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籠中窺夢(25)

籠中窺夢(25)

勉強發亮的緊急照明燈,像垂死的螢火蟲在黑暗中掙紮。模糊不清的“安全出口”字眼出現在眼前。

秦殊觀推開門,在安鶴笙的支配下沿着樓梯下了一層又一層。這座建築位于地下的部分他還是第一次來,幽暗的通道像一條洞穴,寂靜中有微弱的隆隆聲在牆壁裏流動。

安鶴笙讓秦殊觀打開了通道深處的一扇門,裏面漆黑一片,每隔一段距離有一只血紅色的小燈亮着。秦殊觀走了進去,隆隆聲立刻變大了。這是管道構成的世界,整座城堡的“血管”彙聚于此。

兩人一前一後,腳步聲重疊在一起。秦殊觀想象着安鶴笙的表情,淡淡地說:“我以為你不會把刀當做武器。你用刀殺過人嗎?”

安鶴笙的語氣帶着笑意:“秦先生不用為我擔心,我有外科手術經驗,知道如何一刀斃命。我只是有點潔癖,除非情況緊急,我實在不想手上沾到血。”

二人穿過管道世界,盡頭出現一扇詭異的銅制大門。

秦殊觀盯着門問:“這扇門通向什麽地方?”

“地獄。”安鶴笙的聲音合着隆隆聲回蕩在四周,“進去吧。”

秦殊觀撥開門上的銅扣,握住把手打開了門。門軸吱嘎作響,仿佛撕開了塵封的時間。門後出現一個空闊的空間,正對面的臺階上方有一個基座。基座上則是一張不屬于這個時代的高背椅。

“所以城堡下方的确存在密道。”秦殊觀走了進去,心中暗暗驚訝,“你是怎麽知道這裏的?”

安鶴笙笑了笑:“沒人告訴你嗎,我是這座城堡的主人,不死不滅的惡魔。”

随着他的話音,一個個魔魅般的影子從兩邊的石柱後方走了出來。不見的犯人全都躲在了這裏。如果不是他們身上都穿着囚服,他們看上去還真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

或許鬼也沒有他們面目可憎。

他們緊盯秦殊觀,雙目如火炭般燃燒,冷酷猙獰的面容在黑暗中散發惡意,似乎按捺不住要将他生吞活剝。

秦殊觀感到自己被一百種死法包圍了。而這些死法沒有一個是幹脆痛快的。

“你把他們帶到這裏,是準備讓他們和你一起逃出去嗎?”死亡的威脅下,秦殊觀依然冷靜,“這條密道通向哪裏?”

他緩慢轉身,注視着安鶴笙的眼睛,意味深長地問:“你的向日葵花田嗎?”

安鶴笙迎着他的目光,臉上的笑意變得古怪。

他走到前面,犯人們自行為他讓道。他不疾不徐地踏上臺階,轉身在華麗的高背椅上坐下。那張椅子好像生來就屬于他,被歲月蒙塵掩蓋的美在他坐下那一刻煥然複活,所有繁複精致的裝飾都只為襯托他。

秦殊觀仰頭看向他,而他也在居高臨下地看過來。

這一刻,秦殊觀不再是收容所的所長,安鶴笙不再是他的囚犯。這裏黑白颠倒,他才是囚犯,安鶴笙是主宰他生死的魔王。

安鶴笙泰然坐在高背椅上,優雅地翹起一條腿,指尖愉悅地輕點扶手:“你身上有種脆弱。這種脆弱來自‘易感性’,任何周圍的變化或內心的觸動,都能夠敏感地體現出來。你固然有超乎尋常的理性,催眠對你無效。可你如此敏感,一切動靜都會讓你心神不寧。你像是一部完美的感受器,我只需要撥動這部感受器的探測弦,就能讓你按照我的心意行動。”

他揚起眉,眼中清冷的光色在幽暗中閃爍:“在我種下第一株向日葵的那一刻起,你就踏上了通往花田的小徑。你在食草動物身上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城主’的存在,你對楊隐章的同情加深了你的矛盾和撕裂。你憎惡城主,一如你痛恨自己的心魔;你理解城主,一如你受到心魔的蠱惑。當你把城主和向日葵聯系在一起,你已經墜入網中卻無知無覺。

“而我,在你孤立無援的時候陪在你身邊,你抵抗我又需要我。你以為我和你一樣心腸柔軟,飽受心魔摧殘;以為我和你一樣,不受世人理解,終此一生必将孑然一身。你一廂情願美化我的動機,這樣你才能允許自己接受我的靠近。你越是矛盾,我越是有機可趁。你一步步被我誘入向日葵花田,卻還以為靠自己找到了深埋在花田裏的秘密,找到了擊潰我的豁口。”

“你把我當成埋在向日葵花田裏的少年,以為找到了我的人性。”安鶴笙忍不住笑了。那笑容撕開了他斯文的外皮,露出了隐性的癫狂,“真想讓你看看,你在治療室發現我的時候那副表情。你看上去真的很怕我死了。”

