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籠中窺夢(21)
籠中窺夢(21)
安鶴笙拿起《魔鏡》,起身走向書架。
“一個人為了心理控制要付出很大努力,結果往往是失敗。不過失敗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試圖控制某種思想,反而會适得其反。越是壓抑的思想越強烈,最終會變成心魔。”
他把書放回原處,走到辦公桌後坐下,隔着更遠的距離看着秦殊觀:“我們的兇手天賦異禀,可以看到一個人靈魂深處的創傷,看出他們被心魔折磨。如果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會因此感同身受,替他們倍感難過。但兇手是一個不會産生正常情感的反社會人格,他眼中看到的只是一個又一個獵物。”
“就像你一樣。”徐莫微突然說,“鏡子,催眠,天賦異禀,擅長僞裝。睡魔有很多和你相似之處。”
安鶴笙不置可否道:“的确有一些專家認為我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
“不。”秦殊觀反駁道,“這個兇手和你截然不同。”
安鶴笙對秦殊觀露出一抹淺笑,語氣不乏嘲弄:“也許你比那些專家更了解我。但是別忘了,我很善于僞裝。你看到的我,可能只是我想讓你看到的我。”
秦殊觀抿了抿嘴唇,壓住了心底湧起的沖動。
是安鶴笙反複強調他們如此相像,宛如鏡子的兩面。只有他們能理解彼此,看到彼此撕裂的靈魂。
再怎麽不情願,秦殊觀也不得不承認安鶴笙是對的。在他陳述死于傀儡師之手的那些人背後隐藏的罪行時,在他說出《忏悔錄》并非真正的忏悔時,他已經用行動證明了安鶴笙是對的。
他能讀懂安鶴笙,就像安鶴笙能讀懂他。
但現在安鶴笙卻矢口否認,用那種玩弄人心的口吻發出嘲諷,好像一直以來那些蠱惑的說辭只是為了取樂的謊言。
或許無期監丨禁太過無聊,他需要找個樂子調劑生活。
秦殊觀感覺自己就是那個樂子,取代了魏鈞的新樂子。
離開安鶴笙的牢房後,徐莫微準備返回鎮上,和上次一樣住一夜再返程。
“我和你一起。”秦殊觀摘下領帶,卷好塞進口袋,“我請你喝酒。”
徐莫微有些意外:“我以為你不喝酒。”
“我是不喝酒。”秦殊觀按下浮躁的心緒說,“只是想暫時離開這裏。”
安鶴笙是對的。他不該一直呆在這座城堡裏。
秦殊觀坐進徐莫微的車裏,被濃郁的煙味兒包圍。意外的是,車裏收拾得還算幹淨,煙缸裏一個煙頭也沒有。
徐莫微留意到秦殊觀在看煙缸,随口解釋道:“路過加油站的時候清理過了。”
看來這個男人沒有他看上去那麽粗糙,至少觀察力很敏銳。
徐莫微發動車子時說:“這一次終于可以縮小範圍了,我們可以很快鎖定睡魔的真實身份。”
秦殊觀一路上心不在焉,只有在徐莫微需要回應時,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一聲。徐莫微漸漸地也就不說話了。
直到車子開進鎮上,快到酒館的時候,徐莫微突然問:“你為什麽說,那個兇手和安鶴笙截然不同?在我看來,他們有很多相似之處。”
秦殊觀看着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出神地說:“傀儡師從不弄碎鏡子。”
連環殺手都有認同危機。他們在殺人的時候,能在受害者身上找到自我,看到自己不受束縛的真實一面。但那不是安鶴笙要尋找的。
徐莫微不知聽懂了沒有,沒再繼續追問。
下車後,兩人走進酒館,客人三三兩兩,環境不算吵也不安靜。
秦殊觀跟着徐莫微在吧臺前坐下,老板走了過來,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帥哥。徐莫微點餐之後,老板看向秦殊觀,用眼神詢問他需要什麽。
秦殊觀拿出一張紙條放在吧臺上,推向老板說:“這是你的號碼吧。我給你打過幾次電話,都是關機。”
“我的手機掉進水裏了,還沒送修。”老板确認過紙條上的號碼之後,端詳秦殊觀說,“你怎麽會有我的號碼?如果是我給你的,我應該會記得。沒人會忘記這樣一張英俊的臉。”
秦殊觀忽略了最後一句話:“是魏鈞,上次和這位徐先生一起過來的男人。他說那天晚上一直和你呆在旅館,我想确認一下。”
老板啞然失笑:“我記得他,五官還算端正,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們聊了一會,然後他就走了。如果那天來的人是你,也許後面會和你說的一樣。”
秦殊觀給老板的回應,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我知道了,謝謝。”
老板心說這是什麽硬核寡王,太難撩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另一邊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徐莫微喝了口酒,想起一件事:“我聽副所長說,收容所裏有個‘惡魔’,鬧得人心惶惶,目前已經因為惡魔死了兩個人,還有人受傷。聽他的描述,很像是鬧鬼。”
秦殊觀語氣無波地說:“惡魔指的是過去統治這裏的城主。人會被迷信牽引。為了填補內心的空缺,人什麽都會相信。”
他簡單講述了有關城主的傳說。在講述那些異聞的時候,浮現在腦海中的是他掀開城主面具的那一刻。
他為什麽會在夢游中吻安鶴笙?
