不是刑訊愛好者。”

“我确實不喜歡濫用職權使用私刑。”秦殊觀毫不介意安鶴笙的審視和分析，回以靜定威嚴的目光，“副所長過去應該已經使用了不少‘非常手段’，到頭來他對你依然一無所知。他會無知無覺地被你催眠操控，正是因為他盯着你的時間太長，又不斷誇大你的可怕。從某種角度來說，催眠他的人，正是他自己。”

安鶴笙臉上帶着諱莫如深的淺笑，不承認也不否認。

秦殊觀無所謂他是否做出回答，直截了當道：“我讓副所長不要再和你有所接觸。從今天開始，你的一切事項由我親自處理。我會查清惡魔的真相，讓收容所恢複平靜。”

SN613：【這個人好可怕！能看穿傀儡師，又免疫催眠，完全不怕和你這個大反派有近距離接觸，以後他還要盯着你！完了我感覺冷飕飕的。】

安鶴笙：【你是人工智能，你不會感覺冷。】

SN613：【這是一種拟人的修辭手法。】

“所長親自監管我的日常起居，我深感榮幸。”安鶴笙斯文禮貌地說，“不過副所長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的新任上司三番兩次駁了面子，心情應該不是很好。”

副所長心情如何，秦殊觀一點也不在意。他拿起沙發上的一份文件放在茶幾上：“警方提出希望你能跟他們合作，抓住一起連環殺人案的兇手。”

安鶴笙拿起文件簡單翻閱，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照片帶着血腥殘忍的氣息從眼前接連而過。看過之後，他對警方為什麽想要跟自己合作有了幾分了然。

他放下文件，對秦殊觀莞爾道：“這就是我得到這間辦公室的理由——你們想用一個瘋子，去抓另一個瘋子。”

“我不認為你是瘋子。”秦殊觀靜靜地看着對面的危險分子，“人們常常把連環殺手視作魔鬼，以為他們必定醜陋不堪、狀若瘋癫、渾身散發暴虐氣息。把他們和普通人區別看待，只會令人對那些優雅又迷人的人物放松警惕，忽略了危險往往就在身邊。”

“多謝誇獎。”安鶴笙似笑非笑地說，“不論你怎麽看待我，你和副所長也沒有什麽不同。他想知道我過去的經歷，所以給我提供了一些特權。你想讓我向警方提供協助，所以把我的辦公室整個搬了過來。對你們來說，我不過是工具罷了。”

秦殊觀沒有說話。日光穿過窗子，将這人漂亮又帶點憂郁色彩的眼睛映得剔透，好像能一眼看到他的靈魂深處。可他沒有暴露出任何情緒。

難怪他敢在傀儡師面前，坐在相對不利的位置。他要麽是個沒有秘密、無所畏懼的人，要麽就是有銅牆鐵壁般的防備。

SN613：【可惡，他看起來正直又靠譜，好難搞。】

安鶴笙：【有趣，想死在他手裏。這比死在魏鈞那種貪婪卑劣的角色手中療效好得多。】

SN613：【啊這，難度有點大啊。】

秦殊觀和副所長截然不同，和這個瘋狂之地的任何人都不同。他有一雙澄明清透的眼睛，敏銳、冷靜、無所動搖、不受誘惑。他是唯一看穿傀儡師身份和手段的人，簡直是克制惡魔的天敵。

安鶴笙醞釀了一會，開口說：“感謝秦先生為我提供這間辦公室，不過我沒什麽興趣。你可以把我丢進刑訊室或是下水道，我不會因此睡不着覺。”

秦殊觀面沉似水：“如果你想争取減刑，警方可以幫你向法院提交申請。”

安鶴笙失笑：“從我180年的刑期當中減掉‘關鍵’的兩年嗎。”

秦殊觀貌似沒什麽幽默細胞，英俊的面龐始終不茍言笑：“你想要什麽？”

安鶴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仿佛被焦糖熏染，他的語氣也輕柔了幾分：“我想要的東西，你不會給我。”

秦殊觀：“試試看。”

安鶴笙從氤氲的熱氣中擡起眼睛：“我要你。”

他翹起嘴角，笑容自陰影中浮現：“我可以和警方合作，條件是用你的秘密交換。如果你願意把所有的經歷告訴我，我不介意做你的工具。”

面對傀儡師陰險叵測的條件，秦殊觀波瀾不驚的臉上沒有任何破綻，只是喉結在緊扣的領子之下，艱澀隐秘地滑動着。

在他無法被人看穿的內心深處，不斷回味着最無關緊要的三個字——我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