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飲鸩止渴(02)
飲鸩止渴(02)
面對歐比昂話裏有話的質疑,安鶴笙雲淡風輕地撚了撚手套指尖上沾到的血跡,意味深長地說:“正因為他是路德唯一的子嗣,我才要把他接到身邊照顧。羅曼尼讓他留在家裏,想必是出于相同的考慮。”
聽到“羅曼尼”的名字,歐比昂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下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羅曼尼是歐比昂的兄長,斯特萊夫家現今的掌權人。而他們同父異母的兄弟路德維希,則是上代家主結婚之前生下的私生子。
斯特萊夫家掌控着白潭市的地下娛樂場所,各種花街柳巷都是他們抽水撈金的地方。當年上代家主還沒有接管家族,也沒有結婚,和他手下的一個風塵女搞到一起,生下了路德維希。
他不敢把出身卑微的私生子帶回家,直到十幾年之後才承認這個兒子的身份。
路德維希回到斯特萊夫家後很受器重,然而他或許是內心憎恨父親當年的抛棄,私下和奧斯汀家有所勾結。
那時斯特萊夫家和安家的關系還處于“蜜月期”,許多生意都有合作,聯手對抗勢力強大的奧斯汀家。發現雙方內部都出了內鬼後,兩家一起展開了調查,處理掉一個個被揪出的叛徒。
路德維希也被查了出來,歐比昂和安鶴笙以及另外兩人一起處理掉了他和他的妻子,以及家中所有親信仆從。
那天路德維希的兒子因為生病住院不在家,逃過了一劫。而自那之後他就失蹤了。當時斯特萊夫家曾懷疑是奧斯汀家的人接走了他,可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追查,确認他并不在奧斯汀家。
十年來他下落不明,斯特萊夫家的人以為他早就死在了哪個犄角旮旯。不曾想,半年前他突然出現,聲稱想要回家。
他對兩位叔父說起當年自己從醫院回來,看到父母家人全都慘死,吓得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跑,結果在街上被車撞到。
醒來後他失去記憶,想不起自己是誰,家在哪裏,只能流落街頭。直到最近,他對斯特萊夫這個姓氏産生了觸動,逐漸恢複記憶,記起了自己的身份。
面對突然冒出來的侄子,羅曼尼和歐比昂都心存懷疑。經過一番調查才确認,少年的确是路德維希的兒子,他這些年到處做苦工的經歷也不是說謊。
但這些對歐比昂來說都無所謂。他心狠手辣,認為斬草就要除根,絕不留任何後患,只想幹掉少年。
可羅曼尼不同意。他認為那時少年只有7歲,事發當時還不在現場,就算沒有失憶也什麽都不知道。他不希望再見到斯特萊夫家發生手足相殘的事,于是不顧歐比昂的反對,讓少年留了下來。
羅曼尼是瘋狗家族的“異類”,相比其他人要冷靜許多,不喜歡使用太過暴力的手段。歐比昂十分尊敬兄長,可是心裏對他這種軟弱的性格感到不滿。
不過歐比昂再怎麽瘋,也不會公然忤逆身為一家之主的兄長。他的脾氣都發洩在了少年身上。歐比昂帶着懷疑緊盯少年,一天比一天變本加厲地羞辱他,想讓他待不下去自己滾出去。
但這孩子倒是很有韌性,不管怎麽打他罵他,他都一聲不吭。這讓歐比昂更為火大。
今天歐比昂來鬧事,拔槍那一刻還真想過幹脆在這裏打死少年,然後把這筆賬賴在安鶴笙頭上。
但當時安鶴笙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意圖,突然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少年前面。
子彈可不會拐彎。歐比昂縱然是一條瘋狗,可也知道若是打中了安鶴笙,他自己當場就會變成一座血噴泉。
歐比昂其實不太清楚羅曼尼的意圖,他也懶得思考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但他了解安鶴笙。
這位看似和善可親的教父,比羅曼尼的心腸和手段要陰險狠毒百倍,不可能不懂“養虎為患”的道理。他想把路德的兒子留在身邊,絕對和“善心”毫無關系。