人一旦動搖,就會露出破綻。秦殊觀早就想到,魏鈞的異常行為可能和安鶴笙有關。可是在看到安鶴笙好像沒了氣息那一刻,他還是剝掉了堅硬的外殼和警覺,輕易被安鶴笙的僞裝騙了過去。

秦殊觀在衆多犯人虎視眈眈的環伺之中一動不動,好像被利刃釘在了地上。他微微垂着頭,面容浸沒在黑暗中,無法看清他此時此刻的表情。可他緊繃的姿态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快要碎了。

他一生都在擔心自己有一天被可能發作的家族遺傳病撕成兩半。他的心結讓他不敢和人接近,卻被媒體拿去大肆宣揚。他飽受質疑,壓力重重,又在和宿敵的對抗中一敗塗地。

任何人落到這種境地,距離崩潰也不遠了。

但安鶴笙相信秦殊觀不會崩潰。

秦殊觀其實并不脆弱。他只是怕自己的另一面無法掌控。

安鶴笙在等,等秦殊觀徹底爆發,絕地反擊。

良久的沉默之後,秦殊觀緩緩擡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駭人。他突然開始行動,朝基座上的高背椅走去。

安鶴笙的指尖在扶手上彈起又下落。早就迫不及待要将秦殊觀撕成碎片的犯人蜂擁而上。

率先沖上來的男人已經被嗜血的饑渴折磨得兩眼發紅,他想要抓住秦殊觀,用手裏的扳手在那個漂亮的腦袋上開個洞。

秦殊觀微微側身躲過他的手,緊接着一拳擊中他的下颌,出拳快得幾乎看不清。

強悍的沖擊力撕裂了男人下颚的皮膚和骨骼,他叫嚣的嘴巴猛地合上,牙齒嵌入舌頭,速度之快令鮮血從雙唇之間噴射而出,尖叫還沒來得及發出就湮滅在喉嚨裏,化作濕漉漉的嘶氣聲。

秦殊觀抓住又一個近身的犯人,用他當做武器撞開了另外兩人,随後扣着他的後腦勺把他的臉撞向石柱。他的臉被撞平了,血漿迸射,扭曲得不成樣子。

一把鋒利的刀擦過秦殊觀的臉頰,血絲參差不齊地湧了出來。秦殊觀沒有停下腳步,身上的肌肉和筋腱一條接一條繃緊。他扭住兇徒抓着刀的手,在聽到骨骼挫裂的聲響才放開。

一股蠻力擊中了他的太陽穴,狂猛的震蕩讓他的腦袋裏像是經歷了一場龍卷風。可他只是稍微晃了一下,立刻用肩膀撞開了比他塊頭大得多的襲擊者。

胃部承受的猛烈疼痛迫使暴徒彎下腰。秦殊觀按住他的肩膀,一記兇狠的膝擊讓他徹底倒地不起。

以秦殊觀的實力,其實可以避過更過攻擊,可他有時姿勢變得古怪,好像懷裏護着什麽珍貴之物,他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它有所閃失。

不過即便如此,秦殊觀還是放倒了一個又一個犯人。等他抵達臺階下方,身後已經鋪了一條血路。他自己也渾身是血,仿佛殺穿地獄的聖騎士。

可地獄裏的魔鬼太多了,依然不斷有人朝秦殊觀撲過來。而秦殊觀也沒有任何退卻之意,他的目光始終看着安鶴笙,好像他的人生只有這一條終點。

安鶴笙眯起眼睛,改變了手指下落的節奏。魔鬼們止住了步伐,宛如發條到頭了的機械。

秦殊觀一步步走上臺階,來到安鶴笙面前。此時他滿臉是血,狂肆的眼神和那些暴徒沒有區別。他如他所說的那樣,是一條瘋狗。

安鶴提起電警丨棍戳在秦殊觀腹部,猛烈的強擊電流令秦殊觀眼前一黑。他無法再支撐身體,單膝跪在了地上。

四周響起狂野的嘯叫,犯人們看到高貴的所長跪在安鶴笙腳下,無不興奮異常。

安鶴笙臉上洋溢着笑容,看似心情不錯:“感謝秦先生讓我觀賞了如此精彩的一出大戲。臨死之前,你想提什麽要求,我會盡量滿足。”

秦殊觀一言不發,把手伸進西服內側。

安鶴笙以為他要掏槍,正盤算着此時被他開槍打死是否足夠合理,卻見他掏出一枚向日葵花盤。

安鶴笙怔住了。

秦殊觀只身進入險境,身上沒有帶槍,卻帶了一枚向日葵花盤;剛才他在打鬥中挨了那麽多無謂的攻擊,全都是為了保護這枚花盤。

“你要用這東西殺了我嗎?”安鶴笙故作好笑地問。

“你洞穿一切,操控一切,那你一定也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秦殊觀把向日葵輕柔地放在安鶴笙腿上,聲音沙啞道,“是誰在我夢游的時候,打開了你牢房的門?是誰向魏鈞洩漏,我的血液裏流淌着精神分裂的基因?”

安鶴笙聽着秦殊觀抛出一個接一個問題,一些模糊的答案逐漸成形。

“是……”安鶴笙盡量保持平靜,可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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