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籠中窺夢(23)
籠中窺夢(23)
不知是第幾輪電流通過身體後,安鶴笙眼神虛散,仿佛眼中彌漫着薄霧。電流将他的大腦撕碎成一片一片,記憶和思緒都混沌不清。
大量汗液浸透了他的囚服,汗滴密布的胸腹在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仿佛皮膚在哭泣。
魏鈞皮笑肉不笑地說:“安教授看起來很享受,要我繼續嗎?”
安鶴笙虛弱地挑了挑嘴角,聲音沙啞道:“如果副所長不感到厭煩,我不介意。”
“我怎麽會厭煩你呢。”魏鈞撫摸着安鶴笙被汗水打濕的頭發,笑容愉快地說,“你在痛苦中隐忍掙紮的模樣,比平時性感多了。”
安鶴笙被綁在治療椅上無法動彈,每次按下電休克機的啓動鍵,他汗濕的纖長睫毛擴張到極限,深邃的眼眸失去焦點,像森林裏某種迷茫可憐的動物。
他會無法控制地繃緊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刺激下戰栗。當他挺過又一輪電擊,他的肢體會徹底松弛癱軟下來,蒼白的胸口在氣喘籲籲中誘人地起伏。汗水順着他腹部的溝壑向下蜿蜒,那優美的曲線會讓人覺得流過它的液體是甜的。
他不再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傀儡師,是一只落進陷阱的小鹿。
魏鈞對現在這個虛軟無力的安鶴笙感到很滿意,他一次又一次按下啓動鍵,感到安鶴笙被他掌握在手裏。他受挫的虛榮心終于得到了一點彌補,可這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那天你和所長在牢房裏呆了一夜。你們到底做了什麽,也和我們現在一樣刺激嗎?”
安鶴笙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我不想讓你傷心,但還是必須要說,作為一個男人,你比秦殊觀差遠了。他帶給我的刺激,是無與倫比的。”
魏鈞冷冷地笑了:“看來我要換一種方式讓你爽一爽了。”
安鶴笙無所謂地看着他:“你為什麽那麽在意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你已經知道的夠多了。向媒體透露秦殊觀是個‘精神病’的人,不就是你嗎。你對你的上司,就這麽感興趣?看在我們的‘情分’上,我得提醒你,辦公室戀情通常沒有好結果。”
“從始至終我感興趣的只有你。秦殊觀的精神問題只是個意外驚喜。”魏鈞伸出手,指尖落在安鶴笙汗濕的腹部輕輕旋轉,“那個記者想給我做個專訪,了解我眼中的傀儡師究竟是人還是怪物。一家出版社承諾,只要我帶去手稿,立刻就可以給我出書。”
他落下手指,整個手掌貼在安鶴笙腹部,語氣染上了興奮:“我們‘合作’吧,讓傀儡師再掀起一股熱潮,讓他們對你又愛又怕。那個什麽睡魔,根本無法和你相比。”
安鶴笙咽了咽唾液,喉嚨依然幹得快要裂開。意識也和喉嚨一樣幹澀,仿佛随時要從大腦裏蒸發。他努力保持清醒,平靜地說:“我真的很榮幸,你對我如此‘從一而終’。但揚名立萬不是我的追求,我也不渴求世人的理解。他們愛我也好,怕我也好,對我毫無價值。”
魏鈞的手移動到安鶴笙的胸口,在他心髒的位置用力下壓,指尖深深沒入皮膚,好像要抓住他跳動的心髒:“看看你自己,現在是能拒絕我的立場嗎?”
安鶴笙暗暗吸了一口氣:“沒記錯的話,你的上司貌似不喜歡你做這種事。”
“你不會以為我怕他吧?現在他為了自己的事焦頭爛額,哪有心思管你是死是活。”魏鈞嗤笑道。他走到一旁拿起一支注射器,“夜晚很長,我們有的是時間把所有方式都嘗試一遍。總有一種辦法能讓你乖乖開口。”
安鶴笙看向魏鈞手裏的注射器,了然道:“你應該知道,吐真劑并不一定能讓人‘吐真’。一旦人處于催眠鎮靜的狀态中,主觀意識會被壓抑到最大程度,潛意識會成為主導反應的中樞。屆時人會産生很多詭異的幻覺。而且吐真劑對于有精神疾病的人無效。因為精神疾病患者對自己的妄想和虛構記憶深信不疑。”
“你沒有精神疾病,你比任何人都理智清醒。”魏鈞走回他身邊,撕開了他的袖子,“至于你會産生幻覺還是真情流露,我願意賭一把。反正對我沒有損失。”
“你确定,你做好了面對我‘真情流露’的準備嗎?”安鶴笙看着尖銳的針頭刺進自己的皮膚,嘴角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我真實的一面嗎?”