把小雜種交給安鶴笙,正好除去了自己心頭的一根刺。
歐比昂打着借刀殺人的算盤,斜睨着安鶴笙說:“既然你這麽想要這個小雜種,那就當是斯特萊夫家給你的賠禮吧。你可要好好照顧,你的‘好朋友’唯一的兒子。”
“那是自然。”安鶴笙淺笑道,“我對敵人尚能以禮相待,更何況是朋友。你盡可放心把他交給我。”
二人交流了一番諱莫如深的眼神,歐比昂以為安鶴笙如自己所想,會處理掉少年,于是冷笑着對少年說:“你要好好表現,可別在安先生面前丢斯特萊夫家的臉。”
少年盯着歐比昂,像是無法相信他的叔父就這樣,把他當成一條狗、一件物品送給了一個陌生人。
這眼神取悅了歐比昂,他笑容滿面地向安鶴笙擺了下手,大搖大擺地走了。
安鶴笙打了個手勢,手下立刻命人去收拾院中的狼藉。
“抱歉讓諸位受驚了。”安鶴笙春風拂面,安撫院中賓客道,“希望大家不要介意,繼續享用午餐。稍後我會為每一位客人送上一份禮物,感謝各位今天能來參加迪蒙的葬禮,在這個悲傷的日子給予我支持。”
院中這些人不乏各界名流,也有不少人只是尋常普通的商販。他們或是仰仗安鶴笙的勢力,或是受過他的恩惠,或是有求于他,就算他什麽都不表示,他們也不會、不敢有任何不滿。
然而安鶴笙的态度不僅平複了他們剛才受到的驚吓,還讓他們備受尊重,無論他們位高權重還是微不足道。
加上剛才他面對歐比昂時進退自如的氣量,在場每個人無不折服。
桌椅重新擺放整齊,換好的新桌布上重新擺好了餐食酒水,草叢裏的碎片清理得一幹二淨,院中很快恢複了之前的氣氛。
安鶴笙見少年還愣在那裏,覺得有趣。
畢竟還年輕,一時間經歷了如此複雜多變的情況,反應不過來很正常。
安鶴笙希望他能記住今天受到的種種屈辱,這樣日後報複斯特萊夫家、報複他的時候,才絕對不會手軟。
“你叫什麽?”安鶴笙低頭看着少年問道。
少年凜起的劍眉下方一雙明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像利刃一樣刺向安鶴笙:“尼祿。”
不錯的眼神。安鶴笙心中暗暗贊許。
他摘下左手的手套,伸到少年面前,不溫不火地說:“我從不強人所難,你可以選擇。留在我身邊,或是回到斯特萊夫家,做一個雜種。”
尼祿的視線掃過那些出席狗的葬禮的人。如果他死了,一定沒人會去荒山野嶺悼念他裹在草席裏的屍體。
最後他的目光回到安鶴笙臉上。
年輕的教父三十出頭,五官斯文端正,那種英俊頗為清隽儒雅。他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魅力,聲音磁性動聽,就連“雜種”這個糟糕的字眼兒從他口中說出,也變得悅耳動人得好像不是個貶義詞。
那雙風流迷人的眼睛落淚的時候尤為動人心魄,簡直讓人迷醉,産生做他的狗一定很幸福的錯覺。
對比自己的境遇,尼祿确信那只死掉的狗确實比自己這個雜種的日子過得要好得多。況且歐比昂已經把他送人了,他就算現在回去,等待他的也絕不是家人的歡迎。
可是誰能甘願自降人格,做一條朝主人搖尾乞憐的狗?
安鶴笙等了一會,見少年始終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便重新戴上手套,淡淡地說:“我給你時間考慮,不過別讓我等太久。”
葬禮過後,安鶴笙接見了幾位有求于他的客人。讓尼祿意外的是,安鶴笙沒有讓他在外面等着,而是将他帶在身邊,仿佛他是自己的親信。
尼祿坐在房間的角落冷眼觀察,心中對于所見所聞感到詫異,越發覺得安鶴笙是個叫人捉摸不透的人。
這些向安鶴笙求助的人中,有名流顯貴,也有販夫走卒。但安鶴笙對待這些身份不同的人,态度卻一視同仁,宛如一位接見臣民的賢王,又似一位既有威嚴又不失慈愛的神父,聆聽他們的困難,向他們施以援手。
最後每一個人都畢恭畢敬地親吻他的手背——正是之前少年拒絕的那只手,每一個人的姿态都無比虔誠。
這樣的情形在斯特萊夫家是絕對看不到的。
尼祿對于安鶴笙這種人竟然擁有如此慈善之心感到意外,更讓他不解的是,為什麽安鶴笙無論對誰都不吝啬尊重,唯獨将他視作一只狗。
是因為安家和斯特萊夫家的宿怨?