是因為他在面具下看到了安鶴笙的面容,并為此神魂颠倒嗎?
如果真是這樣,他應該警鈴大作。那個挖出雙眼而死的囚犯的監牢裏,寫在牆上的血字就是給他的警告——我不是惡魔,我是地獄。
這時老板走過來說:“這些事你是從哪聽來的?”
秦殊觀:“收容所裏的看守、醫護,還有犯人。”
老板不以為然地說:“傳說這種東西,傳着傳着就變了樣。但我們的惡魔城主,根本不是死在那座城堡裏。他逃出來了。”
秦殊觀放下酒杯:“我以為城主被封死在城堡裏了。”
作為本地人,老板對城主的故事了解得更清楚。他給自己倒了杯酒,閑适地倚着酒櫃說:“常言說狡兔三窟,可兔子見了城主的地下密道也會自慚形穢。當時的人也以為,城堡的地下通道全都被堵死了,實際上還有出入口隐藏在更深處。”
秦殊觀覺得,城主是逃走還是死了都無所謂。收容所裏的人全都相信城主死在城堡裏陰魂不散,是一個随時會把人變成傀儡的惡魔,這個傳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徐莫微倒是很感興趣:“那城主逃到哪去了?”
老板晃着酒杯說:“城主的家族徽章是燃燒的向日葵,這種植物是他們家族血脈生命力的象征。峭壁後面直到對面的山坡,有一大片向日葵花田,就是城主一族種下的。城堡的其中一條密道,可以從峭壁下方的某個出口直接去到那片花田。城主就是通過那條密道逃走的。”
聽到“向日葵花田”幾個字,秦殊觀忽然從心不在焉中回過神。
老板發現秦殊觀開始有了點興趣,更加熱情地講下去:“其實這位城主一開始還是個正常人,他血統尊貴、容貌昳麗,年少時就展露出過人的智慧。不過那時他的家族權力割裂分散,親族之間明争暗鬥十分激烈。他的兄弟姐妹相繼被人害死,他時刻活在對死亡的恐懼當中。
“好在他有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屬,他還不至于孤立無援。可惜後來他的臣屬為了保護他也被人害死了,從那之後他就‘瘋了’。他開始搞些亂七八糟的巫術,還認為自己可以看到人靈魂深處的惡。他把人抓回城堡用特殊藥物做成傀儡,宣稱自己是在驅逐藏在人類靈魂裏的惡魔。”
說到這裏,老板拿出了自己的理論:“依我看,城主眼看自己唯一能信賴的人也死了,就得了被害妄想症。人性複雜難測,只有做成聽話的‘傀儡’,才不會害他。”
見徐莫微還在期待問題的答案,老板放下酒杯繼續道:“城主從城堡裏消失後,很多人都說親眼看到他在向日葵花田裏出沒。只要向日葵還在,他就不死不滅。所以直到現在,他依然徘徊在那裏。大人都警告孩子們,不可以跑去那裏玩。”
徐莫微失笑:“到頭來還是個鬼故事啊。”
老板也笑了:“對白山鎮的小孩來說,城主是大人拿來吓唬他們的狼外婆。我小時候也被吓過,但越是吓人的東西越是吸引人。我和朋友曾經偷偷跑去玩過,從沒遇到過城主。但是後來,我真的不敢去了。”
秦殊觀看到老板臉上的笑容漸漸下落,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片花田可能真有點……說不清的東西。”老板收斂笑意,眼神略顯凝重,“那時我還在上小學,鎮上發生了一起慘案。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少年被埋在了花田裏,可是泥土蓋在他臉上的時候,他還在喘氣。詭異的是,後來鎮上的人把花田刨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少年的屍體。他像蒸發了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