魏鈞不屑的目光在安鶴笙身上打了個轉,意味不言而喻:你現在是我的階下囚,只能乖乖被我擺布。
吐真劑全部注射完畢,一股不知真實還是虛妄的異樣感,在安鶴笙的血管裏流淌,所經之處似乎有什麽被褫奪一空。他用那雙能吞噬人心的深邃眼眸注視着魏鈞道:“越是瘋狂,賭博越令人心醉神馳。賭上性命的瘋狂,才讓人愉悅啊。”
他的眼眸愈發深暗,周圍的光線仿佛也被那雙眼睛吞噬一般暗了下去。
魏鈞下意識躲開了他的注視,等了一會才敢再看。
安鶴笙眼睛微阖,頭微微歪向一側,神情變得迷亂困惑。
這道可口的佳肴終于清除了毒素,叫人敢下手了。
魏鈞捏住安鶴笙的下巴,讓他把臉轉向自己。
“讓我聽聽你的夢。”魏鈞低聲說,“到底是童話故事還黑暗傳說。”
安鶴笙起初沒什麽反應。在魏鈞開始有些不耐煩之際,他突然呢喃道:“他來了。”
“誰?”魏鈞急忙俯身,以便聽得更清楚,“誰來了?”
安鶴笙的目光忽然恢複了幾分神采,緊盯魏鈞靠近的臉。他的聲音聽起來和平時有些不同,不再斯文柔和,增添了幾分高高在上的危險意味——
“你見過,黑夜裏的向日葵嗎?”
……
“你為什麽到這裏來?”那個聲音問道,“為了看黑夜裏的向日葵嗎?”
秦殊觀沒有轉身,但他能想象到身後那張面孔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來找一個人。”秦殊觀沉聲道。
“你要找的人是我嗎?”
秦殊觀凝視黑暗:“我要找的,是埋葬在這裏的那個你。”
男人輕聲笑了:“這裏什麽都沒有埋。你來錯地方了。”
“對我說謊沒用。”秦殊觀回應道,“你忘了嗎,我們是鏡子的兩面。我可以看到你,透過我自己。”
男人語氣玩味地說:“既然如此,你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去找。”
秦殊觀的眉頭慢慢聚緊,嘴唇也随之抿緊,好像必須壓抑那些渴望傾吐的話語,和腦子裏揮之不去的欲望。
男人察覺到了他的心思,靠得更近了幾分。秦殊觀感到冷酷的氣息滲透進了自己的脊髓。
“愚鈍的孩子總是叫人生氣。可你從不愚鈍。恰恰相反,你太過聰明,知道自己有多可怕。你知道自己的一些念頭不能公開,必須為了符合道德法律把它們隐藏起來。你知道自己的意識壓抑了多少真正的意圖和想法,還會刻意做出一些行為來掩蓋它們。”
男人不無失望地嘆了口氣,氣息拂過秦殊觀的耳朵。
“這世上最艱難的路,是通往自己的路。你知道自己的幽暗意識,卻不斷否認、抵制它們,試圖用對與錯跟它們劃清界限。你以為這樣能保持清醒,正直正确地活着。可你錯了。僞裝自我無法給你帶去救贖。每一次你拒絕自己的另一面,那個另一面就會同樣反抗。你必須看清鏡子裏的自己,接納自己的黑暗。”
“當你誠實面對自己,你才是真正堅不可摧的。”
他冰涼的嘴唇貼在了秦殊觀的耳朵上。秦殊觀的每一組肌肉都興奮地戰栗起來。
秦殊觀克制着說:“那你的另一面呢,你真正面對過嗎?”
身後傳來一陣沉默。片刻過後,男人再度開口:“你為什麽想要把安眠的屍體挖出來?”
“他從未安眠。”秦殊觀幽幽道,“我能聽到無盡的黑夜裏,有人蜷縮成小小一團,在墳墓裏低聲哭泣。”
男人再度笑了:“我可以把他交給你。可我憑什麽信任你,讓你走進我的領地,帶走我的向日葵?”
“盡管拿去吧,如果你想要的話——拿走我的忠誠、信仰和愛,或者我黑暗的另一面。”秦殊觀轉身面對男人,“你可以像操控傀儡一樣操控我,只要你把他給我。”
男人幽魅地笑了,伸手輕輕拂過秦殊觀的臉頰,滑到他的脖頸上,再輕盈落下。他的身影掠過驚懼的空氣,和夜色融為一體。
秦殊觀忽然感到窒息,他像一條突然有了主人的狗,脖子上多了一只勒緊的項圈。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他走出鬼屋,引領他走下山坡。
行至半途,他突然僵在了原地。向日葵花田出現在他的視野中,像一本書突然翻到下一頁,未曾預料的插畫跳到眼前。
——矛盾的事物總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就像黑夜裏追逐太陽的植物,美得驚心動魄。
那些追逐燦烈的植物在沒有光的夜裏靜靜地燃燒着。在黑暗中的忍耐和堅韌,在光明來臨之前,凝成了不死不滅的永恒。
秦殊觀遠眺的眼眸不住顫動,好像那片冰冷幽暗的烈火蔓延到了他的眼底。
他看到向日葵花叢中,一個身影若隐若現。那不是居高臨下、目空一切的惡魔,是一個纖細透明、讓人心顫的靈魂。
在那個罪惡的深夜,奄奄一息的少年聲聲泣血,呼喚徘徊在向日葵花田的魔鬼。他願意獻祭自己的靈魂,從那些植物的根莖裏吸取不滅的生命。他把自己獻給惡魔,從地獄重返人間讨回公道。
秦殊觀不由自主邁動腳步,朝那個年少的靈魂走去。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少年虛幻輕盈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望無際的花田裏。
“喂。”秦殊觀接起電話,在聽到那頭驚慌失措的語氣後,他的表情變了,“你說什麽?他把B監區所有牢房都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