安鶴笙抽空瞥見少年臉上困結陰沉的神情,不免心中暗笑。
他這個角色當年能迅速收服分裂的權力,在家族建立起威信和地位,憑借的不止是狠辣果決的手段。他在開始介入家族生意時,便施行了新的規矩。凡是在安家地盤上讨生活的人,都可以向他請求幫助。
他讓他的親信接待那些人,有時也親自聆聽他們的訴求。他替無處申冤者主持公正,為受迫害者讨回公道,為走投無路者伸出援手,即便身份再卑微的人也不會受到無禮的接待。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過于仁慈大方。
他不是在做慈善,而是用慷慨和耐心編織一張關系網,從各個領域獲得的人脈資源就是他索取的回報。
稍晚些時候,安鶴笙帶着尼祿回到府邸。他把尼祿介紹給家中的下人,讓他們稱他尼祿少爺。
“給這孩子準備晚餐和洗澡水。”安鶴笙上下打量着尼祿道,“盡量給他找身合适的衣服。明天叫我的裁縫過來給他量尺寸,做幾套新衣服。”
尼祿還不到十八歲,但他繼承了斯特萊夫家的血統,個頭很高,已經有超過安鶴笙之勢,就是有些瘦削。
見尼祿像個石柱子一樣硬邦邦地戳在大廳,安鶴笙朝他招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在自己家裏不用這麽拘束。”
尼祿沒有去他身邊,而是在單人沙發上坐下,身體依舊繃得很緊。
安鶴笙調侃地問:“我很可怕嗎?”
尼祿雙手絞在一起,低頭沉默不語。
安鶴笙頗感好笑:“作為一個斯特萊夫,你過于安靜了。”
任何一個人坐在他這種幫派首領身邊,也無法全然放松,何況是一個17歲的少年,今天還受到了一番驚吓。他沒有強迫尼祿和自己說話,即使在用餐的時候,兩個人也安靜得好像沒有坐在同一張餐桌上。
不過安鶴笙并不寂寞,613一直在和他聊天。
SN613哽咽道:【這孩子真可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麽瘦怎麽行~以後要多給他補充一些營養。】
安鶴笙十分了解613:【你的同情心總是和對方的顏值成正比。】
SN613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過安醫生,你把這孩子接到身邊幹嗎呀,是看他太可憐了嗎?】
安鶴笙悠然地解釋道:【這一次我扮演的角色城府極深,老謀深算,既有人格魅力也有獸性,就是沒有同情心。他是少年的殺父仇人,當然不會真心想要照顧少年。出于這個人設的考慮,我把少年留在身邊,是要利用他是斯特萊夫家的人這個身份,利用十年前那樁血案埋下的仇恨,制造分裂斯特萊夫家的機會。】
SN613恍然道:【這的确很符合原角色的行事作風。】
安鶴笙看向尼祿,繼續道:【對我自身來說,這次的夢境檔案有些棘手,我不能指望歐比昂那顆沒有受過上帝眷顧的腦子。我需要親手鍛造一把利劍,親自培養一個能夠殺死自己的人。當我聽說少年是路德維希的兒子那一刻,就覺得這個人選再合适不過。還有什麽比殺父之仇還要不共戴天?】
SN613一時哽咽:【……不愧是你。】
安鶴笙內心醞釀着“作死”計劃,看向尼祿的眼中噙着一抹神秘莫測的笑意。
尼祿讀不懂教父眼中的笑意,只感到面頰發燒,燙得傷口隐隐作痛。他飛速低下頭,撐在腿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好像這樣能夠攥住自己最後一點身為人的尊嚴。
安鶴笙瞥了眼少年的動作,玩味地勾起嘴角:“為什麽不吃飯?不和口味的話,我讓下人給你做點別的。”
尼祿神情陰郁道:“我不餓。”
“是不餓,還是心情不好沒胃口?”安鶴笙放下餐具,手指在桌面輕點,仿佛在敲打少年的心,“你在想,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你父親的朋友,卻将朋友的兒子當成狗。你覺得自己被耍弄了。而他把你帶回家給你好吃好喝,一定是他的陷阱。他想讓你覺得做他的狗比做人要好得多。”
尼祿心驚肉跳地偷瞧了安鶴笙一眼,又迅速低下了頭。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剝光了他、洞穿了他,而他對安鶴笙的想法一無所知。
“既然你現在吃不下,那就跟我上樓。”安鶴笙放下餐巾,起身走向樓梯。
他帶着尼祿來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進門後漫不經心地抛出一句命令:“把衣服脫了。”
尼祿僵在門口,完全搞不懂安鶴笙的心思。
安鶴笙見身後沒有動靜,轉頭看向少年,發現他滿臉錯愕,不由得笑了:“不脫衣服怎麽洗澡?”
尼祿張了張嘴,半天才組織出幾個字:“現在……脫?”
“嗯哼。”安鶴笙解開襯衫的袖扣,将袖子随意地挽了幾層,露出修長精悍的小臂線條。他摘下手表,輕輕放在櫃子上,用一種親昵的語調理所當然地說,“我從來都是親自給我的狗洗澡。”
7.06 捉個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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